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什么? ”
“也不是记得具体的事情,是一种感觉。”
窗台刚好够一个人坐在上头,她轻抚它上过蓝漆的斑驳表面。“这里好像发生过很重要的事……”
身畔的言崇纲发出一个呛到似的声音。她看向他,他依旧板着冷淡的扑克脸,清清喉咙。
“嗯……这里确实是发生过一些事。”镜片后的眼眸闪着古怪的光芒。
“什么事? ”
“你想不起来? ”
“想得起来还需要问你吗? ”
“你想知道? ”
“当然!”也许是关键性的大事,有助于她恢复记忆。
他推了下眼镜,冷静道:“我们的第一次就发生在这里。”
他们的第一次……她俏脸瞬间红透,好尴尬,糗毙了。“暖……原来我们的初吻就在这里。”
她鸵鸟地找个不那么脸红心跳的解释。
这回他不客气地笑出声,嘲讽道:“最好是初吻。”
“不然是什么?”她还嘴硬,不想承认。天哪!窗外不远就是足球场,就算在夜里,四面八方都可能有视线,她怎么可能和他……就在这里……
“你看起来文静保守,交往后才发现你的大胆。老实说,我喜欢你这种表里不一的落差。”他唇畔笑意隐隐带着得意,可恶得迷人。
“我才不可能那样!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胡说八道我也没办法分辨。”她两腮火烫,急急转移话题。“倒是你坚持吉安和美美是你的小孩,还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确定要我解释?等会儿我讲了,你又不信,说我胡说八道。”
“你诚实交代原因,合理的话,我当然会相信。”
“我一向诚实。”言崇纲按住她双肩,两人面对面,他严肃的视线直望入她眼底。他俯近她,她瞬间心跳战栗,感觉他强硬而诱人的气息从她唇上滑过。
“因为……你迷恋我。”
梁芝旗错愕。“这算什么合理解释?”听起来只是他很自恋又厚脸皮的声明
“迷恋的意思是:失去理智、非要不可的爱。”他嗓音更为低沉。“你不喜欢我的个性,但你无法抗拒我。我的外型是你喜欢的那一型,你就像挑食的人,遇到喜爱的食物……以上都是你亲口说过的话。除了我,你对其他男人没兴趣。”
“我当时一定是喝醉了。”她两颊热辣。她不可能说这种肉麻话
“我确定你很清醒。”
“否则就是你记错了。”
“就算我说的让你难以接受,你也不能拒绝承认它是事实。”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事实,结果我们还是分手了,是不是事实并不重要。”太窘了,她不能想象自己亲口说迷恋他,说她失去理智、非要他不可……
他目光闪动,摘下眼镜,黝黑眼眸更显锐光逼人。梁芝旗以为他打算好好“开导”她一番,昂起脸正准备迎战,他低下头,唇正好印上她的。
她傻住,感觉他轻柔地吮吻她,缓慢厮磨。他阳刚的气味烫着她的唇,她全身窜过一阵愉悦麻颤除了贴紧的唇,他没有一根手指碰到她,她却真切感觉到他宽广的胸膛,有力的手臂。她想碰触更贴近他,想弄乱他发丝,抚摸他脸庞,他身上的热度烧灼她,让她焦躁空虚……
第3章(2)
吻只持续了几秒,他强迫自己从她甜蜜的气味里退开,冷静地注视她。
“你做什么?”她瞪他,假装这个吻没有让她陶醉,浑然不觉她两腮动人的嫣红全被一览无余。
“既然你对事实不屑一顾,我就协助你认清它。你可以从这个吻和我告诉你的话去比对,自己去确认‘事实’是什么。”他微勾唇。“不必急着给我答案,好好想清楚吧!”
