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话,他会满足她一切的要求,但他心中有刺未除——
随手挪过妆台上的一朵秋菊,他垂目端详着,淡道:“在前天,我就想接你回去了,但璟月不允,把你的青绫遣了回来,你可知她当时给我带来了什么口信?”
她面露诧异。“我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儿……”
看进她乌亮的大眼,他勾起微笑。“她说,小别胜新婚,要我得熬着点。”
含蓄地,揭示着也提醒着他们原来的婚姻关系。
“月儿……真会说笑……”她干笑了声,有点不知所措。
“说笑?我倒不觉得。”捻下花冠,他将之簪在她素雅的鬓云上,淡黄菊瓣映得她更为清丽可人,他勾唇,赞叹道:“真美。”
她怔愣住,心跳骤急的那刻,又听见他开口了——
“认识璟月这么久,这是她唯一说对了的话,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简单几句,就让她忘却了他尚未许诺的要求,发烫的心窝,只剩下他最后说的那句——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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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至时,百草凋零,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
淳临向来怕冷,尚未立冬,便已在房里添置火炉,到了霜降,她几乎是足不出户了。
不再跑到锦园去作画,她镇日待在闺房里,看看书、抚抚琴、做女红,似是又回到了从前在宫里的日子,她自得其乐,每天都过得好充实。
祺申总于酉时来到临安居,让她在忙碌之中,也不失期待。
“好喝吗?”
晚膳后,淳临双手捧着瓷杯,向身旁不断倒酒的男人,投以狐疑的目光。
“不错。”他嘴角抿出了笑意,微醺的俊眸佣懒地睨视她。“你也该喝点,能暖身。”
“我不要。”她不敢领教,酒嗅起来是很香,但嗅久了就会觉得刺鼻,更别说喝了有多呛。
“喝了,我保你出外跑个几圈也不觉冷。”
“我又不是马儿,干么出外跑圈子?”
听罢,祺申大笑起来,她真是太可爱了。
爽朗的笑声教她也跟着开怀,挪开他指问的酒杯,她为他换上了新杯子。
“你来尝尝我的花蜜香茶,好好喝的。”酒能伤身,还是不宜让他多喝呢。
当她正想为他倒茶,他却一把抢过了她的杯子,将她杯中香茶一饮而尽。
霸气的举动,挟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这样的“不分彼此”,他近来是变本加厉了,可她不觉被冒犯,反而觉得甜蜜。
她一直所期盼的,终于泛现了些曙光,对于这份感情,她总算有点把握了。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做法。”
“嗯?”
他挑眉一笑。“听过蜜酿吗?”
她摇首,对酒毫无一点认知。
“那就瞧我的。”掀开盛装花蜜的小瓷盒,他把花蜜倒在杯里,再以酒混合成他口中的“蜜酿”。
“先闻闻看。”他把杯子递到她面前,含笑的黑眸诚意连连。
她依言执起了杯子,细闻之下,不禁讶道:“好香喔……”
“喝起来还很甜,花蜜把酒的那股涩味儿都盖住了,你要不要尝尝看?”
被他这么一怂恿,她不疑有诈,立刻灌进了一大口。
“呃——”脸色骤变间,她瞬即发现了不对劲。
骗人!苦的咧!
看她瞪大双眼,捣住嘴巴的模样,他忍住笑意,关切询问:“怎么了?”
不晓得他在明知故问,更不知道真正的蜜酿并非如此难以下咽,她皱紧眉,满眸怨怼,哑巴吃黄连,眼下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进退两难。
“有那么难喝?”他一脸无辜,又取定她手上的杯子干了。
目睹他当真把“蜜酿”喝了,她又再讶异瞠目。
那是能吞的东西吗?
噍他毫无一点异样的脸庞,她暗自咬牙,不可能在他面前吐出来,那太失仪了,唯有认命,用力给它吞下去。
喉间滑过一阵辛辣,她皱眉忍耐,松开手,连忙把他递来的香茶喝个精光。
“好难喝,不仅苦,还带着些甜味儿,味道好怪。”苦着脸,她不忘抱怨。
“喝习惯了就好。”他笑笑道,又动手为她添茶。
“我才不要喝习惯哩……”她扁唇嘀咕,干么自讨苦吃呢?
此时,青绫走进来报时,他们这才知道已快到初更了。
淳临向青绫吩咐道:“快去准备解酒茶送到额驸那儿。”
“不必麻烦了。”他又没醉。
“不行,你明儿个会头疼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她坚持道,之后又向青绫吩咐了些别的事儿。
听着她的唠叨,他不禁失笑,感觉像变成了她的孩子,要她为自己打点一切。
“申哥哥,你快回去歇下,别忘了喝解酒茶喔。”向他甜笑道,她今天过得好愉快喔。
“下逐客令了。”他扬起眉,半开玩笑。
“很晚了,明儿个还得那么早起,你不怕没精神?”她反问道,小脸泛起忧色,他刚才还喝了酒呢。
他不怕早朝没精神,只怕她不懂他对她所做的,存着怎样的心意。
起身踱至她身前,祺申拉住了她正要推门的一双玉手,将之紧握掌心内,深邃的黑眸紧扣她娇美的玉容,他心头炽热,暗自克制着欲一亲芳泽的轻浮念头。
“你的手怎地还是这么冰?”
