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好像……脱臼了。”
御医诊断过后,确认采荷的肘部些微脱臼,稍加治疗之后,开了处方。
“王子妃娘娘这伤势并不严重,只要定时敷药换药,再依照我所开的药方抓药炖补,休养数日过后,当可痊愈。”
“是,有劳御医大人了。”
开阳礼貌地谢过御医,亲自送他出门。
回房时,希蕊王后依然坐在床榻边缘,怜惜地瞧着采荷。
“早知会发生此等意外,我真不该答应让你下场打马球。”
“是我自己……太不小心,让表姨母担心了。”采荷靠坐在软榻上,勉强扬笑。
“傻丫头,你没事就好。”希蕊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方才真多亏开阳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万一有什么不测,你我都可能遭马蹄踏伤。”
“所以我就说了,表姨母,他……对我很好,对您也是一片忠心。”采荷一心为夫君说话。
“是啊。”希蕊微微地笑。“好了,采荷,你也莫多说了,躺下来好生歇息吧!这回你伤得不轻,得好好休养才行。”
“是,表姨母。”采荷柔顺地应道。
开阳也接口。“王后娘娘请放心,我会照顾采荷。”
希蕊闻言,盈盈起身,若有所思地凝视他片刻,方才淡淡扬嗓。“那我们采荷就交由你照料了,你记着,只要你真诚待她,我与夏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是,儿臣明白。”开阳懂得这言下之意,躬身为礼。
希蕊满意地颔首,玉手一挥,摆驾回宫,开阳执臣子之礼,恭敬地送出殿外。
第4章(2)
再回房时,房里只有采荷一人,独坐于寝榻。
他蹙眉。“怎么人都不见了?玲珑呢?”
“我让她们都出去了,玲珑去替我煎药。”采荷慢悠悠地回答,水眸定定地瞅着他。
他也看着她,目光郁沉,眼潭深不见底。
她心韵一乱,细声细气地开口。“你……生气了吗?”
他不语,在桌边坐下,兀自斟茶。
她窥视他凝重的侧面,心房一拧,紧张地握了握手,不意触及掌心伤处,痛得轻喘口气。
他听见她痛呼,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啜茶。
漠然的反应与他在王后面前那焦灼忧虑的神色,判若两人。
莫非他只是在作戏吗?
球场上英勇犯险,解救她于危难之中,其实只是欲在众人面前,尤其在王后面前,显示他对她有多珍惜疼宠吗?
实际上,他对她真有一丝在乎吗?
不!他在乎的。
采荷凌乱地寻思。他一定在乎,否则那夜不会卸下外衣覆盖在她身上,今日也不会急如星火地救人。
他定然是在乎她的。
采荷咬牙,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今日她之所以下场打马球,只为了夺取他注目,她想证明给他看,自己并非寻常娇弱女子,是能与他并肩而行的同伴,她不会成为他的负累。
只是她没想到,坐骑会忽然发飙狂奔,更没料到这场意外差点连带伤了王后。
若是当时她真的连人带马冲撞楼台,酿下的祸事可就难以收拾了,幸而有他机警地阻止一切。
结果是好的,对吧?他救了她,控制住那匹惊慌的马,也控制住一片混乱的局面,所以表姨母才会对他另眼相看,表示赞赏。
她也算帮了他她,对吧?
她之于他,算是有用之人,对吧?
“开阳……”她扬声唤他,正欲说话,他却倏然起身。
“你歇息吧,我出去了。”
他这就要……走了吗?
她不敢相信地望他。“你去哪儿?”
他淡淡扫她一眼,那一眼,冷得令她全身发颤。
“卫国太子约我喝酒,他是远道来访的贵宾,不宜怠慢。”
卫国太子不宜怠慢,那她呢?他便舍得抛下受惊又受伤的她?
何况她很明白,男人们所谓的喝酒,身旁必有美人作陪,他宁愿在外寻花问柳,也不愿碰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妃子吗?
他究竟将她当成什么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采荷发觉自己的脾气已濒临爆发,她不是没有性子之人,只是一直以来万般忍耐。
他懂吗?她是因为对他情根深种,才忍的……
“你没听见方才我表姨母怎么说的吗?”她声嗓尖锐,心海掀起惊涛骇浪。
他却是一脸淡漠,无所谓似地看着她。
她觉得自己快被那样冰冷的眼神冻伤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你刚也听见了,我表姨母说,只要你肯对我好,她跟夏家都不会亏待你。我也一样,只要你说句话,我会想办法为你争取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即便是这个国家的王座,我也会要来给你!”
她言语激越,情绪沸腾,可他神色仍是淡然,若有似无地挑眉。“王座,是你说要就能要的吗?”
这话似在嘲弄她。他以为她在说笑吗?可知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向表姨母开口!
