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早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恩美挥挥手,也不在意这家伙说的话了。“快吃吧。”
“你怎么会做这些东西?”虽然数落了她,但老实说,她为他想得如此周到,其实,他心里暖暖的。当然,他不会表现出来。“手还算巧嘛!不像我平常看到的那么笨拙。”
恩美歪歪唇,决定不跟他斗嘴。“家里有弟弟妹妹要照顾,自然而然就能学会这些可以让小孩笑哈哈的小东西了。虽然我会把我的布娃娃整死,可不代表我的弟弟妹妹养不好布娃娃。”
“是吗?”解英笑得不以为意。“你真会把你的布娃娃搞到四分五裂啊?”
“啧,算了,我告诉你。”老用这点来消遣她,实在有点受不了,恩美干脆跟他老实说了。“我根本没时间玩布娃娃。”
“咦?”
“我五岁开始,就要照顾弟妹了。”恩美嘟嘟嚷嚷的。“哪有时间玩什么布娃娃?那是小孩的玩意儿。”
解英一愣。“五岁不是小孩吗?”
“当一个人要开始照顾小孩时,她的童年就结束啦!”恩美解释。
解英若有所思。“是吗……”
恩美又把盘子往前推。“好了,不要说了,你快点吃饭吧!”
“哼,我看你也馋了。”解英拿起这双恩美替他做的餐具,示意恩美。“一起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人同桌吃饭呢!
恩美高兴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虾肉,表情开心的嚼着。“真好吃。”
解英看她吃着吃着,吃到双颊都泛红,这使得她的笑容看起来更……顺眼了。
他咳了一声,低沉的说:“你这人真是夸张。”
“什么?”恩美又吃了沾满肉汁的芦笋。“你说啥?”
“夸张。”解英重复一次,并优雅的吃着。
即使他很饿,也不会像她这样大剌剌的吃东西。
“我哪里夸张了?”恩美说着,嘴巴还是不停的吃。“这饭菜真的很好吃。”
“如果你这冒牌的肃能亲王还能继续当下去,你就知道老吃这些东西,有多折腾人。”解英冷冷的反驳。
“不会啊。”恩美吃得不亦乐乎。“只要你吃过下人吃的萝卜粥,就知道自己吃的真是山珍海味。”
解英又哼了一声,如往常一样,从容地用餐。
但吃着吃着,他的视线却不时的飘向恩美。
这是一顿很普通的中饭,他跟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利益、没有任何交情,席间不用堆起那种虚伪的笑,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只是很单纯的吃着。
这样吃着,心头没有负担,心理自由自在的,想说什么话,似乎都可以。
他这才发现,他想卸下这亲王的包袱,不知有多久了。这是谁的魔力?
他放下筷子。“其实你可以不必管我。”
“啊?”恩美还沉浸在美食的快乐中,有些乐胡涂了。
“因为我什么都无法做。”解英笑了,笑得有些无力。“或许一辈子都变不回来,不是吗?如果你想要什么答谢,我可给不起。”
恩美皱眉。“我从没想过打赏这种事,你少看不起我。”
“那你何必管我?”不知为何,解英就是想要问到底,或许答案如他所料,是难堪的、是残酷的。他知道,人都是现实的,怎么可能做这种白费力气的事?
他也想知道,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一点不一样的答案,是他不明白、没发现的。
恩美一脸不解。“你真的很奇怪呢,解英。”
“什么?”解英不高兴了。“不要用一副看怪胎的眼神看我。”
“我以为你很聪明,很敏感。”恩美说:“有洁癖的人不都是很敏感的吗?”
“呵,你拐着弯骂我啊?”解英瞪她。
“那你说吧,你又何必管那些和州难民?”
解英一顿,没回话。
“你说一下原因啊。”恩美续道:“其实哪里的官员都一样,我们家罗州也是这副德性。只要水没有淹到那些官员的家里,他们就从来不紧张;可你不一样,这些人不是你的谁,你却急着要家宰提供救助给他们。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解英被问得紧了,只能淡淡的说:“这种事还要说什么,不就是因为看不过去吗?”
“做同样事情的你,问我这种事的原因,实在很可笑。”恩美摇摇头,说淂很无奈。
解英又是一瞪。这只小兔子,虽然好心的替他缓解这尴尬的局面,可却仗着比他大的事实,对他越来越没大没小。
“啊,对了,或许还有另外一种感觉。”恩美想起了什么。
“什么另外的感觉?”解英问。
“看到你变小的时候,我除了很震惊,还有……”恩美逼近他,笑嘻嘻的。“很像以前,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妹妹的布娃娃,顺着溪水流走的感觉,所以啊,一定要跳下去把它捞上岸。就这么简单。”
解英的眼皮在跳。“我……我是那个布娃娃?”
