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不是要来逼你决定的,这里有一份企划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她连忙将搁在膝上的资料夹送上。
“咚……”谷正牧看也没看就扔进垃圾桶。
“你——”她忙了一天,找了好多资料,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大老远跑来,费尽千辛万苦,还让人调侃、揶揄,把她当花痴;到现在她还是笑容可掬,展现最大的诚意,他竟——
“我怎样?”他挑衅地挑起眉。
“没怎样,很有个性……”她把气往肚子里吞,逼自己挤出笑容。
“你还是不笑的好,很假。”他冷哼一声,把工具箱提进屋里。
“我……”我要抓狂了!
俞筝追进他屋里,忘了要专业、忘了要先取得他的信任、忘了千万别得罪优秀的设计师——
“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让更多人看见、有更多人欣赏?”她挡在他面前,执意要将脑中的话倾吐出来。“你不是做生意的料,而我正好只会做生意,我们的合作不是绝佳组合吗?我保证可以让你赚大钱。”
“停——”他听不下去了。
这女人三句离不开钱。
“不停!在市集摆摊也是卖作品,只是换个方式行销为什么不考虑看看?我们公司拥有国内外的销售管道,把行销工作交给我们,你可以专心的创作、设计,不必担心经济问题,我可以提供一笔签约金……”
“闭嘴。”他想轰走她。“我告诉你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他言简意赅,一句就堵住了她的嘴。“你太吵。”
俞筝抿着唇,瞪着他。
一颗心,酸得拧得出水来。
他不喜欢她……
她又没有要他喜欢她,她只是要他将作品交给她……
干么讲这么伤人的话……
“你可以走了,不送。”
俞筝说不出话来,胸口梗着一股抒发不开的郁闷,只好背起皮包,难堪地离开。
谷正牧挖挖终于清静的耳朵,将工具收进柜子里。
咦……怎么不饿?他摸摸肚子。
以往每次做大作品,结束后都饿得足以啃下一头牛,今天居然没感觉?
他纳闷,走出屋外发现桌上摆着两个纸碗,一个里头还留着半碗粥,一个已经碗底朝空了。
半碗粥里的汤匙印着口红印,是那个女人吃剩的。
那这一碗……
他搔搔头,她帮他买晚餐……好像还喂他吃……
先前专注工作时的记忆片段渐渐拼凑出原貌,谷正牧转头看向俞筝离去的方向,突然间,说不出来的内疚。
他话是不是说得太狠了?怎么说她都是个女人。
不过,为什么她会知道他住这里?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可怕——
这种太厉害、太势利的女人……
他摇头,还是不喜欢。
*
谷正牧将作品的收入又通通拿去买皮革、染料及工具,原本打算休息一阵子专心做他的皮革画作,不过,左右邻居几个损友却没事就来闹他,要他快点弄点能大卖的商品,大家以后就靠他生活了。
“这创意市集真是太有趣了,我们再玩一阵子吧!”李浩念爱热闹,爱结识新朋友,就爱往人多的地方钻。
“都好,反正不去摆摊小兔还是会抓我去陪她。”陈孟邦无所谓地耸耸肩。
“小兔说过年在花莲有一场,要的话我叫她先帮我们报名。”
“我没问题,多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错。”冯亚克手上缠着毛线,熟练地边打边聊天。
“既然你们想去,我也去吧……”谷正牧对朋友的要求从来不拒绝。
他们几个人平常就是这么互相吐槽又情义相挺,谁作品卖得好,谁就多担待些日常开支,所以,当大伙儿开玩笑地说他要飞黄腾达了,谷正牧并没有感觉到揶揄或恶意,倒是为了共患难的兄弟认真地又做了些贩售的商品。
夜里,万籁俱寂,他才能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
俞筝,这名女子的名字与容貌,以及当天他话说得重了些的这件事,渐渐地淡出他的记忆。
所以,当他春节假期在花莲的创意市集再度遇见俞筝时,简直是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俞筝勉强睁大一双泛满血丝的眼。
这半个多月,她累坏了。
虽说谷正牧连让她解说代理经销计划的机会都不给,但是她仍旧研究了相关的市场以及如何销售,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日后做准备。
白天,她忙公事也忙这还未正式呈报给总经理的“私事”,晚上,她睡不着觉,彻夜抱着电话,虚心请教这类商品的国外通路商。
为走进他的生活,她更是上网查遍了全省各地的市集活动,点阅许多手作达人的部落格,渐渐了解了这群默默耕耘的手创工作者的辛苦与乐天。
她做足了功课,丝毫没有轻忽与可有可无的心态,一旦踏出了第一步,没有结果她是不会放弃的。
长时间睡眠不足的代价就是,一个清秀佳人短短几天,憔悴许多。
不过,她看谷正牧也没好到哪里去,胡渣没刮干净,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扎个小马尾,原本清瘦的身材,怎么感觉牛仔裤更松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谷正牧问道。
印象中,这个女人总是精力旺盛,嘴巴一开就像机关枪扫射一般噼哩啪啦说个没完,今天好像没什么元气。
“原来,你还记得我原本长什么样子。”她该感到欣慰吗?