“我是要不起。”她瞠视他,明眸不免含冤。“但表姨母答应我了,她会助你成王!”
他明白这意思吗?她的表姨母可是王后,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女人,即便是靖平王也丝毫不敢拂逆于她。
这会成为他迈向成王之路最大的助力,他将如虎添翼,一飞冲天。
“表姨母会帮你,我也会帮你,所以,你对我好一些吧!”她值得的,不是吗?“我不会连累你,不会为你添麻烦,我会努力做好你的王妃,支持你,令你无后顾之忧。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做到,所以求求你,不要对我不理不睬,不要……”
采荷蓦地顿住,喉间噙着酸楚,泪水刺痛着眸。
“不要怎样?”他淡淡地问。“怎么不说了?”
不要讨厌她,切莫恨她。
她惶然,并非不晓该说什么,而是这话太卑微,太作践自尊,她说不出口。
他斜睨她,也不知是否看出她的懊恼与自惭,似笑非笑地轻哼。“谁告诉你,我想要这个国家的王座的?”
她怔然,沙哑地反问:“你……不要吗?不然你何须与我成亲?”
他冷笑,袍袖一拂,大踏步转身。
她傻傻地凝望他背影,那么挺拔、那般冷傲的身姿,他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她心上,她痛着,无助着,看着他愈离愈远……
不可以!她不能失去他,她已经失去过他一回了,这次,无论如何不想再度错过。
上天怜她,她真的、真的很想留下他……
“开阳,你等等我!”她踉跄地追上去,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就说她不知廉耻吧,说她践踏尊严吧,她只求他回头看她一眼。
开阳遭她紧紧抱住,一时似有些震撼,凝立原地,一动也不动。“放开我!”他命令。
她摇头。“我不放,不放。”
“手不是受伤了吗?这样抱着我,不怕又扯痛关节?”
早就在痛了,已经很痛了,但再如何疼痛,她也要设法挽留他。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采荷哽咽着,泪雾迷离了眼。“十年前,是我一直缠着你,整天跟着你,我知道你不耐烦,但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好喜欢好喜欢你,好想每天都看到你。那次,你为了我,被罚廷杖二十,我知道那对你而言,是很大的屈辱,你是堂堂王子,我只是大臣孙女,可因为王后疼我,害你受了苦,你身子伤重,心恐怕伤得更重……所以,从那日后,我不敢再见你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只会为你带来困扰……可是,你知道吗?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我以为我会慢慢地淡忘你,可每回再见到你,我都觉得自己心更痛了、更舍不得了……能够与你成亲,我很开心,真的很高兴,不论你是为何娶我,即便只是想要我家族的势力,我都愿意给你,我都给你……”
她说着,啜泣着,情真意切的告白任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怕也会动容。
可开阳依然挺立着,墨幽的眼潭,直视前方,看不出他正看着什么,是喜是怒。
“所以你就跟王后开口,帮我要了希林的王座?”他木然问,语调毫无起伏。
“你不想要吗?”她抽噎地吸口气。“我以为你要的。”
他默然,半晌,幽幽扬嗓。“我之所以与你成亲,并非为了王位。”
“那是为了什么?”
他转过身,拉下她双手,轻轻地握着,凝定她的眼眸,温柔而深邃。
是她看错了吗?采荷困惑。他怎可能用那般温柔的眼神看她?
他仿佛也能理解她的迷惑,扬起一只手,爱怜地抚摸她湿润的泪颜。“因为我喜欢你,采荷,正如同你恋慕着我一般,我也恋慕着你。”
他恋慕她?采荷震慑。怎么可能?
他苦笑,拇指为她抚去泪痕。“别说你不信,我自己也难以置信。分明一再告诫自己,远离你,别理睬你,但当你生病、当你有难时,我仍是不由自主地会奔向你——夏采荷,你或许是我命里注定的魔星。”
她是他命里的魔星?
“你恐怕会为我带来灾难……”
“才不会!”她忘情地反驳,热切地声明。“我不是魔星,会是你贤内助!听我说,你娶我不会后悔的,我不会让你后悔——”
“可我,已经后悔了呢。”他轻声叹息。
她震住。“什、什么?”
他微微一笑,继续爱抚她脸颊。“你太有能耐令我动摇了。采荷,我很后悔与你成亲,我并不想为了一个女人失去冷静与自制。”
她怔忡,又是迷惘又是喜悦,胸臆缠结着复杂滋味。“我真令你……如此为难?”
“很为难,非常为难。”他低叹,忽地展臂揽拥她,下颔抵于她头顶,眷恋地厮磨。“采荷,以后,不准再扰乱我的心了,听懂了吗?我不准。”
他嘴上说不准,但这并非命令,而是最深情的表白。她懂的。
“知道了,我会乖的。”她柔顺地应道,螓首窝在他温暖的胸膛,倾听他微乱的心音。“什么都听你的,不让你为难。”
“这才乖。”他轻笑,低唇吻了吻她柔细的秀发。
这动作情意绵绵,可她看不见的眼神却是清冽如冰。
傻丫头,你可得乖乖的,当一枚好用的棋子。这局棋若少了你,还真玩不成呢!
