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呜,当官的都这么凶哦?”
郁相思在桥的这边,也是看得好笑,看来不是人人都走得起吊桥的。
一阵山风刮来,林子里似乎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凝目看去,在里头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好像有些斑烂的颜色,她心想可能是没见过的奇花异草,又往阴影走近一步。
“吼!”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树丛里窜了出来。
那声狂嗥震得她惊骇失色,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动物,本能就是往回跑。
可那野兽好快的速度,一下子就跃到她背后,她闻到一股野兽的热腥臭味,更能感受到抓在空中利刃也似的尖锐爪子杀气。
她心生恐惧,没命地往吊桥方向跑,却因地上泥泞,脚步地一滑,整个人就往悬崖边跌了下去。
早该换双耐滑的草鞋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双手奋力一抓,左手扳到了最靠近崖边的吊桥铺板,不料竟顺势让木材粗边给削出一道口子,痛得她立刻松了手,幸好右手仍牢牢抓紧吊桥的绳网栅栏。
喀!右手腕发出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又是一阵剧疼排山倒海而来,同时抓在手里的粗绳索也在割裂她的掌心,鲜血汩汩流下她的手臂,但她不能再放手了,她全身的重量就靠右手吊着,孤伶伶地挂在悬崖边。
身子让风吹得摇摇摆摆,戴在头上的呢帽翻飞了出去,掉下她两条长辫子,下头轰隆隆的水声响在耳畔,仿佛就要卷上几百丈高来吞噬她;她拚命仰头望向蓝天,企图支起身子爬上去,却看到一条毛茸茸、有着黄底黑斑块的粗壮尾巴扫了过来。
上有野兽,下有深谷,她完全没有生路!
不!她用力咬牙,唯一的念头就是:她不想死!
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桥头那边的人才听到野兽吼叫声,就看到她被追得跌下了吊桥,甚至连救命都来不及喊。
“郁姑娘!”孟敬震惊不已,推开掌柜就跑回吊桥。
“雪豹!”掌柜禁不起惊吓,一跤坐倒。“是传说中的雪豹!”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耳吓得瞪大了眼,赶紧念佛。
“快去帮孟大人!”其它士兵也慌忙找武器。
“孟敬,趴下!”
众人背后传来一声威喝,跑在吊桥上的孟敬太习惯听令于这个声音了,立即矮下了身子,随即咻地一声,一支长箭贴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接连又是咻咻两声,两支利箭激射而出,同时一个高大身影飞快地跑上吊桥,直直往另一边山头冲过去。
郁相思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吊桥摇晃得十分厉害,不断地将她的身体撞击到山壁上,粗索也继续划裂她的手掌,令她剧痛难耐,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再也见不到哥哥、嫂嫂,还有那个令她相思的人了吗……
蓦地,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往下抓紧了她的右手臂,用力将她的身体提了上来,也顺势把她搂进了怀抱里。
“相思!”急迫而担忧的声音喊了出来。
“啊?”她惊讶地抬起眼,见到的就是她刚才才想到的人。
英俊的眉宇,忧急如焚的眼眸,这张日夜藏在心里的脸孔是如此地熟悉;老天有没有这么疼她,在极度险难之后,给了她这么大的礼物?
她心头一热,眼眶就红了,微张了嘴想喊他。“田……田……”
“相思!”穆匀珑又是紧紧拢住她犹在剧烈颤抖的身躯。
“爷,属下对不起爷,对不起郁姑娘,属下罪该万死!”孟敬赶到,立即噗咚跪下磕头。
“你怎能如此粗心,放她一个人在这边林子?”穆匀珑怒斥。
“不怪孟大哥……”她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异常的怒气,忙按住他的心口。“别……别怪孟大哥,是我……我贪玩……”
“你在流血!”他惊道:“孟敬!快去找大夫!找伤药!”
“爷,请快过吊桥,怕是这里还有其它野兽。”孟敬立刻起身,挥手示意赶到的几个弟兄过来保护。
穆匀珑皱紧眉头,抱起了郁相思,看也不看被他连射三箭毙命的可恶雪豹,踏稳脚步,走上了吊桥。
“田公子……”卧在他的怀抱里,郁相思只觉得像是在作梦,忍不住还是唤了他。
“你哪边疼?”穆匀珑走得更急,语气也很急。
“见到你,我好欢喜……”她逸出一抹甜笑,浑然不管伤势。
“相思啊!”他收紧了手臂,眸光转为灼烈。
“你弟弟病好了吗?”
“早好了。别管他了,你还伤到哪里?”
“你去我家,我哥是不是又拿扫帚赶你?”
“他这回拿铁耙。”
“呵!”她笑出声音,见他眉头皱得好紧,不觉心疼地举起右手,想要帮他揉开眉心的纠结,不料手一抬,她也皱了眉头。“啊……好痛!”