第三次见面,他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市集还没开始,他有时间好好打量她。“瘦得像竹竿,大嗓门,开口闭口就是钱、钱、钱,总之,没什么女人味又讨人厌。”
他嘴巴很毒,希望毒到她从此消失,别再来烦他。
“观察得还满仔细的嘛……”她不怒反笑,走到摊位后面,迳自拉了张摺叠椅在他身旁坐下。
一个严重睡眠不足、累到极点,又开车开了几个钟头的女人,是没有力气去在乎自己是否披头散发,走路有没有外八字的。
今天俞筝没再故作亲切、强颜欢笑,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惹他嫌,因为她发现对付这个男人来软的不行,硬的也没用,最惨的是她念念不忘他的作品,在意他说的每句话,气他气得半死最后还是没志气的来找他了,这样像中邪的她只好把自尊心抛一边,死缠烂打了。
“你坐这里干么?”谷正牧将椅子稍稍拉远离些她。
“帮你卖。”她又没有传染病,躲那么远要死喔。
“不用你鸡婆。”
“不然……你行吗?”她冷冷地瞅他一眼,凭他那副横眉竖眼的尊容,客人不是被吓跑就是被气死。
“我行不行跟你有什么关系?”喝——这女人今天是来找碴的吗?这种态度像是想跟他合作的样子吗?
“你行不行跟我的幸福是没什么关系……”她龇牙咧嘴说。
“喂,女人……”她这是性骚扰。
“不过,”她接着说:“看到你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摆摊,我会心疼。”
“……”谷正牧听了傻眼,这话说得也太……那个了,她没事心疼他做什么?
他们非亲非故,个性也不对盘,他的话说得这么绝了,难道她没自尊心、没神经,这样还心疼他?
“我来卖,你有时间可以多观察你想观察的人事物,多想些创作。”她起身调整商品的陈列位置,让视觉看起来更生动活泼些。
“嘿,你又出现啦!”李浩念从自己的银饰摊位溜跶到谷正牧这里来。“追到花莲来,可敬可佩。”
“你见过她?”谷正牧纳闷。
“见过,半个多月前在天母市集。”蓄山羊胡的李浩念抚抚下巴。“那一天,她哭红着双眼说只想再见到你一面,我们几个看了于心不忍,就告诉她你在哪里。”
“哭红着双眼?”俞筝噗哧一笑。“编剧也算手作工艺项目之一?”
“也得用手打字嘛。”李浩念顺着她的玩笑继续哈啦。
“嗯……也对。”俞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知道现在剧本怎么卖?”
“看收视率的,愈火红、愈霹雳就愈卖座,行情就愈高。”
“我猜你的剧本太老梗,行情不怎么样,什么年代了,还哭红着双眼咧!”她揶揄道。
“就是行情不好,不然怎么会在这里?早就左搂右抱,躺在KING SINE的大床上做男人最爱做的事了。”李浩念又回一句。
“作春秋大梦吗?”
“哈哈!”李浩念大笑。“你不错,反应很快。”
谷正牧的一群好友都是哈啦派的,随便一个话题就能从历史、时事、星象、命理一路哈啦到怪力乱神,他习惯了,倒没想到俞筝也很能“喇赛”,一点也不示弱。
“阿牧,这个好,比你上次那个好,收了她。”李浩念比比大拇指。
“你好,你收。”谷正牧很不给面子地当场拒绝。
“这位美女,”李浩念转向俞筝。“听到了吧?这个男人跟女人有仇,也找不到什么优点,改变心意的时候,记得,我随时张开双臂,等着迎接你。”
“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俞筝这双关语听得谷正牧满头问号,她认定了什么?认定了他是她的摇钱树,还是……?
