楚澜光一惊,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绷表情放松开来,笑答,“我是想提醒你,不要为了别人,毁了终身。”
那人沉吟了片刻才说:“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可能会听从你的话。不过,我如今也到而立之年了,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我便会选择那条路。”
他急急地追问:“难道你不想继续等了?”
“我等与不等,与你何干?”那人扬起眉,“你想要求我什么,不妨直说。你知道我每次都来去匆匆,没有太多时间停留,是欧阳哗说你这两日心神不宁的,情绪不稳,要我一定得来见你一面,我才留下的。”
“欧阳哗那个大嘴巴!”楚澜光狠狠地一拍桌子,“果然是你的奴才。”
“这么说来,你的确有心事?”那人的寒脾中精光四射,“我提醒你,你是来力大事的。可如果遇到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了,不妨告诉我,也许你解决不了的,我却能解决。”
沉默半晌,他终于说:“这件事你的确能解决,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抵死不答应那桩婚事。”
那人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忽然无声地笑了,“那个可能会嫁给我的女人,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你能答应吗?”楚澜光不答,只执着地瞪着对方。
那人抬头想了想,“这件事,不好说。你知道如果我不答应会得罪父皇,我好不容易博得了他的信任,可不想为了你的事情又和他反目成仇。”
“朱世弘!”他忍无可忍了,“好吧,我这辈子也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这一件事。你若做到,以后我就算是卖身给你了,任凭你差遣。”
“说得好像你很委屈似的。”朱世弘冷笑一声,“但我还是不能随便答应你。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许诺,如果那女人嫁给了我,我可以不碰她,只要……你能帮我夺到帝位。”
“这算是要胁吗?”他微微扬起下巴,“你信不过我?”
“就像你也信不过我一样。”修长的手掌在桌上平展,“从小到大,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真的信任过我。即使你在任何人面前都表现得对我很顺从,但我心里清楚,你只是一只危险的老鹰。一旦给了你天空,你就会一去不返。所以,我对该如何把你的翅膀牢牢捧在手里一直很发愁。如今我要多谢你,给了我这个可以要胁你的机会。”
楚澜光英眉敛起,“这话真的让我很想咬你一口。难道我这些日子以来在苎萝所做的一切,还不算是为你效力?”
“不算,你只是在帮你自己罢了。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你其实有更多的办法,不是吗?”促狭的笑容背后,隐着的是乌黑冷酷得深不见底的撞仁,“我真的根期待,你我第一次朕手之后的结果。在父皇心中最聪明体贴的四皇子,和我这个他眼中最桀骜不驯的叛逆份子,会让苎萝和施南掀起怎样的风波?”
他盯着桌上那只手,“你真的想和我朕手?我还怕你会出尔反尔呢,要我拿什么相信你?”
朱世弘微微一笑,竟有一丝妖孽之气,“我的秘密不是也在你的手心里吗?还要我拿什么去取信于你?”
楚澜光的眉心耸动了一下,“那就一言为定!”
他也伸出手去,同时间,空中响起清脆的击掌声。
第6章(1)
易微尘这两天瘦了不少。主要是吃不下、睡不好,又要被公主岳云霓拉着在客宫之间跑来跑去,陪着各宫娘娘,甚至是皇后、皇帝聊天,还要学习各种皇家的礼仪规矩,搞得她一天到晚活得昏天暗地的,几天之后累到连爬都不想起来了。
不过,最最让她难受的,是连着好几天设看到楚澜光。
以前他身为内宫侍卫长总是藉职务之便,三天两头就到皓月宫邃达一圈,或者只要她找机会溜出去,也能见上他一面。
他领兵打仗那时,她天天在宫里备受煎熬,想他的时候,就拿出他送的那对耳环中留在自已手边的那一只,反反履履地摩竿、反反履履地看,幻想着他就在自己身边,期盼着他能尽早平安回来。
可如今,他回来了,也见不到了,可这一切不也是她自找的?
无穷无尽的失落和自怨,几乎将她深理起来。
于是,她病倒了,一天一夜高烧不退。
岳云霓吓坏了,生怕她病出个万一来,她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替身又没戏可唱,忙传唤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张太医来给她把脉,开药。
但喝了药,也不见她的病情有太大的起色,她依旧病得昏昏沉沉的,一会儿醒来,一会儿睡去。
坐在她的床边,岳云霓拉着她的手问:“微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张太医说你现在是脾虚肝郁,是思虑过多所致。而心结最是难解,一旦伤了肝脾,可不是几副汤药就能调理好的。”
易微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放心吧,我就是着了点凉。”
“别骗我了。你这高烧不退的症状,张太医说这是心火太旺,不是感染风寒。你这丫头,自小入宫就是个喜欢藏心事的人,我真搞不懂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她只能苦笑,然后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睡到半夜,忽然觉得夜风有点凉,仿佛一下子惊醒过来,她撑着酸疼的身体,勉强起床。
睡在外面的小宫女听到房内有动静,急忙进来扶她,“公主,您要喝水吗!”