“对,顺水流走的布娃娃。”恩美摸了摸解英的小小头颅,还开心的说:“这要谢谢你呢,替我找回我的童年。”
解英厌恶的拍开她的手。“别摸我的头像摸小狗似的!”
恩美手撑着两颊,像看心爱的玩具一样看他。
“照顾你,就像照顾布娃娃一样。”恩美说:“我五岁开始,就没玩过布娃娃了。”
“哼,不说了,吃饭!”这小兔子敢闹着他玩,真是的。
“对,吃饭,那么好吃的饭菜,等你变回来后,我可就没法轻易吃到喽!”说着,她又快快乐乐的嚼起鲜美的河鲜。
解英的眼睛,再度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她发红的小脸上。
那张小脸,是那么知足、幸福的笑着。很单纯……
她刚刚说:等以后他变回来,她就没法吃这么好吃的菜……
她期望他变回来吗?
她不希望自己能一直扮成肃能亲王,代替他的位置,享受荣华富贵?
或是,她其实没想过,要求变回来的他,给她一些奖赏?
她只是单纯的,看到他,就像看到一只顺水漂走的布娃娃那样,不忍心,所以把他捡了起来?
没想到,他的生命中也能闯进这么一个心思单纯的姑娘。
真是没想到……
想着想着,解英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身旁有个没心机的人陪着吃饭,似乎让饭菜变得可口了点,不这么像嚼蜡了。
夜晚,恩美一样穿着解英的衣服,睡在他的床铺上;至于解英,她则帮他准备一个小篮子,里面铺了暖和的棉絮,让他像睡在床上一样舒适。
“洒点花瓣,会更像公主呢!”入睡前,恩美笑哈哈的说。
解英垮了脸,他想,下次她大概会想把他的头发编成姑娘的辫子吧?
入睡至三更,解英忽然觉得床上有响动;他极浅眠──毕竟平常有太多人要他的命,睡得太熟,什么时候去见阎王都不知道。
他没有马上睁开眼,只是微微眯着,观察四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发现,是身旁的恩美。她起床了。
夜还这么深,她起床做什么?
他继续观察她,但她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动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迎向窗外的明月。
洒进窗内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颊上的泪痕照亮了。
解英的心紧紧一绷。
这小兔子,哭什么?
接着,恩美转过身,面向他。
他忽然觉得气氛诡异。
虽然她背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隐隐明白,恩美的注视不同寻常。
然后,她朝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他。
解英差点儿反抗,可在那之前,恩美又缩手了。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他为了自己的戒心而惭愧。
这小家伙说过,她从五岁开始,就没玩过布娃娃,或许她只是想抱一抱“真”的布娃娃罢了。
她是个单纯的人,还这样帮他,他应该收起戒心,跟她坦诚相对。
解英这么告诉自己。
最后,恩美果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过不久,她就躺回床上,睡着了。
他静静的听着她呼息的声音,之后爬下篮子。悄悄的靠近她、看着她。
她脸上的泪痕还湿润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以为这家伙只会开心的笑,完全不知道眼泪长成什么样子呢!什么事会让单纯又天真的她哭成这样?
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她又冷漠又讽刺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躺回篮子后,他想,小小的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只要别再让他看到眼泪,对她温柔一点,他倒是愿意纡尊降贵做做看……
当他这么想时,他并没发现,有种异样的情愫,正在他心底缓缓的发酵着。
解英很想对恩美温柔一点,毕竟,他现在得看她脸色吃饭。
可是在跟她相处过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脾气有多差。
要他和颜悦色的叫一个不识字的人帮他批奏报、写折子,简直是不智之举。
恩美甚至连笔都不会握呢!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握,这样握笔怎么会稳呢?”解英不耐烦的碎念。
恩美手忙脚乱的调整手势。“那、那是这样吗?”
“像点样了。来,写个字,我瞧瞧。”解英叹口气,免强算她过关。
“呃……”恩美却迟迟下不了手。
“又怎么了?”
“我……好像跟你说过,解英,我不会……”恩美很害羞。“我不识字……”
解英的脸歪了,眼睛在跳。
“真难想象。”解英冷冷的说:“我国还有百姓不识字。”
恩美不服。“入朝的每个人都是因为识字才当得上官。你一直待在朝廷,从不到外头走走,所以不知道现实,等你走了一遭啊,包准你气到吐血。”
“看来,我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整顿我国乡村的民学。”解英还是说得高高在上。
恩美嘟着嘴,喃喃的念着。“好啊,去啊,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百姓都穷成那样了,怎么可能放下农事,去上什么学?”
