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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面财神  第10页    作者:凌逍

  第7章(1)

  近来,道上私传,专看风水的迟暮春突受神佛感召,主动下巡贫穷小店,给予资助;而凡迟先生所莅临的小店,人潮绝对汹涌。

  嗡——嗡——吊扇缓慢,将近凝滞,一片一片滑过厅里的空气。

  龙盘水,虎据岩,一具屏风刺绣的杀势腾腾,焰气森森。半遮掩的室内两三人,中间一盏茶烟袅袅,李福气相中的这家牛肉面店,门可罗雀。

  “风水……我是来看风水的。风水要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了。”她慢条斯理地环视四周,双手慢悠悠负在身后。

  “哦?你说你是迟暮春?”坐在对面的老板眯眼盯着她。

  头剃三分,胳刺双龙的虎背男眯起眼。如屏风上刺的老虎正恶狠狠瞪金光眼,等待吞噬一切。

  她瞄了一眼柜台。“老板觉得,风水算什么?”

  “迟先生今日刻意来说的风水?”

  “风水即人,即是选择。跟人流转的,也称风水,风水跟对的人走;我见此地风水很是堪虑。”她摸上窗缘,上头都蒙一层灰了,此时几名客人推开大门,看了一眼店铺,随即反感地离去。

  她看了一眼外场人员,忍不住脱口而出:“老板,您店里的摆设简直像挂羊头卖狗肉,又放了两三个站在店里脸色凶巴巴的外场人员在泡茶,生意当然不会好。”

  店里两三人互相交换眼色,蒋老大举高茶杯。

  他虽没见过迟暮春,但记得传闻中的迟暮春是头狡猾狐狸,怎么来的却是这般其貌不扬的平凡女孩?

  但眼前女孩举手投足散发大将风范,面对他这角头老大竟能悠悠哉哉,还敢独身前来。好歹挂了份名号,有可能是对方遣来的使者,他不会掉以轻心。

  若她是正牌迟暮春,怎敢主动来国爷地盘?

  他们打算先测测她虚实,于是早差人在杯里放药。“迟先生一席话有理,我敬你。”

  没料到对方敬她茶,她接过茶杯,疑虑了一会,但对方年长,就礼貌上来说,是该意思意思。她拿起茶杯止在唇边,啜了一口。

  这茶的味道,怪怪的……

  她索性一口气吞入腹里,觉得又苦又涩,忍不住道:“老板,您这茶水,是否该换了呢?”

  “小女孩,你够胆喝我的茶。是想借此继续谈风水诋我?还是想从我这里捞点油水?”蒋老大打自心底冷笑。“我们不如来谈你的年纪,跟传闻中的迟暮春是否相同。”

  她笑得有点僵,这……她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平凡小店怎会认识迟暮春?还带着浓浓的敌意?

  是了。早从第一步踏入店里,她就感觉气氛怪异。但她没选择离开,毕竟这阵子假借迟暮春名义偷看风水,还真有很多店家傻傻的,不知道自己生意为何不好……

  正当老板想盘问她时,忽然大门推入一群黑衣人,其中一名西装笔挺的站了出来。“义爹,咱该谈谈这条街头巷尾换谁主事了吧?”

  老板重重拍了桌面一下,瞪了他一眼,茶水四溅。“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好样的跟迟暮春联手,想搞走我?”

  怪了,这家店真的怪了——日上三竿,顶着店面不开张,摆明赶客人,现在又来一群凶神恶煞。

  李福气好像有些明白了,她闯入不该闯的地头了。她揉揉太阳穴,怎么头好昏……

  “迟暮春?”年轻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该不该应答,万一是她造成了两人的嫌隙,她会过意不去。

  还想解释……只听对方与老板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过头。

  “最好是!原来是想把莫须有的罪名套到我头上,好让你继续占着缺!”

  “胡说八道!”