不需要想,梁芝旗很清楚,他用一个吻就证明了,她确实被他吸引。
或许正如他所说的,他是她偏好的类型,有她无法抗拒的魅力,但她还没弄清楚分手的症结,倘若他们为了孩子而急着在一起,最后重蹈覆辙而分开,对孩子是有害无益。
何况,连志维又该如何?听起来她与他有一段进行式的感情,她虽然不记得了,也不能弃他不顾她很烦恼,言崇纲倒是泰然自若,当晚还是来陪她和孩子吃晚饭。
饭后,他在骑楼下检查她的老机车。她住院期间,机车留在校园内风吹日晒,积了不少灰尘,他检查机车性能,顺便为它清理。
梁芝旗待在租书店里,听毛秀忻聊过去的事,吉安和美美吃着冰淇淋。
聊没多久,毛秀忻进厨房端了几碗冰凉的绿豆汤出来,笑眯眯对小男孩道:“吉安,你爸爸洗车很辛苦,你端绿豆汤给他喝,好吗? ”
梁芝旗了解她是想制造父子相处的机会,向她投以感激的眼神,毛秀忻对她眨眨眼。
小吉安听了,一脸不情愿,拖拖拉拉了半晌才端起绿豆汤,走出门外。
言崇纲刚洗完机车,正在水龙头下洗抹布,一只细小的胳臂伸到他面前。
“给你。”吉安将绿豆汤放在机车踏垫上,转身就要进屋。
“回来。”言崇纲沉声道:“端东西给长辈时,要双手奉上。”
经过梁芝旗解释,儿子不得不接受他们是父子的事实,却改采视若无睹的消极抵抗,晚餐时一句话也没对他说,当他是空气。
而他一见到这桀骜不驯的小子,就想提出种种规矩来管束他。言崇纲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儿子太需要好好管教,但他内心深处有另一种不文明的声音,类似雄性生物的竞争意识,他想要这只小猴子明白谁是老大,彻底佩服他、服从他。
吉安瞪着他。“奉上是什么意思? ”
“意思就是,要用双手拿东西给人家。”
“喔。”了了,他转身又要进屋。
“回来。”
吉安又转回头,脸色很臭,口气很差。“干么啦? ”
“说话的态度也不能这样,要有礼貌。”瞥见屋里的梁芝旗和女儿担心地望着他们,仿佛他随时可能动手打人,言崇纲肇眉,不予理会。他不想如父亲那般使用打骂教育。
“你还不是说话没礼貌,很凶。”
“我是严肃,不是没礼貌,因为我在教你规矩——”
“你什么都不会,怎么教我?”吉安暧昧一笑。“妈妈说你是教授,她说很聪明的人才可以当教授,可是你昨天被我骗,笨死了。”
他沉住气。“你和我见面才多久,怎么知道我会什么? ”
“你看起来就什么都不会。”吉安打量他。“我会很多东西!我会柔道、踢足球、讲英文,还会种花,我在日本的家的院子都是我种的花!”
“嗯,你会不少。”小家伙过于骄傲了,眼睛闪亮的神气模样倒是很可爱。
“那你会什么? ”
“不多,只是刚好你会的,我也会。”见小男孩几乎站到骑楼外,他道:“你站进来,外面车很多。”他伸手拉孩子。
“你会讲英文?”吉安避开他的手,一脸怀疑,改以日文道:“你连日语都不会说。”
“谁说我不会?”他也回敬日语,发音准确,吓了小男孩一跳。“我在国外念书,当然会英文,还会德文。”
“德文是什么?”从没听过的东西,让吉安有点敬畏。
“是语言的一种。世界上有很多语言,你只会三种,我比你多一种,都不算多,我在德国念书的朋友,就会七种语言。”
“也才七种嘛……”吉安嘟囔,气势顿时消了,忽又振奋。“可是我会柔道!日本的爸爸有教我,妈妈去日本玩的时候也有教我,她说我比爸爸还厉害!”他摆了几个架式,跩兮兮道:“你会柔道吗? ”
“我学过几年,也不是很懂——”
“哈哈,你不会!”小男孩马上不客气地嘲笑。
“但我只输过一个人——你妈妈。”
吉安倒抽口气,正义的小食指再度指向他鼻尖。“你骗人!”
“不能听到你不喜欢的事,就说对方骗人,这样很不礼貌,这样指着人也不好。”言崇纲暗暗好笑,母子俩在这方面倒是很像。
“你才不会柔道,你只是想让我觉得你很厉害!”
“我是很厉害,不然怎么能当你爸爸?”脾气不佳的他还按捺得住,自己都佩服自己。生出这个性子跟他南辕北辙的小孩,也算另一种厉害。
“你厚脸皮!”
“彼此彼此。”看儿子边讲话边走动,都站到马路上了,言崇纲伸手拉他。“车很多,你别站在这里。
“我不信你会柔道!你和我比比看——”吉安正在下战帖,背后的马路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煞车声,他回头,被一片白花花的车头灯光闪花眼,什么也看不见。
言崇纲却看清来车是一辆急转弯的黑色厢型车,直冲小男孩而来。他一把抱住儿子,机车被车辆擦撞而倒下,撞到他肩膀,他顺势抱着孩子往骑楼内滚,厢型车加速逃逸,瞬间不见踪影。
他爬起身,始终将儿子护在怀里,背后跟着传来惊呼,脚步声急急奔来。
“吉安!”梁芝旗冲到父子俩身边,她抱过儿子,吉安吓呆了,脸色惨白。她连声问:“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
她不过是转头和毛秀忻讲了几句话,怎么就差点发生车祸?
吉安呆怔,低头看见衣服上有血,哇一声地哭出来。
随后赶出来的毛秀忻惊道:“言先生,你流血了!”
“不要紧。”言崇纲只觉额头和肩膀剧痛,他双手有擦伤,左边衣袖染血。
“别哭,妈妈马上带你去医院。”梁芝旗抱紧发抖的小男孩,万分心疼,孩子的爸却很冷静。
“他没受伤,不必上医院。”他将孩子抱得很紧,很肯定小男孩最多受到震荡,受伤流血的是他。“吉安,你什么地方受伤,自己看一下,告诉妈妈。”
“好痛,好痛……”吉安哭不停。他怕血,见到血就慌了。
“哪里痛?”见儿子伏在母亲肩头,哭得惊天动地,言崇纲不耐烦了。“你好好说话,哭什么?男孩子不准哭——]
“你够了没有?”梁芝旗生气了。“他差点被车撞到,吓坏了又受伤了,当然会害怕!孩子在你身边,你没好好照顾他,还怪他哭?”