“这是老毛病,月儿说是因为气虚。”纵然并非首次被他紧握双手,可兴许他喝过酒的关系,他厚实的大掌异常火烫,烘暖了她双手,也燥红了她双颊。
“可有进参?”
她摇首。
知道她怕苦,他说服道,“那股涩味儿,久了就会化成甘甜。”
她还是摇首。
他莞尔。“你该明白‘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的道理。”
“我不明白。”拒绝接受他的劝言,她索性装傻。
“我解释一遍好了——”
“申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啦!”听他当真开腔解诗了,她差点没笑岔了气。
她那是故意的好不好?他真的好罗唆……可她的心,却有泉涌般的甜蜜。
“你真的很不听话。”他皱起眉。
唉,拿她没办法,唯有去请教老孙可有什么甜的补气方子可供她服用。
“你也没听话到哪儿去,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扬眉回敬他,她是真的担心他明早起不来。
她又在赶人了。
但祺申恍若充耳不闻,仍待在原地跟她闲聊。
“方才的蜜酿,可知个中涵义?”他凝视着她,温润的嗓音透出深长意味。
他专注而认真的眼神教她慎重深思起来,片刻,疑惑的脸容旋即转至欣喜——
“是在比喻‘兼爱’吗?”她星眸灿亮,问得好兴奋。
听罢,他差点僵掉了和煦的脸色。
“花蜜和烈酒是风马牛不相及之物,把它们混在一起,也就等于在发挥兼爱精神,贯彻无亲疏厚薄之不同的思想,说明万物皆能融洽相处之道,你是这个意思吗?”她猜测着,晚膳前才跟他讨论过墨学,她自然就往这方面去思考他的话了。
该说她太好学还是太有想像力?怎么……居然能把事全扯上了墨家理论去?
“居然让你想到了这个……”瞧她一脸天真,他微笑得很僵硬。
到底是她太单纯,还是他太邪恶?他们的想法,怎地可以相差这么多多多……
“还有别的有趣比喻吗?你有‘非攻’的例子吗?”询问间,她的小脑袋仍忙个不停。没办法,最近正研读墨家,她满脑子都是那些思想和理论在转呀转。
瞧她兴致勃勃地问个不停,他暗叹口气,即时敛起了想跟她解释清楚的念头。
“下回吧,让我再想想看。”他承诺道,没看过比她更爱读书的女子。
“申哥哥,你真好,是个好夫子呢。”她由衷道,滢澄的瞳眸写满了崇拜。
他真的好好喔,对她这么用心讲授,哪像以前那个元师傅,翻开书就只会叫她背,一点儿都不像他那样懂得把学问融会贯通,让题目变得浅易有趣。
突来的感言教他挑起了眉,戏谵道:“看来以后老了,我可以去当夫子了。”
“你一定可以的。”她对他信心满满。
他勾唇一笑。“我走了,你也早些歇下。”
“回去别忘了喝解酒茶。”她细心叮嘱。
临别时,他跨出门槛的步履忽地折返,转头看着她,他目光闪烁,像有话要对她说。
眨了眨美眸,她无声等待他开口。
“你……”举手捏了捏她娇嫩的香腮,他嘴角的笑意掠过一抹无奈。“真不开窍。”
淳临愣住,凝睇他的眼神困惑不已。
她什么事不开窍了?
他但笑不语,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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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棉袄喔?”
百忙中的纤指略一停顿,淳临抬首望向青绫,甜笑道:“这是最后一件了。”
“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龙颜不悦喽!”青绫开玩笑。
“皇阿玛不会知道的。”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瞧她一口气做了三件棉袄给额驸,手工及数量都比做给皇上的来得细、来得多就知道啦。
“这话是对的呀。”她直言不讳,对那句带着贬意的谚语表示认同,承认自己的心思的确全盘付予了祺申。
谈起皇阿玛,自然就想起长辈,想起长辈,也就自然想起了——
“今儿个是初十吗?”停止了手上的活儿,她有些紧张地望向青绫。
“对呀,是初十没错。”青绫点点头。
“今天哪是初十?十一啦!”刚进房里便听见她们对话的枫依,不禁出声纠正。
淳临和青绫同时惊叫。
“我忘了去请安!”
“糟了……你干么不提醒我?”
“咋儿个我进宫领俸银去了呀,我以为你会知道日子……”
“好了,先帮我打点事。”放下针线,淳临连忙吩咐:“青绫先去准备补汤,什么材料都可以,请灶房的嬷嬷决定,枫依待在这儿等额驸,他快回来了——咦?我的白玉耳坠子呢?跑哪儿去了?”她翻箱倒箧地寻着,急得要死了。
真是的,她太大意了,竟然忘了向福晋请安的日子!