解英皱眉。“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上学要上缴束修?”恩美提问。
“束修不过几个银,缴不出来吗?”解英说得很容易似的。
“几个银?”恩美的声音提高。“你知不知道,这几个银就是一个农村人家半年的收入啊!半个银就能让人饱饱的活过一个月呢!”
他倒是第一次听到。
“我以为你跟一般官员不一样。”恩美又叨叨的念着。“结果还不都是一样?一样不知民间疾苦。”
说着,她闷闷不乐的低下头,胡乱在纸上乱画一通。
解英看她消沉,就想起昨天晚上她独自看着窗外哭泣的模样。
因为不能批奏报、写折子而焦急的心,渐渐的缓了下来。
他咳了一声。“你不高兴了?”
“我也想识字啊……”恩美鼓着嘴,眼睛没看他,兀自在纸上画着颗猪头。
“可不识字又不是我的错,凶我做什么……如果我识字,家里也不会被骗得一无所有……”
解英一愣,听到了诡异之处。“等等。你说,被骗得一无所有?”
恩美的眼睛赶紧飘向一旁。“没什么。”
解英难得多问了几句。“是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啦!”恩美继续乱画。
解英靠过去,按住她乱画的手,继续问:“我难得关心人,你最好让我关心,否则我不知道自己哪天还会这么好心,低下眼关怀一个下人。”
恩美甩开手。“那就不要关心了,不需要。”
解英叹气。“奇怪,我以前对你那么坏,也没见你对我发脾气。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哼!”恩美说:“反正呢,你要我替你签名,这事我还做得到,因为你的签名就像鬼画符。”
“喂!”解英环胸瞪她。“这叫行草的书艺,懂吗?”
恩美才不理哩!“可要我写字,没办法!”
解英摆摆手,打算放弃了!“算了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办──”
第4章(2)
他话还没说完,家宰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王爷、王爷……”
恩美与解英俱是一惊。
解英赶紧跳到桌下藏着,恩美则立刻拿起桌上的扇子,打开遮着口鼻。
解英开口问道:“什么事,家宰?”
“王爷。”家宰回答。“森妃娘娘求见。”
“什、什么?”解英着实震住了。
这个女人,这个时候来到府上,做什么?
解英脑筋转得很快。“你跟她说,我身子不适,不见人!”
“小的已经这么回绝过了,王爷,可、可是……”
“可是什么?”
“森妃娘娘说,朝廷已经传出王爷出事的风声了,因为王爷连续两天不上朝;娘娘说,她是为了稳定官员们的心,才到这儿求证的。”家宰为难的解释。
解英气得牙痒痒。这女人,假好心!
那天夜里来行刺的人,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要不是这几天他特地请侍卫加强防备,那批刺客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甚至连假扮他的恩美,都会有生命危险。
“好!你就让她进来!”解英已经想到办法了。“让她看看我还好好的,用不着她费心。去,教她进来。”
“是。”家宰的脚步声远去了。
解英喘了口气,爬上桌子跟恩美说:“你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的扮,别让那女人有可乘之机。”他本想好好告诫恩美一番的,可声音却越说越小声。
因为他发现,恩美的手抖得好厉害。
“你……”他不解,再往上看去,发现恩美的小脸竟惨白得吓人。
而她的眼里,也充满着恐惧与无助,这让他觉得诡异极了。
“欸!你怎么了!盲子!欸!盲子!”他用力摇着她的手。“你振作点啊!那女人要来了!欸!盲子!”
恩美的精神好不容易被唤了回来,她眨了眨眼,却惊恐不减的看着解英。
“森、森妃……”她颤颤的吐出几个字。
“对,就是那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解英紧紧贴着她的手,发现她身子颤抖不减,温度甚至冷得怕人。
“她、她要来?”恩美又问。
“对!所以你要振作点!好好的面对她!”解英看恩美这样不寻常,自己也慌了起来。“我告诉你,盲子,就连我面对这女人,都不敢放下戒心,因为她非常狠毒、狡猾、又不要脸。你现在扮演的是我,更不可以有任何差错,知道吗?”
“我……我……”恩美还是畏畏缩缩的抖着。
“你到底怎么了!盲子!”解英吼道:“你不是很勇敢的吗?!”
恩美却急急的摇头。“不要,我不要见到她!不要!”
解英这才惊觉,事态不妙。
恩美怕森妃怕成这样,是不是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情?可现在,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追究这些!
他看了看四周,灵机一动,用脚踢了踢恩美的手。“起来!盲子。”
“咦?”恩美眼睛红红的看他。
“你不是不要见她吗?快点起来,把那里的帘子放下来,然后你就坐在那帘子后面,留个影子,让人知道肃能亲王坐在这里!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