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裴慈心惊愕地看着他,他竟用如此不堪的字眼形容她。
“就算你再痛恨我,也要请你替我想一想,我不能连累我的父亲,我仍然有亲人需要保护。”她在泪水中喃喃低语。
“好,我会为你着想,你父亲明日来接你,你就跟他一起回去,你要的休书,明日也会一并让你带走,从此以后,你我两家不再有任何瓜葛,谁也连累不了谁。”他的声音变得生硬冷酷。
“骁,你不要怨我……”裴慈心哭着扑进他怀里。
墨骁将她推开,别过脸不想再看见她。
“今晚我去书房睡。”他推开房门大步走出去。
墨骁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仰望夜色。
今晨,新任的安东节度使带领骑兵队,就在同一个地方宣读“着即革去墨骁安东副使之职,查抄其家产”的圣旨,骑兵队念故主旧情,并未大肆查抄破坏,而墨家一向廉洁,也无产可抄,即便如此,也还是抬走了几大箱财物。
月色明亮,但看在墨骁的眼中却像一滩冷寂的死灰,残酷地耻笑着他……
第4章(1)
“希福,今天可更新鲜了,菜篮子里空空如也,连一根烂菜叶都没有。”碧云目瞪口呆地盯着空菜篮。
姜希福感到疑惑不解,接连几日,菜篮子里不但看不见肉的踪迹,就连青菜也送得愈来越少,少到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分配给各房各院。
昨天豆芽还很惊奇地的来跟她说,少夫人的换洗衣服一件都没有送过去!
这又是她进下人房三年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人人都知道少夫人生性好洁,每日一定换过两套衣裳,夏天有时一日就换上好几套,这种一件都没有换洗的情况根本就不曾有过。
这些疑惑让姜希福开始感到不安,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所以一大早就让冬莲到内院打探一下消息,正等得心焦时,冬莲终于回来了。
“大事不好了,不好了!”
冬莲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姜希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心下有些害怕,她和碧云两个人紧张地抓住冬莲的手慌张追问。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一回事?”
“我终于打听到了!”冬莲摇晃着发丝散乱的脑袋,边喘边说道:“你们一定不敢相信,皇上把老爷杀了!”
姜希福和碧云惊愕地瞪大双眸,难以置信。
“还有,墨家的家产被皇上给抄了!”冬莲的声音简直像哀号。
姜希福和碧云大惊,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半天回不了神。
“还有,公子被皇上革职了!”冬莲几乎快要哭出来。
姜希福的脸色慢慢地剧白,浑身冰凉。
“还有……”
“冬莲,你一次把话说完好不好?我的命已经被你吓去半条了!”碧云害怕地大叫着。
“还有什么?”
姜希福的脑子一片空白,冬莲打听来的一连串坏消息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还有就是公子休了少夫人。”冬莲叹气似地说道。
“什么?”
姜希福惊愕不已,墨骁说过他很爱他的妻子,他们夫妻两人感情也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之间休了她?
“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事……老爷死了,家产没了,公子被革了,难怪今天菜篮里连一根菜都没了。”
碧云难过得低下头,有些哽咽。
“我还没说完呢。”冬莲哭丧着脸。
“还有?”
姜希福心口一凉,害怕又要听见与墨骁有关的坏消息。
“现在这个坏消息与我们有关,听说公子要把府里所有的仆婢都遣散出去了。”冬莲长长叹了一口气。
姜希福闻言,心中焦躁了起来。
“把我们遣散出去?这是真的吗?”
