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眼瞪着他,直觉得他这行径带着几分纨绔气息,可偏偏他的笑脸又教人讨厌不了,哪怕这亲人举措她从未有过,但在心里衡量得失之后,她抿了抿嘴,再一次告诉自己,六岁娃儿是没有清白可言的,而且他是兄长,所以、所以……
余光瞥见她犹豫不决的神色,华逸暗暗偷笑着,正打算跟她坦言是逗她的,可谁知道脸一转,她的小嘴就亲了过来,不偏不倚就亲在他的嘴上。
瞬地,两双大眼对视着。
两人在彼此的眼里瞧见自己的身影,瞧见错愕,一时间皆不知该如何反应。
“主子,奴才撑不住了!”
远处传来查庆的声音,教华逸猛地回神,连忙退开,干咳了声,道:“走吧,四哥带你去瞧瞧金露华。”说着,随即一把将她抱起。
她呆住了,浑身僵硬不能动。
她竟然跟个男人亲嘴了……这个家伙确实是知道两人非兄妹,所以恶意轻薄她的吧!简直是变态,竟然对个六岁娃儿出手,皇族中果然很多以荒淫出名的顽劣之徒,对他生出的那么一丁点大的欣赏,瞬间灰飞烟灭。
真是个无耻卑鄙的家伙!千万别落在她手里,否则就有得他受的了!
她心里腹诽着,可是当她瞧见一整片的金露华在微弱的金光中闪耀时,心里什么恼的怒的,瞬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激动,甚至激动到眼前一片模糊,泪光闪烁。
悲伤、喜悦一股脑儿袭向心间,像流落他乡的游子,终于回到故乡。
“千华,漂亮吧,是不是就像四哥说的一样,成串如瀑?”他单手抱着她,一手指向整片的金露华,回头时,挂在嘴边的笑意凝住,瞬间慌了手脚。“千华……你在气四哥吗?四哥不是故意要让你亲嘴的,四哥是要逗你,可谁知道你就亲了上来,四哥……四哥跟你道歉,不哭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豆大的泪水不断滑落,无法解释充塞胸臆的激动是为哪桩,目光落在他慌乱的面容上。
突然,她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她初见华逸时,她内心有股莫名的激动,一如她看见这片金露华,那是游子回家的感觉,是游子寻回亲人的感觉。当她在这里清醒时,常觉得内心像是有两股意志并存,她无意识地亲近华逸,心里是不喜又不解的,可眼前这一刻,两股分歧的意志合而为一了。
“千华,你打四哥吧,想打哪就打哪,别哭了。”华逸慌得心都疼了,将她闹哭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她静静地瞅着他,突地伸手轻抚他的颊,浅浅扬起笑意,安抚他。
洗练世故的他,竟会被她的眼泪给吓得手足无措,光看他这模样,就觉得能原谅他了。
“……千华?”华逸不解地瞅着她,难掩不安。
宫里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小公主,这么小的娃儿,柔柔嫩嫩的,无声流泪的模样教人心疼,现下却又破涕为笑,实在是教他摸不着头绪。
瞅着他,她探手环抱住他的颈项。
虽然从头到尾,她对过去和现在都厘不清,但她此刻的喜乐悲伤是如此的深刻,仿佛回到了亘古曾停留过的时光,教她相信华逸之所以能松开她的心防,许是他俩曾经相处过。
兄长……如果能有个兄长疼她宠她,那该有多好。
面对她主动送抱,华逸先是错愕,随即心喜地将她搂进怀里。
她是他从小看大的娃儿,从牙牙学语到学步,都是他在一旁看着的,哪怕曾经亲近过他,却也在敬妃去世后变得淡漠不语,如今主动抱着他……他忍遏不住地亲吻她的发,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四哥答应你,往后再也不逗你了,不管你想做什么,告诉四哥一声,四哥会想尽办法帮你完成。”
泪水还在流,嘴角却因为他的承诺而勾弯着。她撒娇般地贴在他的颈项间,轻轻地点了点头,感觉他的手不住地抚着她的发,那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宠溺,不知怎地,竟教她昏昏欲睡了起来。
不会吧……难不成她一觉睡醒,便要将她送回她所处的南朝?
等等、再等等,她是如此贪婪地渴望这拥抱和疼宠,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还舍不得太早梦醒。
她无声祈求着,黑暗却是铺天盖地而来,环抱的双手突地松落。
华逸察觉她的不对劲,随即抱着她往回跑,见青龄和查庆守在金露华园外,忙吼道:“传御医,快!”
半梦半醒间,她好似听见了责骂声,听见了华逸低声认错着。
她奋力地张开眼,从床边人群缝隙里,瞧见皇上正斥责着华逸,而围在床边的宫人喜声喊着,“皇上,公主醒了。”
宫人一喊,皇上随即快步走来,欣慰地轻抚着她依旧发烫的小脸。“千华,可觉得好些了?”