“大夫在哪里?”穆匀珑踏上山头土地,急得大喊。
“阿格里,扎西,万钟,你们快过来。”孟敬一连喊了三个人。
这三个懂医术的军工早已准备好药箱,大步奔跑过来。
士兵们打野兽的打野兽,看病的看病,这会儿差点闹出人命来,所有人噤不敢言,各自安分地回到岗位忙活儿。
他们不知道这个箭法奇准的年轻人是谁,只知道孟大人还要跪他,身后又跟着一群身强体壮的侍卫,他一定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儿了。
“原来,小兄弟是个姑娘啊……”掌柜呆坐地上,没人理他。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好姑娘。”大耳舒了一口气,朝向遥远的宝塔山合十膜拜。
第六章
还好,郁相思没有骨折,而是右手腕脱臼。扎西帮她推拿归位,敷上厚厚一层膏药,再用两片小木板固定位置,以布条扎起来;阿格里则用高山特效止血伤药涂抹她左右手掌的伤口,一样也是拿布条紧密扎起;擅长用药的万钟帮她抓了补身安神的药方,好让她能尽快恢复元气。
坐在客栈房间里,她看着包扎得像是一团大球的右手,再举起不遑多让的沉重左手,一起搁在桌面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相思。”穆匀珑推门进来,切切地看着她道:“整理好了?”
“嗯。”她立刻绽开笑容道:“有掌柜大娘帮我擦身、换衣、梳头,都好了。”
穆匀珑坐了下来,很仔细、很仔细地凝望她依然苍白的脸蛋。
他千里迢迢赶来,一路马不停蹄由京城、青檀镇到云顶关,为的就是及早见到想念的她;谁知道才到了吊桥边,见到的就是令他惊心动魄的场
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抽了身边的弓箭射死那只该死的畜牲。
不管是军医帮她疗伤时,抑或骑马回到客栈的途中,他皆紧紧抱住了她;打从他将她从崖边拉了起来,他就再也不愿意放手了。
月前,他差点以为失去了至亲弟弟;现在,他又差点失去了她,就算他是拥有一切的帝王,却是无能掌握脆弱易失的生命啊。
“还疼吗?”他又关切问道。
“一点点。”郁相思低下了头。
哪会不疼?扎西大夫帮她喀啦喀啦扭转手腕时,她简直痛得想尖叫,但在场那么多人,她只能死命抿紧唇瓣,将脸蛋紧紧抵住他的胸膛。 就在他的衣襟里,透出了她所熟悉的橘子香,她顿时松了紧绷的肌肉,让这个搁在他怀中、属于自己的清香抚慰了受惊的心神。
可他的心跳得好快;印象中的他,不该这么急躁的,也不会有暴怒的情绪,那么,毫无疑问的,这都是为了她……
“药来了!”掌柜大叔端进一碗热腾腾的药,放在桌上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又赶紧转了出去,不忘顺便带上房门。
“就是他害你独自留在那边林子?”穆匀珑直瞪着门板。
“要怪别人,怪也怪不完。”她仍是微笑道:“你不如怪我不该到云顶关,不该走上吊桥吧。”
语气似娇嗔,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自责,穆匀珑不觉感到心疼。
“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怪我不能尽早回来。”
“田公子,谢谢你救了我,我以为……我以为……”她忽地哽住话头,就只差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她现在可能是山谷里的游魂了。
“相思,没事了。”他倾身向前,语声温柔,为她轻拢鬓边一绺没被扎进辫子里的发丝。
“啊!”感觉到他温热指头的触动,她忙避开,双手往桌上摸去。
“我来喝药。”
“让我来。”他坐到她身边,拿起了药碗,轻轻吹开热气。
她被包扎得只露出指尖的双手还在桌上爬,举起来已十分吃力,遑论去拿一只放在眼前稀松平常的碗了。
她只能静静地坐着,望向他低垂的眉目,既为他信守然诺感到欢喜,却也升起了更多的疑惑。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孟大哥不仅是忠心,还带着相当程度的敬畏;而且他这回身边除了潘大哥,又带来更多的护卫,是怎样身分地位的人需要这么多人保护?云顶关百姓三年都拉不起来的吊桥,孟大哥那么容易就召集人力重新做好;还有,采办西行所需的各项物资也是一件大事……
他的身分竟成了她的困扰,他能不能只是一个喜欢立雪香的男子?