  越演越烈,双方抡起拳头,甚至要上演全武行。

  冒牌迟暮春夹在两人中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忽地,外头细小似壁面剥落声,顺着一阵风刮入,屏风微晃。

  “迟先生,茶还行么?”一名飘逸男子迅速接过她手中茶杯,眉心微微一皱,见杯底只剩几滴茶水残余。

  她张圆嘴,呀……迟暮春怎么出现了?她她她……事迹败露了吗?

  突如其来出现的人让众人呆若木鸡,老板与年轻人双手仍扯着对方的领子,眼楮却是瞪圆盯着男子。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恩情当然也不能忘。若烟硝弹雨要波及迟先生,就得先过我这关。”他外袍罩上李福气,打横抱起。“迟先生向来不逼人走绝路,也不强压地头蛇。但若看到机会,一定见缝插针。顺着她,您大可继续捧着这碗羹,但要小心,别洒了让蚂蚁鼠辈分去——尤其是捧在自己人手里。人,迟暮春会继续派人来此。”

  “你在胡说什么?谁管你迟暮春迟暮春!”

  “这种施恩不需要!我自己人自己管!我是国爷底下的人,听命国爷的话!一辈子都是,不会归顺迟暮春之下,更不接受操控!”

  老板与年轻人一嚷,意见相同,却下意识地互瞪了对方一眼。

  李福气支着扶手发怔,抹去嘴角隐约的缀红,才发觉口腔内有股腥甜。

  室内灯光闪烁,狂风骤浪。

  众人毛骨悚然的瞬间,店里的两人已消失。

  李福气摊在迟暮春怀里,眼皮缓缓合上,听着他不若平常徐缓的心跳深入幽暗,她又一连打了几个嗝——

  那杯茶,真的很难喝!

  “唉疼疼疼,轻一点、轻一点。”

  水缸里的河豚与大漠银霜游来游去,李福气猛抬高脸,感觉口壁破皮内传来的极度刺痛,她憋着泪水。

  迟暮春用棉花棒细细沾上药,音调还是懒洋洋。“近来道上私传,专看风水的迟暮春突受神佛感召,主动下巡贫穷小店,给予资助;而凡她所莅临的小店,人潮绝对汹涌。”

  她心虚地捏捏耳垂。

  他问:“今日你还看风水么?”

  唉,既然她扮演的山寨版迟暮春已被发现,她就老实点吧。

  她盯着上空一团空气,歪头。“我本想去西街观光区外卖酸梅汤的婆婆……迟先生,棉花棒!”

  啪!上了药的棉花棒一分为二,她不敢说话了。是了是了,她连日来私下模仿迟暮春偷闯江湖。有了权,她就想帮帮人,帮些小店,帮些明明很努力但时运不济的人,这全是出于她的天性。

  但不是每间店都开得坦荡荡的,像这次是误入了“黑店”,对方与迟暮春有过节,所以骗她喝了迷药,幸好迟暮春与他暗派的保镰前来搭救,不然她差点就栽在别的组织手上。

  “迟先生……”

  “张嘴,另一边。”沾了药的新棉花棒凑近她另一边嘴壁。

  “疼……”

  “寻常一般小店背着我也任你去了,你踏到什么地头都不清楚么?要当有权人,做事就得把握万分,步步为营。”新的棉花棒止在空中,语气似有怒意。

  “我、我想亲自上阵,增广见闻,开口说话也分量点。”她张开嘴,迟暮春是在生气么?不会吧?她从没见过他生气的,不过,他怎么连皱起眉头也好看呢,唉呀疼疼疼……

  “分量不是拿来玩的。要当有权人,做事就得万分把握,步步为营。”棉花棒又往她另一边口颊采去。他承认当时晚些出手救她,是希望她能体悟胡来的危险性,但他现在又懊悔不已了。

  “为什么咬伤?”

  “疼。我明白得如履薄冰……不过不小心喝了人敬的一杯茶,头晕就想把自己咬醒。”她感觉自己像个分量渺小的小孩了。嘶!药在唇内伤口如火灼,她泛出泪光,听见抽了口气似的声音,睁大眼。“迟先生,棉花棒——”

  又、又捏弯了!怎么能拧得像海马一样弯?