“以墨府目前失势的情况,是不可能养得起这么多仆婢的,把我们遣散出府是迟早的事。”冬莲无奈地低声叹气。
“我们能去哪儿?”碧云茫然地问。
“不知道,就看各人造化了。”冬莲苦笑了笑。“离开以后不是把自己再卖一次,就是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总得找一条活路走。”
“我这么胖,没有男人肯要我的。”碧云自嘲一笑。
“你不是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吗?想办法去投靠人家得了。”冬莲提醒着。
“怎么回事?你们都要离开吗?”姜希福惶惑不解。
“墨府养不起我们了,当然得离开,不然怎么办?”冬莲把空菜篮提起来朝姜希福晃了晃,“瞧,什么吃的都没有,会饿死人的。”
“是啊,这是能不能填饱肚子的大事情,难道你想留下来?”碧云奇怪地看了姜希福一眼。
姜希福点了点头,冷静地说:“打从走进墨府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想要离开过,不管现在这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绝对不会离开。”
“希福,你这是为了公子吗?”冬莲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全府的仆婢都走光了,那老夫人怎么办?两位小姐怎么办?”姜希福没有正面回答冬莲的疑问。
“你最关心的是‘公子怎么办’吧?”碧云无力地摇摇头。
“希福,你要考虑最现实的问题,你留下来是要服侍一大家子的人呐!何况公子现在连能不能够养得起老夫人和两位小姐都成问题,怎么可能养得起你?”冬莲难得这么严肃地对她说话。
“他养不起我没有关系,我可以养他。”
姜希福说得更铿锵有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
“你在说笑吗?你拿什么养他?你有没有搞清楚,你只是个……奴婢,你哪来的谋生能力?”冬莲又急又气。
“反正,我的命是他救的,就是为他卖命也应该。”
姜希福正经八百地说,语调神情仿佛虔诚地立誓般。
冬莲怔愕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而碧云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
遣散仆婢出府的这天,墨府从上到下忙忙乱乱的,庭院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除了墨府的几十名仆婶以外,还有城里富商的管家前来买奴,整个庭院里乱哄哄,人声嘈杂。
有人付钱买奴,管家收了这些钱,依照墨骁的吩咐,转手便又发给那些年迈的、没有人要买的老仆。
这些老仆在墨府待了几十年,临走时,涕泗滂沱地跪在老夫人面前道别。
其他仆婢们彼此之间也在依依话别,感情好的早已经哭成一团,其中就有冬莲、碧云和姜希福三个人。
“希福,你要是撑不下去了,就到潭州来找我,我那远房亲戚是种庄稼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你要真有困难还是能救急。”碧云诚心诚实地对她说。
“碧云,多谢你。”姜希福感动地微笑。
“我知道你想报恩,但是你一个人力量有限,要是撑不下去了可别硬撑。”
冬莲想到就要与她分离,眼泪终于成串地落下。
“我知道,你别为我担心,其实,我反而更担心你们。”
她轮流抱着碧云和冬莲,眼眶里凝聚着泪水。
“希福,上城胡药商的管家买了我,以后我就会在胡府里了,你若有事就来找我。”冬莲泪眼模糊地望着姜希福。
姜希福用力点点头。
“咱们是好姊妹,今天一别也不是永别,日后咱们一定要想办法重聚。”碧云眼中的泪水转来转去。
“好,一定会。”姜希福和冬莲笑着许下承诺。
黄昏,一天的喧嚣忙乱终于过去,墨府一下子岑寂了下来,没有人影,也没有人点上灯火,整座宅邸寂静得就好像荒山中的古庙。
墨府里原本有近百余口人,如今只剩下老夫人和墨骁、墨梅、墨杏三兄妹,以及一只细犬墨虎。
太子党图谋策反,与太子党往来密切的六大臣全部被皇帝斩立决,但是皇帝为赢得“恩泽嘉下”的名声,并没有大搞株连,虽说抄没六大臣家产,但也只是象征性地抄些财物,并没有把房产收走,所以六大臣的亲族无人遭到牵连,不过从此再也不能入朝为官。
老夫人受到一连串的打击,伤心过度,几乎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睡,她唯一庆幸的是儿子、女儿仍在她的身边,他们一家人还能住在这幢房子里。
这日,看着服侍过她的老仆一个个离开,她更是伤心难忍,默默地躺在长榻上垂泪呜咽不止,墨骁只能在她身旁低声劝慰着,而墨梅和墨杏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秤着仆婢的卖身银。
“哥,银子都秤好了,这儿一共还有七十五两,丁管家说分给老仆的银子共有八十两,对了,你要给丁管家的十两银子他不肯收。”
墨梅把秤好的银子收银袋里,递过去给墨骁。
“梅儿,你把银子收着吧,以后家里需要什么花费就从你那里拿。”墨骁淡淡地说。
“哥,这些银子用得了多久?”墨梅好奇地问。
“省着点用,应该还能用上几个月吧?”
墨骁其实也不清楚,他和两个妹妹自小到大生活得无忧无虑,从来没有亲手拿过钱买东西,每天吃的鸡蛋一颗需要多少钱他们根本完全不知道。
“用完了怎么办?”墨杏担忧地问。
“我会想办法。”墨骁揉了揉额角,叹口气说。“丁管家留下来的帐册,你们两个有空的时候看一看,学着怎么记帐。”
墨梅和墨杏轻轻应了一声。
“你们去厨房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找点过来给娘吃,有现成的最好,如果什么都没有,我再到街上去买。”墨骁要让她们开始习惯做这些从前是婢女才做的事。
墨梅和墨杏点点头,分别站起身走出去,只见屋外头一片漆黑,放眼望去没有半点灯火。
平常这个时候,奴仆早就把厅廊上的灯笼点好了蜡烛,让府里的人夜里不必摸黑走路,可如今再没有人做这些事了。
“灯笼在哪儿?”墨梅转头问墨杏。
“我不知道,婢女平时都把灯笼收在哪儿呢?”墨杏四下里寻找灯笼。
姊妹两个这是第一天没有婢女服侍,竟连个灯笼都找不着。
院子里突然传来墨虎的吠叫声,姊妹两人看见墨虎朝黑魈魈的角落大声狂吠,吓得毛骨悚然,尖叫着奔进屋去,躲到了墨骁身后。
“哥,咱们家不是没人了吗?墨虎在对着谁叫呀?”