直睇着皇上焦急的神色,她虚弱地闭了闭眼,从被窝里探出的小手握住他的,哑声低喃,“父皇……不关四哥的事,是我贪玩……不要怪四哥……”
“好,你怎么说怎么好,可你得要赶紧将身子养好,别让父皇为你担忧。”皇上视她如心尖上的一块肉,眼见她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她哑声承诺,小手朝华逸伸得长长的。“四哥……”
华逸赶忙凑到床边,紧紧地握住她发烫的小手。“千华,四哥就在这儿,对不起,都是四哥不好,四哥没察觉你身子不适,才会教你吹了风后又发起热。”他满脸愧疚,不舍的很。
“是我贪玩……”她很坚持地道,看向皇上,可怜兮兮地道:“父皇,别怪四哥……是我贪玩……”
仿佛怕皇上不信,她一次又一次地说着,小手紧紧抓着华逸不放,直到又昏了过去。
华逸心头一紧,只能紧抓住她的手。哪怕她什么都没说,他就是知道她是刻意为他开罪,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要父皇别责罚他。
“张御医!”皇上见状喊道。
守在门外的张御医随即入内替公主诊脉,不一会儿便道:“皇上放心,公主只是服药后昏睡,这药会让她发汗,待她清醒后热就会慢慢退去,只是得要让公主每一个时辰服上一次。”
“父皇,让儿臣留下来照顾千华吧。”华逸忙道。“父皇,儿臣多少识得药材,可以亲手给千华熬药,再亲自喂她喝药……父皇,就当是罚儿臣吧,是儿臣没将千华照顾好,给儿臣一个机会弥补。”
皇上见状,心想依张御医的说法,千华的身子应是无大碍,再见华逸有心弥补,便答允了他,再交代了范贵妃,让宫人全在门外候着。
“逸儿,千华一有状况便让青龄赶紧通知我。”范贵妃离去之前,神色严肃的嘱咐着。
南朝华氏从关外入关内,一直是阳盛阴衰,照理说男丁兴旺是多少王朝求之不得的事,可华氏尚在关外时就有个传说,只要族内产下女婴,便是盛世之时,如今隔了几代总算出现一个娃娃般的娇俏公主,简直是皇上心头的宝,不容一丁点的损伤。
“儿臣知道。”华逸沉声说着。
待范贵妃离开后,只要时候一到,华逸便亲自熬药,抱着华千华一口一口地喂,守着时昏时醒的她,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
待华千华清醒时,就见伏在床边打盹的他。
她眨了眨眼,瞅着他半晌。想起之前她瞧见那片金露华时,就如初见他的第一眼,有一种终于回家的狂喜。
为什么呢?难道她曾经存在这里?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特地将她带进这场梦境里吧?
这场梦到底有何用意?
正忖着,余光瞥见他浓纤长睫微动了下,随即坐直了身,一张眼便是查看她,一见她已清醒,随即笑咧了嘴,那一瞬间,仿佛入春瞬间绽放的桃花般。
她想,用桃花形容男人实在不伦不类,可是却又万分贴切。
在她眼里,华逸就像是个桃花精。
“千华,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头疼吗、冷吗、渴吗、饿吗?”他连声问着,轻抚着她的额。
直睇着他,她不禁低低笑了。
见她展开笑颜,华逸紧揪的心总算能松懈一些。
她探手轻抚着他的颊,瞧着他眼下的黑影,叹了口气道:“四哥,我生病与你无关,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回去歇着吧。”
“不对,都是我的错,明知道你身子还未恢复却带着你吹风。”他抓着她的小手贴在颊上。“这一回,我会看顾你直到你完全复原,你可别忘了,四哥答应你要将金露华分株种在你的园子里的。”
“嗯,我会赶紧好起来。”对,这事可要紧了,非得养好身子不可。
“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枕在床畔瞅着她。
她摇了摇头。“我想再睡会儿。”
“好,再睡会儿,一会儿喝药时再叫你。”
她拍了拍床畔的位置。“四哥陪我一道睡吧。”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几天,但他双眼殷红,眼下又有黑影,够他折腾的了。
见华逸犹豫了下,她又道:“四哥说我亲你一下,你就答应我一件事的,那日我都亲了,不能不算数吧。”
听她那近似埋怨的语调,他不禁被逗笑,随即和衣上了床,躺在床边与她对望着。“四哥说过的话就不会忘,就陪你一会吧。”
她没吭声,只是虚弱地闭上了眼。
如她想像呢,她向来不爱他人近身,更遑论是男人,然而他躺上了她的床,她却没有一丝厌恶,究竟是因为他年纪尚小,抑或者是因为他不是会欺她的男人,所以才教她毫无戒备?