“有点冷。”她哆嗦了一下,用手指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
那小宫女急忙前去关上了窗户,自言自语地说着,“奇怪,原本窗户都关好了啊?”
“也许是风太大,吹开了吧。”易微尘咳嗽了几声,瞥见桌上有个东西因烛光而微微闪烁,便问:“桌子上摆的是什么?”
小宫女拿起那件东西看了一眼,“好像是个药盒子,不过这盒子好讲究……奇怪,白天太医来的时候明明收拾干净才走的啊?”
“拿过来我看。”易微尘将那个小盒子接过手,仔细瞧了瞧。
这是个手掌般大小的小方盒,靛蓝色的盒身,镶嵌着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金银细线,她打开盒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药香,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在小盒子的上盖内侧,夹着一张纸条,她将纸条抽出,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好好活着,才有将来。
她征在那里好半天。虽然字迹很陌生,认不出是谁写的,但是心头立刻就跳出一个名字来……会是他吗?
易微尘的病在两日后终于痊愈了,她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连太医都为之称奇。
岳云霓这日和她到御花园散步,忍不住说:“微尘,若不是亲手摸到你的脸烫得像火炉一样,我还真以为你是装病呢。看你前几日病得像快要死掉,现在居然又可以活瑞乱跳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转而问道:“听说,下午要请太子太傅教我们施南的文字?”
“是啊,本来你一个人去学就行了,但是父皇非要我陪着你,说我多学点也没有坏处。而你一个人学也怪孤单的,所以我就陪你了。施南的文字其实和我们苎萝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在书写上以及某些用何上稍有不同。父皇特地要你学是怕你一旦用错了,会让人
笑话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都察觉有个人影闪过,便同时抬头去看,看清了又都不禁征住。
岳云霓挥着手叫唤,“楚大哥!”
那道人影正是楚润先,他笑眯眯地看向她们,走过来行礼,“给两位公主见礼了。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在宫里这样称呼微臣,让人听到了,会以为微臣没规矩。公主的哥哥是太子殿下。”
她眨眨眼睛,古怪地笑道:“好啊,不叫你楚大哥,就直接叫你的名字,这样反而显得亲切。”
岳云霓自情和楚澜光已经很熟了,所以说起话来没有任何避讳,但易微尘更清楚她心中的那些想法——不再叫他“大哥”,而喊他的名字,两人会更亲昵些。在岳云霓心中,恐怕是把他当情人,甚至是未来的夫婿看待的。
她不知道楚澜光是否明白岳云霓的心思,但是以他是那么聪明的人……不应该不明白。那他时至今日都默许公主与他的暧昧关系,到底是在心中琢磨什么呢?难道,他真准备当这个驸马吗?
还有,那天晚上的奇怪药盒,到底是不是他送的?
楚澜光和她们道别,说还有事要面圣,便要走了。
他刚走出去一段路,易微尘瞧着他的背影,突生一股勇气喊了声——
“楚大人。请稍等一下!”然后,她甩下岳云霓,几步奔到他跟前,眼睛清亮得像夜晚的明星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微笑以对,那笑容看上去是那么亲切,似乎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
“公主有事?”
她慢慢地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药盒,偷偷递过去,“楚大人,你掉了件东西。”
楚澜光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接过,“是我丢的,多谢公主。”
易微尘的脸上陡然明亮起来,心头如释重负。
岳云霓习呱疑的走过来问:“你刚才拿什么东西给他?”