  她听见喀喀木头崩碎声,慢慢抬起脸,先看见他撑着的枣木桌缘被捏碎了一大块,然后再看到他莫名锁紧的眉和嘴角溢出的点红。她迟钝了半晌,忽想起小时候他离开她家最后一天的行为,她猛一恍然。

  “迟大黑你做什么?做什么又咬自已?不好不好!”她胡乱撬开他的嘴,里头已有三处跟她一样的伤。“你……”

  他果然在生气。

  不是说她是他恩人来着?蓝色眼珠子怎能冒火?怎能如此任性霸道?

  腰间一紧,她眼楮瞠得跟河豚一样浑  圆,脸颊火红。

  “以后不准再胡来。”李福气窝在他暖热熨烫的胸膛,一股燥热在心底盘旋,却旋不出口,有点懊恼自己的笨拙。

  好一会,他才抹去嘴角的血。

  换他张嘴,一脸懒洋洋的心高气傲。

  她她她……不计较不计较,不跟一条迟大黑计较。换她拿棉花棒沾药。

  任性、任性两字是怎么写的?赌气、赌气两字又是怎么写的?下意识想鼓圆脸,两颊又一阵疼痛,她她她……算了算了。

  “大黑……”她在他嘴巴里抹药,看得自己跟着疼。

  “嗯。”

  “今日误入的黑店地头,那是内斗吧?”棉花棒轻轻点着他嘴角。

  “带头想谋反的是那位老大的义子,因为我的出现,他们找着机会闹翻了,又因为你的出现,本该闹翻的又和好了。明明都是希望组织能顺利,却互相争嚷,真矛盾。”

  他懒洋洋地摇头,笑得好看。“是是非非,也有很多人走在同一条路上,朝同个目标走,直到彼此利益理念抵触冲突,选择了顺势还是逆势,忘了最初。”

  “他们还会再继续争夺吧?”无论有没有正当理由,只要双方都想得到一个结果,便会如此。

  第7章(2)

  他扬起眸子,望入她眼底的幽黯,他当然知道结果是如她预料,但他没说出口。

  “大黑,恩情的大小,无可衡量,但一定会变吧?”她停下手。“父母的养育之恩,我以前好讨厌过,讨厌到全盘否定;直到现在有些明白了,才一点一滴回想起他们曾经对我很好。”

  人非圣贤,名利诱惑,醒了还是爱恨交杂。她将棉花棒一扔,惆怅在眼底打转,占据眼耳鼻舌身心。“牛眼前一块红布晃着,不会清楚当下选择的。”

  “别想着那块红布了。”他一把搂她入怀,环着颈子特别暖,两人倚在回廊,耳鬓厮磨着,晴空遥遥,几朵浮云野鸟。

  “大黑。”她紧紧埋在他怀里,贪婪着他的气息。

  “嗯?”

  “我最后才知道,今天去的那家店,是国爷的地盘。”

  懒洋洋的蓝眼珠睁开,凝着她。

  对于以前的迟暮春,这阵子她向斐悦探听到了一些,却始终没问过他。她只记得十多年前的那日,她捡到的大黑鲜血淋漓,浑身是伤。

  她问得小心:“你爬到金字塔顶端,是想对国爷报仇吗?国爷的恩情,在他底下的人心中究竟变了多少?”

  她抚上他紧绷的手。十年前他身上严重的伤留下了后遗症,至今逢魔时分,偶尔会在人前显露出一只漂亮银黑大狐。

  “不。”他笑得很慵懒,很好看。“恩情……散的散,延的延,人多本就是非多,有的人出走,却始终铭记在心中。”

  她手臂越搂越紧,感觉手底冰冰凉凉。当时听斐悦说迟暮春怎么被驱逐,怎么被赶尽杀绝只有几句话,但听在耳里,轻得很沉重。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张红布,在空中飘呀飘,一股劲的随风猎猎。

  她说:“你不想回答没关系,但说了就别对我撒谎。”

  半晌,他淡淡回答:“国爷曾救过我。”

  “他也曾下令要将你祭给龙脉,还派人追捕你。”她有点气闷了。

  “我遇见你了,你救了我,我也爬起来了。”他答非所问。

  她胸中一股气恼溢出!真气他怎老不坦白!她气他逃避得云淡风轻。

  她记得她捡到的大黑都瘸腿呕血了,漂亮的毛皮翻得凌乱不堪、血迹斑斑,而就算他现在的衣袖一掀,底下的手腕还满是刀疤!