开阳暗暗寻思,嘴角扯开锋锐的弧度。
她以为是谁主导这场灾难?
她的坐骑怎会无端惊慌失措,难道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她说的对,他见识过她高明的骑术,也相信她一时半刻不致落马,所以才筹谋这场戏,命赫密乘机拿马刺刺马臀,惊动她的坐骑,好让他适时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
效果令他满意。
不仅希蕊王后信了他,她也不惜拉下自尊,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这招便是欲擒故纵,对她先冷后热,让她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他、征服他,那么从今以后,她对他该是死心塌地了。
无论他如何利用她,她都会倾心相随。
一念及此,开阳笑意更深,大手忽地不安分地于她身上探索,灵巧地解开衣带。
她吓一跳。“你、你做什么?”
“你忘了吗?我的爱妃,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还没过呢!”他这话说得轻佻,俊唇不客气地吮吻她敏感的耳垂。
她颤栗,霎时羞红了脸,身子骨软绵绵的,偎在他怀里。
他知她春心动了,横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上寝榻,凝锁她的眸,饱含野性的欲望。
这一夜春宵,可漫长了……
第5章(1)
三年后。
宫内风起云涌,情势越发诡谲,德芬公主利用自己天女的身份,于数月前当众表演了一场天命接诏的戏码,假借神谕,暗示自己乃是上天属意之希林下一任国主,正式加入王位竞逐战。
之后,盟国卫国遭到齐越国大军入侵,节节败退,卫国王都危在旦夕,国君退守离宫,人心惶惶。
卫国遣特使送来密信,要求希林国遵守盟约,派兵相援,在希蕊王后一番煽风点火之下,靖平王决定命王女真雅出征。
诏书当众颁下,真雅即便满心不愿,也只能顺从接旨。
这是希蕊王后精心策划的谋略,于此关键时刻,将百姓爱戴的女武神真雅送出宫门,乘机壮大己方一派的势力,设法将开阳拱上太子之位。
她原以为,真雅的军队遇上齐越国骁勇善战的猛将沃朗,棋逢敌手,两人必有一番激战,肯定两败俱伤。
孰料真雅收复卫国王都后,并不乘胜追击,任由沃朗率领残军回师。
她着眼的不在于战争一时胜负,而是沃朗家族于齐越国势力庞大,数年之内,必对齐越王室造成威胁,到时方是希林坐收渔翁之利的良机。
消息传回希林王宫,希蕊震怒,至此更加确认真雅是她最大的眼中钉。她早就对靖平王独宠这个王女感到不悦,多年来一直记恨于心,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安排她与沃朗对战,偏又功亏一篑。
但情势发展往往瞬息万变,正当希蕊以为此次计谋失败了,谁知峰回路转,数日后,探子又快马送来令人震惊的情报。
据说,真雅接受卫国国君盛情款待后,于班师回朝的途中遭遇埋伏,起事者与军队部份兵士里应外合,危急之中,真雅及护卫无名双双坠落山崖,行踪不明。
“真是天助我也!”希蕊接获报告,不禁喜形于色,转头对陪坐一旁的采荷笑道。“你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吧?”
采荷颔首。她很明白,真雅若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开阳便是最有力的王位继承人选了,德芬虽承“天命”,但毕竟起步晚了点,尚未能在朝中建立稳固的势力。
希林自立国以来,凡王位继承、后妃废立,皆由圆桌会议决定,能够列席的十二名议事公都是国内权倾一方的大贵族。这些年来,希蕊与真雅于朝廷各拥派系,拉拢文武百官及诸位议事公,如今已呈分庭抗礼之势,即便德芬中途介入,亦不能扭转大局,靠拢她的议事公只有寥寥两、三位。
“若是我们能够趁真雅公主生死未卜之际,顺利召开圆桌会议,那么这王位继承人的身份,就该是开阳的囊中物了。”采荷清晰地判读形势。
“不错,正是如此。”希蕊微笑赞许。“经过这些年,你变得更聪颖机灵了,不愧是我选中的未来国母。”
采荷闻言,淡淡一笑。
自己是否变得更聪颖机灵了,她不确定,对于宫内这些勾心斗角、暗潮汹涌,她其实很厌烦,也浑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开阳,她的夫君,她的天。
若不是身在宫内,她多希望能够如同寻常夫妻那般,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偏偏她的夫君是个王子,又对王位有一份野心。
结褵三年,她一日比一日更加体悟,他不会甘心于蛰伏,此时此刻的低调都只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大鹏展翅,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