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口而出的叫喊,僵住了璟月的笑容。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谒见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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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厅之内,一室女眷笑语连绵,唯有祺申独坐一旁默然呷茶。
明明就是她们女人家的聚会,明明就是那么地格格不入,他却偏要跟来。
连他也搞不懂自己今儿个怎么了。
“福晋,您这杯该是西洋参,对吧?”端详福晋呷茶良久,璟月不禁轻问。
“你怎知道?”福晋惊讶不已。
“我嗅出来的。”她自信一笑。
“看来孙太医还真有几道功夫,现下格格不必亲睹药材,就能嗅出那是什么来着。”她脸在笑,心里却尴尬着,独呷私藏却让他们品龙井,显露了她的小家气。
“不知福晋要否听我说一句?”盯着福晋的瓷杯,她意味一问,眸光闪烁。
“格格直话无妨。”
“福晋别再喝这种西洋参了,多喝无益。”看到福晋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又道:“西洋参的确有养胃生津、清虚热之效,但与高丽参和党参相比,它的药性还是偏凉了,根本不合女人服用。”
“真的?”福晋面露怀疑之色,就怕被她这丫头给诈唬了。
“福晋月潮期间可有持续服用?”
福晋点头,西洋参可是她每天必服的补品。
“早上起来,可有头晕无力、手脚冰冷之戚?”
福晋蓦然瞪大了眼,全被她说中了。
她摇首失笑。“你以为那是尽失血气之故,因此会在那几天倍增服量对不?”
“我以为西洋参更能补五脏、安精神……”谁知,原来她一直错服人参。
执起瓷杯细呷茗香,她眼底尽是讥诮。“别以为西洋货便是好东西,真要补身就用党参,那才是上乘之品。”她恨透了西洋货,惠王府里就养着一帮鸦片鬼,都是夷人干的好事!
“西洋参也有护肝肾之效。”祺申出言安抚福晋。“既能解酒醉,也可清烟毒,额娘不妨把剩下的交给嬷嬷分配府中需用。”依她的性子,肯定进了不少西洋参。
他不若璟月那般偏激,西洋事物也有其所长,朝廷上下就是充斥了太多鄙夷洋人的官员,他们只知贬抑洋务,却不知他人之长,这只表现了他们的不求上进。
“好的。”福晋暗叹,私藏宝顿成公家物,实在教她痛心。
“福晋,不介意的话,给你来个脉诊可好?”最近她正积极找人把脉,好锻练锻练自己的功夫。
福晋欣然点头,毕竟担忧自个儿的身体会否被西洋参拖垮。
璟月转移了福晋的注意,让一旁的淳临松了口气。
“你会害怕额娘?”
被压低的声线拂过耳畔,她稍扭螓首,在他专注的黑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福晋刚才一直在看着我呢……”挨上他刻意压下来的脸庞,她向他耳语。
原来是紧张。
祺申微笑道:“宽心,她不会咬你。”
他的诙谐教她笑了出来。“但我还是很紧张,那该怎么办?”给他出难题了。
“那就先发制人。”玩笑话说来顺口,他喜欢逗笑她,不觉间,贪恋起她清丽的笑靥。
她立时笑眯了眼。“申哥哥,那我第一个先咬你。”
“为什么?”他沈笑,近在咫尺的贴近让他闻见了她的发香,骚动着他的心脉,也教他神魂驰荡。
“谁要你这么可恶,教我去咬人。”轻哼着指责他,她语音娇嗔。
“你敢咬我?”他眯起了眼,佯装凶恶。
她扬起眉,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儿。“当然。”他都不吝啬了,她还跟他客气做什么?
“那好。”他就是在等她这句话。“让你咬了后,我再慢慢回敬你。”
“你会?”她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他待她一向照顾有加,从不欺负她。
谛视她因讶然而微启的芳唇,他嘴边逸出了笑。
“先咬你的唇儿,然后——”声音戛止,勒紧遐想,他瞬即僵住了笑。
怎地吐出了这种轻浮话?他……在想什么了?
淳临一时没听懂,只睁着一双清澈的瞳眸瞧他眼底的震愕,而后方懂脸红。
“我开玩笑的。”他心头发窘,多希望她听不见方才的失言。
难以置信自己竟对她说出那种暧昧的调情话,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常,只怕一向予她的温雅形象就此毁了。
“我知道……”她讷讷低语,同样感到困窘。
与此同时,留心他们不断交头接耳良久的福晋,悄悄对璟月低语了几句。
璟月笑开了脸儿,遂起身款步来到淳临身旁。
“公主,我来帮你把脉可好?福晋可关切您的身子呢。”
“好、好呀。”她闻声便立即转向璟月,免得跟祺申僵着尴尬。
璟月仲指凝神探脉,低垂的眼眸匆而一瞠,继而抬首看了看面前的夫妇,她心中一片讶异,暗自探了探自个儿的脉搏,再仔细为淳临探脉,确定了脉诊无误后,她最终选择吞下满腹狐疑。
“公主血气有些不足,应当进参补气,而后方能提气推血。”
收起玉手,噙着笑意,她脸色无异,精伶的凤眸却开始认真端详起祺申和淳临的一举一动。
第四章 占怀
“你近来心情不错。”
祺申闻声抬首,望向方易中,嘴边笑意加深。“是不错。”
方易中挑了下眉。“因为你的夫人?”