  正想发难,他额头抵上她的,学她小时候常这么对他做的。

  然后他一人给一颗甘草丸子,同时疼皱了眉。

  “你……还记得救命馒头么?”

  “十元那个?”

  “十元。”他说,定沉沉地看着她。“你给我的,无可取代。”

  那年她所救的,不只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心——差点因眼前复仇红布抖得飞快而错过她的心。

  “十元。”她用力抽了抽鼻子。“那么,你给我的,也同样无可取代了。”在名为李衰衰,忿忿需要帮助时拉她一把的;在她回到本名李福气,不愿面对过往时,让她坦然的。

  她拉紧他,两人凑近。

  甘草芬芳,熏染了整片心田,眼前所及,四季如春。庭院里的彩蝶翩翩飞舞,它们翅膀一阵开开合合,缀于彼此心中那朵朴质。她指端游移,朝思暮想渴望的归属感,终于在此饱餐。

  模模糊糊印象中浮出一个字——家。

  她缓缓阖起眼,如小时抱着大黑狐,暖暖的墨色长发在她暖暖的掌指尖滑顺,她感受着未曾有的安全感,包围——

  此时,天上降下了大雷雨,唏哩哗啦打在屋瓦上而后倾泄,垂成了一条条直纺纱。

  迟暮春半合上眼,任雨声将一连串的回忆拆解、组合、重建、拆解、组合、重建,浮动变幻……

  天地陡然模糊,等察觉耳旁充塞大雨的滂沱淅沥,他站在倾颓的废墟前,看着自己埋下一尊又一尊小财神。

  大黑……大黑、大黑!

  甜甜嗓音转高,柔顺好听,李福气幼嫩的脸笑盈盈。

  他喉咙干热,分不清楚每次抱紧李福气的欲念属于哪种。他想守护,想冷冷静静全盘掌控自己情绪的守护,但同时内心另一股欲念却日占上风。

  不,不是守护内心那块替她留的良善,而是另一种更炽热、更希望完整拥有的。

  最近,他更常沉浸于她发香味,久久无法离去,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剧烈占有,他越来越困惑了;甚至,困惑得差点忘了更久远的过去,他曾被人追杀化为狐形的过去。

  他激灵陡醒,眼珠子里没有懒洋洋,指头紧紧扳嵌,指掌间的沙金粉末散,淡淡甘草香弥漫……

  雕刻香木的手滑了一下,小笔刀如条游鱼溜开了,险些划过她的大拇指。李福气喘口气,盯着手中那块被自己雕凿得抽象变形的香木。

  果然用一般笔刀不顺手,她还是去看一下用哪种凿刀当工具才方便吧。

  步入淡雅空旷的房间,她望见熟悉的布包雕刻刀被搁在柜上。

  她挑翻帆布,乍翻开时却皱起眉头,锅巴似的锈色一点一点落在钝锉的银亮边缘。

  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那组雕刻刀,想不透刀子生锈的原因,却听到脚步声来,她退出门外,听人说要找迟先生了。

  迟邸,某间接待室,有点昏暗。

  几个穿黑衣的人影交头接耳,直到突兀一声打断沉闷。“迟先生,您会帮我们的忙吧?”高个头着急开口。

  纵使到了现代社会,仍必须存有许多灰色地  带,有需有供。

  像国家御用的神秘风水师国爷,与相对神秘的迟暮春,和他们底下分属的私家情报团,如,跨足政治、商业之间的神秘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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