她尚不知从何问起,药碗就送到了嘴边。
“小心烫。”他稍微倾斜碗,好让她顺利喝药。
“唔。”她低头徐徐暍下。
药味带苦,但她没有停歇,一口气喝完。她希望能尽快好起来,出发之日迫在眉睫,她不能带着这双受伤的手上路。
热汤入肚,她的额头渗出细细汗珠;穆匀珑放下药碗,拿袖子帮她抹了抹,见她忍着苦味而微蹙柳眉,他明白她的心急。
走出一条香路是她多年的盼望,他不忍断伤;但他的理智清楚地告诉他,他不可能亲自走上这条路,更不会让她远远地离开他。
“这条路,不好走。”他试图暗示道。
“你不走了吗?”她抬起眼睫,问他。
“相思,你听我说……”
“你若没空走,我还是可以自己走呀,没问题的。”她露出惯有的甜美笑容,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目光停留在桌面,语气似是轻快。“我只是手受伤,又不是脚断掉不能走路。”
他无话可说。他原打算带她从青檀镇出来后,一路慢慢告知计划并表明身分,然后来到云顶关,让她以他的未婚妻尊荣身分为西行商队送行,谁知这段长路一下子缩短为一支箭的射程,完全打翻他的如意算盘。
即便现在他可以端出皇帝的架子,直接下旨不准她上路;但,他不愿意这么做,他不要她因他的身分地位而怕他、畏他、顺他,从而不得不听他的话,这不是他要的感情。
他渴望一份纯粹的感情,没有任何条件的拘束,就只是单单纯纯地喜爱,信任,相知,相惜。
就像她在桥上,明明都浑身颤抖、受伤流血了,却还能逸出甜笑跟他说:见到你,我好欢喜。
他心头火热,这教他怎能不好好珍惜这个真性情的女孩儿呢?
此刻,望向她略显落寞的神情,他暂且不提西行之事,只想先让她开心起来。
“潘武,拿香匣进来。”他朝门外喊道。
一会儿,潘武敲门进来,往桌面放下一个黑黝黝的小匣子,又道:“爷,孟敬在外头求见。”
“叫他候着。”
“田公子,我这儿没事,你快去。”郁相思忙道:“孟大哥还要回山上,别让他摸黑走山路。”
他深深地望着她,好像要把她看够了,这才为她揭起香匣。
“我这就去。这盒子里头是灵犀香,我帮你带来了。”
“灵犀香!”她惊喜地抬起头。“谢谢!要多少银两?”
“送你。”他微笑道。
“不成,一定很贵的……”
“我马上回来。”
房门掩起,郁相思撑着的笑容缓缓地垂了下来,目光移向灵犀香。
那只香匣颜色黑沉,材质厚重,匣盖上镶嵌龙纹金印,可能是怕香味逸出,匣子里又密密实实地填了绸布,包拢着一块黑色的、如她拳头大小的石头。
她一直以为灵犀香是像沉香一般的香脂,或像是檀香那样的一种香木,甚至有着神话般的皇族黄金颜色,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一块跟煤炭差不多的黑色石头。
石头会有香味吗?她凑鼻过去吸闻,才使了力,就觉得头晕目眩。
她以手臂撑住桌面,好稳住身体,不要跌下椅子,一颗心却已沉沉跌落,不知是为了没有香味的灵犀香,还是那条不见了起点的香路……
“郁姑娘,给你送饭来了。”掌柜大娘敲门进来,忙碌地往桌面摆放碗碟,嘴巴也很忙。“我家男人累得你受伤,好生说不过去,给你炖了香喷喷的牛肉,最是补血的了。”
“谢谢大娘。”她头觉得胀痛,闻不到牛肉香味。
“你这手不方便吃东西,我这里有大勺子、小勺子、竹叉子……嘻,当然还有筷子。”掌柜大娘笑嘻嘻地排列一堆吃饭的工具。“筷子是田大爷用的,你不好使力,就让他夹菜喂你。”
“大娘,我有点累,麻烦你扶我过去床那边。”
“先吃几口饭,刚才喝的药是饭前的,等会儿还有饭后的。”
“我吃不下。”
“这样啊?”掌柜大娘放下拖盘,忙去扶她。“你在冒冷汗?”
“我睡一下就好。”
头一沾枕,她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不知哪来的疲累四面八方掩来,一下子就将她催入了最深沉的眠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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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
一身斑烂毛皮的大豹跳了出来,尖锐的爪子闪出利芒,血盆大口里的森森利牙朝她咬了下来……
“啊!”她猛然惊醒,以为是尖叫,却只是喉头的浊声。
“怎会这么热?”一只好大的手掌捣住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昨天不是没事吗?”
“姑娘受到惊吓,吹了风,风邪积聚体内,加上受伤失血……”
“治好她。”那焦虑的声音压抑了下来。
不知道有几只手过来帮她把脉,接着又帮她换药,她只觉得疲惫不堪,勉强睁了眼,朦朦胧胧里,看到坐在床边的他。
“相思!相思!你觉得怎样?”穆匀珑俯下身,着急地问道。
“头晕……”
“你好好休息,喝了药就好。”
“喝药?”她意识陡然清明,记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挣着想爬起身,语气虽急,却是虚弱无力。“我要喝,喝了药才会好……”
“不急,药待会儿端过来。”他扶她坐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你睡一天,骨头酸了吧,坐坐也好。”
“我睡这么久……”她犹茫茫然,虚软地靠在他身上。
“这些日子来,你大概累坏了。掌柜说你一路从青檀镇走到云顶关,瞧你鞋子都走破了,唉。”他语带疼怜,只能佩服她超乎常人的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