唉,不想了,反正想得再多也找不到答案,她不如多睡会养足精气神要紧。
华逸睇着她稚气脸庞上有着超龄的世故,不禁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
第二章 与四哥学技术(2)
几日后,华千华已经恢复到能跟在华逸身后又跑又跳了。
坐在东宁园亭子里的皇上看着蹲在花丛前的两抹身影,不禁轻扬笑意。“这孩子精神多了。”
“可不是吗?近来也与逸儿亲近多了。”陪侍一旁的范贵妃噙着温婉慈祥的笑,看着两个孩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人同时逸出笑声,她也跟着加深了唇角笑意。
“那倒是。”瞧华千华抓着一束金露华笑得娇俏而神采奕奕,皇上眸底满是掩藏不了的宠溺。“既然她喜欢跟着逸儿,就让她跟着吧,能这样到处走动对身子骨也较好。”
“就这么着吧。”范贵妃噙笑应承着。
能如此自然是最好,才能让她将敬妃所托付的千华保护得妥实,当然,也将敬妃的秘密藏住。
那个秘密,必须跟着她一起入棺。
正在一头分株金露华的两人,哪里会知道那头在思量什么,只是一个专注地切下母根旁的子根,一个专注地看着他每个步骤。
“好,接下来就浸在水里几日再栽植。”将几枝子根都搁进水桶里,华逸轻声解说着。
“浸在水里?”华千华偏着小脸。“不会泡烂吗?”
“非但不会,这切口处还会冒出小芽。”
“真的?”她直瞧着他指的地方,那是方才他故意折掉的小枝。
“你要是不信,何不跟四哥赌一把?”
华千华睨他一眼,瞧他笑得坏坏的,心底明白这家伙准备阴她。“赌什么?”
“要是这切口处真是冒出小芽,你亲四哥一下。”他指着自个儿的颊。
她微眯起眼,万分怀疑一般兄妹之间真会如此相处?还是他特别与众不同?非但喜欢亲人,还喜欢被亲……再过几年,懂得寻花问柳了,还会跟她这个妹子玩这把戏?
算了,横竖亲他一下也不打紧,不过是碰碰脸颊而已,兄长嘛,让他占点便宜,往后好支使他,怎么算都划算。
“好,那要是我赢了呢?”
“四哥亲你一下。”
“……”想不到小小年纪,心思就已经如此卑劣,欺她是个娃儿样,搞不清自己被占尽便宜?
算了,瞧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十足把握。
“这桶子就搁在你那儿,何时发芽,我何时领赏。”
“……就这么着吧。”亲不亲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确定他的法子是否确实可行。
几日后——
华千华直瞪着已经发根的子根,切口处迸出了新芽。
而从武校场回来的华逸连衣袍都没换,就直接到她园子里讨赏。
她瞪着把脸颊凑到面前的华逸,咬了咬牙,用唇角轻压了下,反正她已经先把宫人都遣到一旁,没人瞧见她亲他。
“千华可知道为什么发根?”华逸满足扬笑,指着子根问。
“不知道。”她正等着他解答,否则这一下不就白亲了。
“那是因为水里有株苗所需的营养,要不你道咱们栽种后为何要浇水?不过一旦发根后就得要赶紧移栽到土里,否则时间一旦拖久,根就长不长,枝芽也茂密不了。”说着,他拿下系在腰间的袋子,回头问:“千华,你要种在哪?”
她指着墙边的位置,他不禁赞许地道:“聪明的孩子,虽然已经入秋,但谁都不能保证入秋就没有艳日,刚分株的子根就怕太多日头,而且这儿还有小沟渠,水分够,真的很适宜,再加上四哥手上的木屑,保管它几天后就会站稳,开始长出新叶。”
“木屑?”华千华瞧他蹲下撒着木屑,她也跟着撩裙蹲着瞧。
“不只是木屑,木炭也成,不过要看栽植的是什么,就好比扦插的法子这么多种,可是有的只能作分株,有的可以根插,有的可以茎插或叶插。”瞧她认真听讲,他想了下道:“要不待会到四哥的书房,四哥拿记下的一些杂记给你瞧瞧。”
“四哥记的?”
“嗯,想看吗?”
“想!”她不假思索地道,要将他所有的法子都学到手。
“好,待四哥将这几株子根插好,咱们就上书房去。”
待华逸将子根处理完毕后,便牵着华千华上书房。一进房,她抬眼瞧着三面的书墙,有些咋舌。
“千华,过来这里。”华逸在书案后找到了杂记,朝她招着手。
华千华快步跑去,迫不及待想要拜读他的大作。伸手要拿,岂料他却是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坐上镂花高背椅。
“喏,要看四哥的杂记,得做什么?”他笑眯眼,脸颊已经凑了过去。
她眯起黑白分明的大眼,有股冲动想咬下他颊上的肉。占人便宜也该有个限度,更何况还是自家妹子,都不知道要拿捏分寸?
“逗你的。”华逸被她那瞬间变得世故老练的眼神给逗笑。
不,你很认真。她无声忖着,而且认定他罪行重大。
“千华,你要记住,不管是哪种农作或花草药材,最重要的必定是水源,没有水源,再肥沃的土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