墨梅紧紧抓住墨骁的手臂,害怕得发抖。
“希望不是鬼……”墨杏吓得直打颤。
“别乱猜了。”墨骁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安抚。“你们两个陪着母亲,别让母亲受惊了,我出去看看。”他从案上抓起随身带着的匕首,放轻脚步走出去。
第4章(2)
墨虎正在院子里朝角落的树丛有一声、没一声的吠着,他感到很奇怪,墨虎这样的吠法不算带有敌意,并不像是对着陌生人,但是躲在树丛后的人如果不是陌生人,那会是谁?
“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他放重语气,冷冷地喊道。
“主上,是奴婢,主上能不能要墨虎别再对着我叫了?”
墨晓听见树丛后传出女子的说话声,惊讶不已,他拍了拍墨虎的头,轻嘘了一声,墨虎便安静了下来。
“你出来,墨虎不会对你怎么样。”他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点耳熟。
树丛后有微弱的烛火晃动着,然后,他看见了一盏灯笼,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子慢慢地从树丛后走出来。
墨骁愕然盯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子的容貌似曾相识,是府里的奴婢吗?
“你是谁?”他狐疑地问。
姜希福呆了呆,她以为墨骁一看见她便能认出她来,谁知他竟然会问“你是谁”,她有些失落,难道他不记得她了?
墨虎突然朝她奔过去,拼命嗅着她手中的食盒,她怕墨虎弄翻了里面的汤,慌忙从食盒里取出一块饼,撕成小块喂给它吃。
“我没煎多少饼,所以你只能吃一块,不能多吃了。”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食盒,就怕墨虎饿馋了抢食。
墨骁愕然看着她,微微蹙眉疑惑。
姜希福怯怯地转过头,看见墨骁眼神古怪,急忙说道:“主上,奴婢的名字叫姜希福,主上还记得奴婢吗?”
墨骁惊讶地瞪大眼睛,眼前的女子竟然是他已经遗忘了的姜希福!
自从把姜希福带回来以后,他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只知道裴慈心把她安置在下人房里,他怕裴慈心多心,便没有细问,后来即使偶尔想起姜希福,但也因为裴慈心的缘故而从来没有追问过或关心过她的近况,日子一年一年地过去,他也就慢慢淡忘了姜希福。
记忆之中,姜希福是个瘦瘦小小的苍白少女,眼神忧郁愁苦,然而面前这个女子脸蛋清秀俏丽,肤色健康红润,虽然身上穿着粗布衣,但是大袖细腰的布袍完全勾勒出她玲珑丰满的身经,她已经不再是单薄瘦小的少女,而是一个足以诱惑男人动情的甜美女子了。
三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再看见她,他心中有些内疚。
“这些年你好吗?”
他脱口问,忽然想到这句问候似乎来得太迟了点。
姜希福心跳得厉害,三年了,她终于又再看见他,心中唯一的、日思夜想了三年的男人。
“奴婢很好。”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把他的脸孔深深印在脑海里了,没担到这三年来墨骁变得更加成熟,再一次彻底折了她的心。
“你不是今天就应该走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墨骁深深看了她一眼。
“奴婢……不走。”她轻轻摇头。
“以你的条件应该很容易被买走,难道没有人买你吗?”他不相信今天前来买奴的那么多豪门富户没有一家选中她。
“奴婢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主上,让奴婢留下来服侍您,还有服侍老夫人和小姐。”姜希福柔声请求。
墨骁很欣慰他救的是懂得感恩图报的人,但是他这一生扶危济困都是顺情而作,从来就不是要人报恩。
“你应该已经知道,如今的墨府已经不同以往了,我已自顾不暇,养不起奴仆,我不是不明白你想报恩的心意,只是……这样会让我们彼此连累。”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坦然说道。
“奴婢留下来绝对不会连累主上,奴婢这条命是主上的,不能再去服侍别人!”姜希福的声音执着而坚毅。
她这样的反应和眼神让墨骁觉得像极了墨虎,他相信如果有一天他把墨虎卖了,或者丢弃到了千里之外,墨虎就算历尽千辛万苦也会想办法回到他身边,而眼前的姜希福同样也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他很清楚,这种感觉叫做“忠心”。
“你实在太死心眼了。”
他苦笑了笑,心里倒是一阵暖融融的。
“主上眼前有难,奴婢就是死也不离开您半步!”她的神色理智而坚定。
墨骁怔住,姜希福这样的神情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那年在齐家庄时,为了跟他走,她连自刎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而现在的眼神就跟那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