“是皇上赐的那对吗?不是遗留在额驸那处了?”青绫提醒道。
“是啊……”她想起来了,有回待在隆怡轩内作画,她忘了把礼物带走。
“格格,挑别的东西送吧。”看出她欲先取回玉耳坠再去请安,枫依建议道。
淳临立即摇首。福晋酷爱白玉,她不得不把手上唯一的白玉首饰送出去,何况那本来就是要准备送福晋的。
“可惜了……”枫依不禁低叹,不舍那么漂亮的耳坠落在别人手上。
随后,她们各自忙去,淳临独自出门,赶着去请安兼赔礼。
今晨下了第一道大风雪,枝橙屋檐上仍凝着雪块,刺骨的寒冷乍临,让府中所有人都躲到屋里头去了,一片白茫茫中,只见把守各园门的侍卫,以及那道穿梭于彼园问的娇小身影。
踩着雪地,她不停往手心呵气,步伐越来越急,实在受不了寒冷,她当下选择抄小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踏进屋里取暖。
到达隆恰轩,她从后门步入正厅,却发现祺申和福晋正在里头谈话。
她吓了一大跳,不好意思从帘后轻率露面,当下便决定绕回正路,从正门敲门而进。
莲足正转,福晋的声音却飘进耳中——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纳侧室?”
心房倏紧的瞬间,她的脑袋轰然空白,双足像扎了根似的,再也无法挪开分毫。
第八章 盘意
从户部街一路赶回府,祺申归心似箭,只想马上换掉一身宫服,尽快前往临安居,却没料到才踏进隆恰轩,便见福晋在此等候。
“都下去吧,待会儿我自个儿回去。”福晋向随侍们命令道,以防隔墙有耳。
遣退了下人,正厅之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申儿,你似乎忘了额娘还在等你的答覆。”
“我的确忘了。”一口就承认了从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更不掩饰脸上那抹不耐之色。
“不打紧,我亲自前来,就是要提醒提醒你。”福晋挑高细眉,杏眼含蕴愠意。“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纳侧室?”
“准备什么时候?”祺申好笑地反问。“额娘,我可没答应过任何事。”
“你明知道你那个不长进的阿哥又传来喜讯了,你就不能争气点儿吗?”
“他的事与我无关,别拿来跟我混为一谈。”
“与你无关?地位快不保了你知不知道?”福晋气恼不已。
老王爷和祺康的父子关系向来恶劣,但自从有了嫡孙晋德后,他们的关系因此而变好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尚无子嗣的祺申自然教双亲不满了。
“阿哥又为王府添孙,这是喜事,何必把事情想得这般复杂?”面对福晋的怒颜,他只撇唇一笑。“况且,那天我瞧您和阿玛高兴得——”
“又不是我儿子,我高兴什么了?”有点失控地怒喊,福晋拧起的眉问尽是愤恨。“你阿玛一听见淳颐怀上了第二胎,马上乐得跟什么似的,我这个当元配的,能不跟着笑吗?”说到这里,她完全失控了,脸上只剩一片狰狞。
“既然清楚自己的身分,就该明白陪笑是您的分内事,这会儿跑来我这儿发脾气又算什么意思?”他口气冷淡,尽管是自己的亲额娘,也受不了她的伪善。
福晋冷笑。“你倒回去问淳临可把她的身分弄清楚了不?成亲快一年了,半颗蛋也没下过!”
“额娘!”拧眉低吼,他无法容忍她对淳临的恶意中伤。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事儿!她从未宣召过你,压根儿无心当你的妻子!你也不必顾忌她是最得皇宠的公主,她既是无心,你再娶十个她都不会有意见!”
宗室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即便嫁人了也不改娇贵,若非得到女方的宣召,夫妻二人不得同房——祺申没忘掉这个规矩。
一开始,他们本就对这桩婚事无心,宣召的问题怪不了淳临,尽管如今他想让这段婚姻变得名实相符,也非光凭他一句话就说了算的事。
他想要她,却更想得到她的心,因此,他不急着揭露企图心,反倒耐心地逐步亲近她,也让她慢慢习惯他渐趋亲昵的举动,并适应他愈加靠近她的距离。
他爱她,只想加倍珍惜她,不想因一时欲望或冲动搞砸了一切。
他要她主动摒弃搁在心中的赫穆,心悦诚服地成为他的人。
然而,福晋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纠葛,看他沉默不语,她脸色越发难看。
“你该不会还念着那个娘子吧?”
福晋的问话,直教隐身帘后的人儿咬紧了下唇。
“淳颐说到底也算是你的半个媳妇,你嘴巴一定要这么恶毒?”他冷冷地道,看不过淳颐平白无故地被侮蔑。
他生气了吗?淳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却从他冰冷的语音中,感受到他隐然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