“像你这么专情的女人,百年难得一见啊。”李浩念欣赏地看着俞筝。
“像你这么会自编自导的编剧奇才,我也头一次见到。”俞筝笑道。
谷正牧见李浩念的眼眸亮了起来,似乎真的对俞筝很感兴趣,不知怎的,突然担心起这个男人婆。
若要说他这个朋友有什么他看不过去的缺点,大概就是对自动送上门的女人来者不拒,而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怎么看怎么像缺乏爱情滋润——硬邦邦,死心眼,万一禁不起李浩念的挑逗,动了心……
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的担心嗤之以鼻,都成年人了,你情我愿,顶多只算识人不清,也不能说谁上了谁的当。
拿起纸笔,谷正牧决定继续画他昨晚未完成的线稿,任他们爱聊多久就聊多久,反正,只要她不来烦他就好。
俞筝和李浩念闲聊时,眼角不自觉地溜向一旁无视于她的谷正牧,沮丧地想,到底要如何才能再靠近他一点……
第3章(1)
晚上十点多,谷正牧一行人整理完摊位,准备回旅社休息。
俞筝也奋力地抬着木板和铁架,跟着挤上他们的古董厢型车。
“你跟来做什么?”谷正牧纳闷地问。
“跟你们回饭店睡觉。”忙了一个晚上,俞筝的眼皮已经快要垂到地面了,腰也酸得不得了,没有力气再跟他抬杠。
“饭店?”谷正牧的另一个好友,束着长发的陈孟邦大笑。“我们这群穷酸旅人哪里住得起饭店,能遮风挡雨就不错了。”
“没错,连小兔都不肯跟我们住同一间饭店。”冯亚克温温地笑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没关系,你们住哪里,我就住哪里。”她一个人站在车外,孤伶伶的好可怜,幸好她心智够坚强,不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女人,不然这画面实在太凄凉了。
“没位子。”谷正牧说。
“是还有空间啦,挤一挤就好。”冯亚克往车门边挪,对着俞筝招手。“上来吧。”
“谢谢。”小兔说得没错,只有冯亚克最温柔、最善良。
“我们投宿的地方叫‘旅社’,乌漆抹黑的那种,门关不紧,半夜可能还有好兄弟叫你起床尿尿,隔音很差,可以听到各种精彩的叫声。不怕?”李浩念从驾驶座转身对俞筝说。
“不怕。”她铁了心要证明自己跟他们是同一国的,要得到谷正牧的信任。
“你不是有车?”谷正牧皱眉问道。这个女人真是很铁齿。
“没力气开了。”俞筝右手是冰凉的车门,左手碰触到的是谷正牧结实的臂膀,暖暖的,真想借来靠一靠。
“你想住哪里,我们先送你去。”谷正牧知道她累,也就没再计较她全身的重量都靠到他身上了。
若不是她在,他根本懒得应付那些客人没完没了的问题:若不是她在,他们几个的摊位今晚不会那么热闹。
一个瘦巴巴的女人,抵过他们四个大男人加一个蹦蹦跳不顾摊位只顾找人聊天的小兔,说来教人汗颜。
“我只需要一张床,睡哪里都好,开车吧,别罗嗦了。”
罗嗦?谷正牧瞪大眼,难得他想对她客气点,她居然说他罗嗦?
“哈哈,小筝是不想跟我分开,”李浩念暧昧地对后视镜挑挑眉。“既然这样,今晚我们就同枕共眠吧。”
“不行!”俞筝没说话,谷正牧倒先开口了。
俞筝讶异地看向他,仿佛无声地问着——“为什么不行?”
谷正牧倏地闭紧嘴,懊恼刚刚冲口而出。
他总不能拆好友的台,告诉这个女人——那个蓄胡子的男人是个禽兽,小心你名节不保。
“想留着自己用就直说嘛,别扭什么呢?”几个好友开始闹谷正牧。
“闭上你们的鸟嘴。”这下,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俞筝知道男人问的话题总是离不开黄腔,即使这种玩笑开到她身上,她也只是一笑置之,既不掺和,也不斥责。
她并不知道车里除了谷正牧外,几个人正偷偷地交换称许的眼神,这个女人,很不一样,胆子很大。
李浩念驾着车,没多久真的停在一间又破又小的旅社前。
几个大男人平常出外就是能省则省,他们买原料、买工具绝不手软,谈到创作眼睛就发亮,但这种生活琐事则是凑合着,方便就好。
这是他们的生活态度,远离一切可能使人心腐化的物质与诱惑。
俞筝个性大而化之,能屈能伸,但当她站在这间看来昏暗老旧,铁窗都泛锈的旅社前,也不禁傻眼。
“前面再几百公尺有间好一点的饭店,你可以去住那里。”谷正牧察觉她的犹豫。
“不必了,这里就很好。”一股好强涌上,俞筝不想让谷正牧认为她是金枝玉叶,如果这个时候换饭店住岂不是让他们难堪。
穷没什么,重要是有志气、有才华,还要能坚持到底。
她想赢得他的信任,融入他们的生活,让他点头答应将作品交给她,只要目的能达成,过程再怎么辛苦都不算什么。
“走吧,带着随身行李,其余家伙放车上就好,反正搬进去这间旅社也不会安全到哪里去。”陈孟邦率先走进旅社,向柜台要了两间房。
“帮我们送五碗泡面上来,加蛋加菜。”这是他们的宵夜。
“两间?”俞筝爬上楼梯时不禁疑问。“你们四个大男人挤一间房?”
“你跟阿牧一间,我们三个一间。预算就是两间,固定的。”冯亚克解释。
“我自己住一间。”她可以任由他们起哄,但可不能假戏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