“他掉了件东西,我只想着把东西还回去,没看清楚是什么。”她淡然笑道。
“你刚才检东西了吗?我怎么没看到?”还是很孤疑。
“公主殿下大概太专心说话了,所以没看到。”
她笑得灿烂,是为了他没有恼她,还在关心自己。
可在岳云霓的眼中看来,却以为那是种戏蟾,于是嘟着嘴说:“你这死丫头,如今当了主子,敢和我开玩笑了啊!我看,快快把你嫁到施南去吧!要不然,我可不敢再教你什么了。”
“早晚要走的,公主殿下又何必着急呢。”易微尘说出这句话的对候,心又沉了下去。
那药盒的事情他是承认了,可是他没有给她解释,什么叫一好好活着,才有将来?他认为她的将来应该是什么?是嫁到异国他乡去做王妃吗?如果是那样的将来,他应该知道她并不希罕的。
她又悄悄替了一眼楚澜光那远去的背影。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但那背影却深深印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楚澜光走进裕隆斋的时候,里面只有皇帝和太子两人。所以,他在得到无许之后,一脚迈进,却还是愣了一下,才再次举步完全进入屋内。
岳郁庭神情凝重,抬眼看到他,点点头,伸手一招,“你走近些说话。”
他又走上几步,低声道:“传旨的张公公说,陛下有要事找我商议。”
“是,就是关于这次的和亲之事。”岳郁庭指了指旁边已经拆开的一封信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和施南说得好好的,再过几天就把孝感公主送过去,但是施南突然提了新条件,说什么因为微尘是宫女出身,便指责我们缺乏诚意,要我们再以两座城池做为陪嫁。”
楚澜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两国朕姻是为了维护两国客自的利益,而之前的战役我们并非战败者,何必这样卑躬屈膝?”
岳云飞也说:“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要真是割地出去,反而显得我们理亏了似的,还不如不朕姻。”
岳郁庭摇摇头,“朕姻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实在突然,朕拿不准对方在背后是否还会算计什么。楚将军之前和施南交过手,不知道你对施南人的印象如何?依你之见,他们若是另有图谋,有可能鸿了什么?”
他想了想,“微臣刚刚参与朝政,对政务所知不多。只能信口胡说几句,说的不对,请陛下不要降罪。陛下是否可先告诉微臣,对方素要哪两座城池吗?”
皇帝摊开一张苎萝的地图给他看,“就是新萝和筑阳两城。”
楚澜光低头看了半晌,“我知道了,这两城是苎萝和施南最重要的贸易往来之地,施南要它们,显然是另有深意。”
岳郁庭盯着他追问:“你以为是什么深意?”
他沉吟片刻,“苎萝的丝绸和施南的粮食,是两国交易的重要商品。据说,每年春秋两季,在这两地进行交易的生意人,光是一日的花用就可以过万两白银。而这两地一直实行低税政策,故而民生富庶,百姓和乐。如果这两个地方成为施南的一部分,那么一旦他们提高赋税,每年国库光是在这两地就可以多收取超过近百万两银子。”
岳云飞对此感到不解,“哪有这么简单?赋税提高,商人会走啊。”
“人总有惰性,习惯一个地方,没那么容易撤迁。而且赋税不用提高太多,只要多提一至两成就好,对于那些动辄就是拿几万两银子在做买卖的大商人来说,这点税银他们还是交得起,不至于逼走他们。再者,和其他城池相比,这两处更靠近苎萝的中心。如果归了施南,就是给了施南人一个靠近苎萝京城的机会。”
楚澜光的一番话,说得皇帝频频点头,还不忘瞪了太子一眼。
“你好歹也在朕身旁学习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么不长进?竟没有人家楚将军的一半见识。”
他扮打圆场,“太子自幼受陛下调教,学识渊博,只是固为太子在陛下面前格外谨慎言语,不敢像微臣这样胡言乱语罢了。”
岳郁庭见太子满脸通红地垂手肃立,很是不自在的样子,便挥手道:“行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和楚将军说。”
楚澜光见到太子尴尬离开的样子,小声道:“陛下,太子毕竟还年轻……”
皇帝看他一眼,“你难道还要和朕讲起为父之道吗?”
“微臣不敢。”怕他动怒,急忙跪下请罪。
看着他的脸,岳郁庭出神地征仲了下,轻叹说:“在他之前,朕原本还有个儿子,可惜死得太早,未能成人。否则不知是否会比飞儿强一些。飞儿这孩子,他娘生他生得艰难,朕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过于溺爱了,恐怕不好。”
“殿下为人宽厚,他日必是明君。”楚澜光适时宽慰道。
岳郁庭苦笑地摇摇头,“这孩子说好听是宽厚,说得直接点是生性懦弱,文武皆不成材。人家施南皇帝子嗣昌盛,太子英武,二皇子也是个鬼才,都是他比不得的,哪里还敢指望他日呢?”
楚澜光的眼神一闪,提醒着,“陛下这话还好不是在施南人面前说出,否则就是长他人志气了。明日之事,自有明日的定数,谁说得准?陛下现在眼前最为忧虑的,自然还是与施南和亲的事吧?微臣倒有一个浅薄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