“临儿很贴心。”想起那个脸上总镶着笑意的可人儿,随即烘暖了他眸底的温柔。
“既然那么喜爱,何不要了她?”方易中似笑非笑,语音戏谑。
“她是妹子。”眸光一合,祺申示意他别肆语。
“亲妹吗?”扔下不怕死的反问。
认识祺申近十年了,淳临是第一个能让他于工时仍保持心情愉快的女子,然而,他却坚称他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方易中不信。
瞥了方易中一眼,他沉默起来。
越是辩解,便越觉自己口是心非。
忆及那回的失态,他懊恼不已,却也使他意识到有些事变质了,当他急于疼宠她的时候,他开始怀疑那真是纯粹出于兄长的疼爱?
称兄道妹得太久,情感都被搅混了,他急欲厘清头绪,却又不得不顾及淳临的想法,有些事做得太急进,只怕适得其反。
对她,他深知不可鲁莽。
“瞧你能尽兄长之责到何时。”勾起嘴角,方易中意味深长地道:“别忘了你阿哥的子嗣随时可以夺走你的爵位,你不打算先做点事?”
“我知道。”祺申皱眉,不禁叹了口气。“我额娘前天才拿来好几幅画像让我挑,还要我尽快作决定。”每一想起,他头就疼得厉害。
“福晋手脚真快。”方易中轻笑,好奇问道:“如何?挑中了哪家闺女?”
“我没要纳侧室的意思。”
看着他眼底的坚定,方易中挑起眉。“你阿哥先为王爷添了嫡孙,你已经够吃亏了,这会儿不娶个侧福晋回来,是准备要上演叔侄夺位的戏码了?”
祺申嗤笑了声,脸上掠过一阵不耐之色。“没想到连你都这么担心我地位不保。”相同的劝辞不知听了多少遍,他听腻了,也听烦了。
他当然明白子承父位的规定,子嗣从来都是巩固权位的最佳抵押品,只是,若然是他随便跟没感情的女人结合得来的孩子,他不会疼的,拿孩子作争权的工具,也并非他乐见的结果。
“虽说王爷一向和你阿哥不对盘,但老人家想要的也不过是个孙子,你好好想想吧!”
祺申不搭话,迳自埋首书册中,不欲再讨论府中那些扰人争斗。
转眼来到下工时间,他们收拾好事务后便各自打道回府。
步履才落干步廊,一名行色匆匆的宫女向祺申迎面而来。
“青绫?”他叫住了她,认出她是淳临的近侍宫女。
“额驸金安。”匆促福身,枫依无暇纠正祺申的错唤,只急道:“格格中暑了,奴婢正要宣卜太医出宫诊治,奴婢在此别过。”抚鬓跪安后,她迅速掉头走。
他心一紧,脚步随之急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离开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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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针了还是昏昏沉沉的啊……得用开窍药了。”隔纱诊脉后,卜见深收起纱布,从药箱里取药。“先用苏合香丸,过了今晚情况该会好转。”
坐在床沿的祺申忙把淳临的手放回丝被里。“不用安宫牛黄?”他也有过中暑的经验,记得当时的用药。
“和硕公主这是阴暑,额驸爷说的乃是寒药,可不能用于阴暑之症。”
祺申颔首,焦虑的目光不离炕上人儿。
卜见深走后,枫依和青绫依循着他的嘱咐照料持续昏睡的主子,而祺申也是寸步不离她的闺房。
“额驸爷,是时候掌灯了。”青绫步至祺申身旁,轻声提醒时辰。
祺申沉吟了会儿,看着炕上毫无动静的淳临,他决定留下。
“今夜我待下,你们回去歇下吧!”
青绫和枫依面面相觑,不敢贸然离开。
“白天我无法看顾她,那时全靠你们了,你们还是早些歇下吧!”他怕她们到时候不堪疲倦,无法周全侍候淳临。
明白了祺申的用意,她俩安然跪安,让他负起照料主子的责任。
坐在炕床边,祺申不停为淳临抚额试探温度。她在发热,但无半点汗水,水颊烧得通红,换过了一块又一块冷布,约莫半个时辰后,她的温度终于稳定了。
他顿然松了口气。
“前几天还叮嘱我当心别中暑了,怎地现在却卧病了?”他低叹道,不禁伸指抚弄她散落一枕的乌柔青丝。
“要赶快好起来啊临儿,不是说想去烧香吗?待你好了,我不栽花,你也不必绘画,我带你出去走一趟……”
低柔且坚定的诺言回缠耳畔,淳临呻吟了声,想睁开眼,可昏沈混沌的脑袋却教她有心无力。
“临儿?”