“我告诉过他不能接近马路,是他不听话——”
“他不听话,你就放任他吗?你这个爸爸不是很会要求他不准怎样吗?还是你只会逞爸爸的威风,嘴上说要管,其实根本没把心思放小孩身上?”小男孩的哭声让梁芝旗心烦意乱,没心情多说,抱着孩子进屋去。
言崇纲立在原地,脸色铁青。她一连串的数落,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但他自觉尽力了,他没做错,不需要辩解什么。
毛秀忻打圆场。“小孩受伤,当妈妈的总是会心急,芝旗不是有意的,等等和她说清楚就没事了。你也进来处理伤口吧,你脸上有血……”
“不必了。”他草草抹掉脸上血迹,扶起机车。“我回去再处理就好。请你转告芝旗,我先回去了。”
梁芝旗抱着儿子上楼,美美紧跟在后。回到家中,她一面哄小男孩,换掉他沾血的衣物,一面检查他身上哪里受伤。
但她越检查越困惑,小男孩毫发无损,却还是哭闹喊痛。
“吉安,你哪里痛? ”
“这里……”小手指着头侧。
梁芝旗拨开他头发检查,头皮上只有个指甲大的小小红印,连破皮都没有,她轻按伤处。“只有这里痛?]
见小男孩点头,她安心了,看他还委屈兮兮地含着眼泪,忍不住好笑。“别哭了,只是撞到头,揉一揉就好了。”
“哥哥怕痛,很爱哭。”美美细声发表意见。
“你乱讲,我不爱哭吉安涨红脸。
“好,你不爱哭,你只是一直流眼泪而已。”梁芝旗笑着搂搂小男孩。“马路上很危险,以后要小心。”
“我很小心啊!我没有靠近马路。”
“你站在马路旁边,叔叔拉你,你不进来。”哥哥的话与她目睹的不符,美美很老实地出声反应。
她讶异。“美美,你看到爸爸——看到叔叔拉哥哥? ”
美美肯定地点头,竖起两根手指。“叔叔拉他两次。”
梁芝旗瞧向吉安,他悻悻地承认。“我站在马路旁边,又没有跑很远,他硬要拉我,我不喜欢他拉我,就躲开了。”
所以言崇纲不是放任孩子置身险境,他曾试着保护他,是吉安不听话。真正受伤的是他,但她一看孩子大哭,就认定是他的错。
她好愧疚。他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辩解?这个心高气傲的大男人,应该是受不得半点误解,当场大声驳斥她,为何他什么也不讲,让她先安抚孩子——
他知道她着急,先让她检查孩子伤势,那他自己呢?他把自己放在她对孩子的关心之后,他和她一样,都是先顾及小孩,是她错怪他了……
想到他身上都是血,她心慌了。他恐怕伤得不轻,她得去看看他的伤势。
“你们待在这里,我下楼——”她交代完两个孩子,匆匆走到门口。毛秀忻正好上楼来。
“芝旗,言先生说他先走了。”
“走了?”他生气了吗?
“他说机车有些地方撞凹了,他会尽快送修,明天你还是搭公交车上班吧!”
“嗯,我知道了……”
他就这么走了?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发火,临走前甚至还惦记着她的机车……
她歉疚着,也困惑。他是气得不想理她了?或是强势独断的他,也有体贴容忍的一面?
第4章(1)
言崇纲回到学校宿舍,处理伤口,然后清洗沾血的衣服。他故意放慢速度,慢慢包扎、慢慢清洗,可是直到他上床安睡,梁芝旗没有一通电话。
她还在生气吗?但他没有错,他不会道歉,他要等她主动联系,然后让她明白她错得离谱,她骂错人了,该道歉的是她。
以往不论他对或错,先放软态度的总是她,总是她来迁就他,当她再也受不了了,他们就分手了——
但是,这次问题真的不在于他,他要坚持下去。这几天他克制脾气,配合她来修正自己,现在他有理,为何他要先低声下气去认错?他也要任性一次。
他知道这样很幼稚,但也很理直气壮,他就是想任性一回。
言崇纲躺在床上,手机和电话都在床畔小桌上,他闭眼要睡,耳朵却醒着,听着寂静得让人焦躁的夜,听着电扇嗡嗡响,幻化成一只焦虑的蜂,钻在他心房里冲撞,他辗转难眠。
隔天早上到校,他竭力专心于工作,却不止一次从沉思中醒来,发现自己呆呆望着电话或手机。她怎么还不打来?
到中午依然等不到来电,言崇纲很闷,打电话回家,接听的是母亲。
“崇纲,你还在学校忙吗?怎么不回家? ”
开学之前我会找时间回去一趟。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