是祺申的声音,他在唤她……思绪迷糊间,她低吟翻身,下意识想靠近他、摸索他,但她的头又痛又沈,让她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
“哪儿不舒服?”他着急起来,瞧她难受得蹙起眉心,他眉头随之拧紧。
申哥哥……
她想唤他,嫣红的嘴唇却只能逸出细碎呻吟,她好难受……
“头疼?”紊乱中,他突地忆起卜见深所说的症状,连忙帮她按摩太阳穴。
渐渐地,她好像不那么难受了,松懈了眉间的紧蹙,她呼吸平稳过来,又再安静沉睡下来。
感觉到她气息平复了,祺申缓缓停下按摩,长指划过她娇嫩的脸颊,指下的纤柔软他眯起了双眸。
褪去高烧的脸容依然泛红,两团红晕紧贴于她嫩颊上,犹似桃李,更添俏丽,他没想到她纵使抱恙,仍美丽得令人怦然。
从未如此切近地细瞧一个女人,贴近得几能捕捉到她的呼吸,妍丽如花般的沈酣姿容映入他深邃的眸底,他专注的目光渐转灼热。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喃喃吟咏之音自他唇间流泄出来,厚实的大掌抚上她只有巴掌大的脸儿,他以拇指圈画她柔美的唇瓣,忽而笑了。
她曾笑说他像极了苏轼。
“哪儿像他了?”当时他不解。
“东坡先生爱极了海棠呀。”她笑吟苏轼的(海棠)。“东风溺搦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他眼角焕出了笑痕。“我没在夜里也秉烛观赏海棠吧?”
“我以为你会呢。”她吐了吐舌,打错比喻了,面容腼覜。
那刻,他多想伸手摸摸她那娇憨的笑靥。
如今,是肆无忌惮了,趁她熟睡之际,以他修长的指膜拜她教人心醉的美丽。
此时,他是真的“故烧高烛照红妆”了,她娇柔的睡容及抱病的身子,皆教他舍不得就此合眼歇息。
当满眼满心只余她一人,过去那抹曾经盘踞心间的影子,已淡得只剩几片模糊掠影,教他几乎忘了淳颐这个人。
花月正红,海棠春睡惹蝶眷,她在他心间,早已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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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了一整天,她于第二天清醒过来。
“格格醒啦?”青绫端着水盆进房,便见淳临坐起了身。
淳临伸展了下腰肢,眉眼慵懒。“我睡多久了?”
“一天了,再昏睡下去,可要把额驸爷给急坏了。”拧来热布,青绫侍候梳洗。
“他知道了?”她惊讶。
“何止知道,额驸爷昨儿个还留在这儿看顾你呢!”青绫笑道。
原来真是他……昨儿个病得厉害,迷糊之间,她仿佛看到了他,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呢。
“他留了多久?”淳临好奇。
“整整一个晚上呀,今晨枫依进来,他才离开。”
青绫的回答教她吃了一惊,低头瞧瞧自己一身的素色单衣,懊恼之色随即爬了满腮。“被他看到我这副邋遢模样了……”好沮丧,她扁唇欲泣。
每回都是穿着得宜、打扮得端端庄庄后才敢去见他,面对意中人,她对自己要求严格,总想给他留下好印象。
“也不会很邋遢,格格别想太多。”青绫忙安慰道:“格格,额驸爷待你好极了,一听见你病了就马上赶来看你,还通宵达旦地看护着你,瞧他多紧张你。”
听着青绫的好话,想像祺申的不眠照料,笑意又从她唇边悄悄窜起。
“格格先净身,再用膳,卜太医待会儿就过来了。”
淳临颔首,而后吩咐道:“帮我准备两道菜——粉蒸排骨和龙井虾仁。”
青绫听后皱眉。“格格,你才刚病愈,该吃些清淡菜肴。”
“那是给申哥哥的。”她甜笑。“我会在午时进皇城,你们备轿吧!”
她也有任性的时候。
卜见深叮嘱她别再往外乱跑,身子得静养一阵子才好,但待他一走,她就马上下炕着装,枫依和青绫拦不住她,只能随她爱怎么着便怎么着。
“乱缁跶,若然又中暑了,你回来可别哭喔。”枫依在旁罗唆,拿她没辙。
“真不要咱俩跟去吗?”青绫不放心。
“就当我到锦园画画去了,你们别担心。”她喜欢跟祺申独处,见她们又欲开口,她立刻扬声:“起轿吧!”
“喳!”放下帘帷,轿夫应声抬起了轿子。
轿子直抵千步廊东侧的户部街前,淳临抱着食盒下轿,准备进去找礼部所在时,一名男子突地迎头冲来——
“跑!快跑!”
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了淳临便往天安门跑。
淳临吓坏了,才刚病愈的身子险些跟不上男子奔跑的速度,但她只专注怀里食,生怕会打翻里头的菜肴,一时竟忘了出声呼救,就这么一路被男子拖拽着跑。
进不了天安门,那是皇帝老子才可出入的地方,男子改往西行,来到刑部街外的一棵槐树下,方肯歇下。
“咦?什么来着?好香喔!”见淳临停下脚步便连忙打开食盒察看,菜香立时从里头飘出,惹人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