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身不好吗?”
她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其实,如果能赎身的话,艳娘姊姊自己的私房钱便可以做到。”
“那为什么不能做?”
“姊姊是官妓,终身贱籍,不得赎卖。”万恶的皇权啊,就算艳娘姊姊的父亲大逆不道,柔弱的女儿又是招谁惹谁了?
听出她话里的怨怼,龙骥云没说话,这世上的事本来就不会只有光明。
“实在没办法,我也只好借你晋王的头衔以权压人了。”她一副无奈的表情。
他笑了笑,终于明白她让他追来了的用意。是呀,韩贵妃是父皇宠妃,若后台不够硬要跟韩家人抗衡确实是自讨没趣。
“可听说,艳娘已经被小苏公子包了数年?”他的口吻尽量云淡风轻,仍旧没能遮掩住那股酸味。
被称为小苏公子的苏玲玲正忙着太快朵颐,面前碟子里的糕点飞快的消失。
“玲儿——”这次明显酸了很多。
“嗯?”
“没想到你还包养花魁?”
她毫无愧色的点头。“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夏大娘嘴上一直不齿我来青楼吃糕点,却从来不将我拒之门外?”
“小苏,你伤了我的心。”站在一旁的老鸨顿时捂住胸口,像是极度悲伤。
苏玲玲笑咪咪的看过去,一脸和善的回了句,“大娘朝我要银子的时候,也伤了我的心。”然后迅速低头继续吃点心。
龙骥云执意问出个原由,“本王一直认为苏丞相是清廉的?”
“这是事实。”
“那你哪来的钱包养花魁?”他咄咄逼人。
老鸨也是一脸期待。这个问题她同样好奇好久了呢。
“告诉你们我还有什么神秘感可言。”某王妃很践的扬了扬下巴。
龙骥云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或许本王应该亲自去问苏丞相?”
“请便。”苏玲玲很大方的挥手。
看来岳父是不知内情的,这让他更加的好奇,她到底从哪里弄来的银两?
“你为什么要包养艳娘?”他决定问她会回答的。
“因为我高兴。”
“因为她若不包下我,我就从此不再做糕点。”一个清冷的嗓音突地从楼上飘下来。
龙骥云没有抬头,而是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妻子,“就为了这个原因?”
“对呀。”被人说破她也没啥好不承认的。
他叹息,“你……有没有脑袋?”
“你说呢?”
“简直无法想像。”
“我就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啊。”所以她从来不说,瞧她多有先见之明。
龙骥云无语看着妻子。难怪当初她会说被人拉进青楼是个“美丽”的错误,这个错误确实是美丽的,只是她为了这个错误花费了不少银子。
“想当初年少无知,正是容易被人诱拐的年纪。”她不胜感慨。当时她为了美食,差点就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典当光,让爹气得拿扫帚追着她跑遍了整个相府。
“你这些年花在这里的钱,足够你吃遍天下美食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敲了她的头一记。
“这是实话,”她顿了顿,抬头朝楼上的美人好友展颜一笑,“可是,有钱难买我愿意啊。”
闻言,更加吃味的男人只能不甘的恨恨瞪向楼上。
“瞪我也白瞪。”艳娘云淡风轻的说。
龙骥云被气到口不择言,“白瞪我也瞪!”
众人默言。
“你既然已经包了她数年,如今又怎会出现韩国舅的事?”好在晋王被人气已经成了习惯,恢复得也很快。
说到这个苏玲玲就想叹气了,“姊姊近来心情郁闷,前些日子去庙里上香,没想到被韩国舅看到了,一时惊为天人,所以……”美人无辜,怀璧其罪。
原来如此,龙骥云总算弄明白了所有事。只是,这艳娘之事的确有些麻烦,如果妻子真要帮她脱身,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第9章(1)
最近,落凤阁成了万众瞩目的地方。
据说,当朝晋王妃明目张胆的包养当家花魁,跟晋王杠上了,说是与其让丈夫花钱寻花问柳,不如她自己先花掉那笔钱。
此一说法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得到了达官贵胄、富商名流家眷的一致认同。
于是,各家秦楼楚馆的花魁红牌,开始像约好了一样被人或包或赎,总之不再对外接客了。
为此,男人的怨气渐重,终于形成一道道具体的奏章堆到皇帝的龙案上。
然后,后宫之主皇后娘娘打着为皇帝分忧的旗号,与当今圣上密谈了半个时辰之后,那些奏章又被原封不动的打了回票,朱批——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多冤啊。”一脸委屈的苏玲玲盘膝坐在王府后园湖边的大石头上,喃喃自语着。
“你一点儿都不冤。”躺在她身边的龙骥云闭着眼睛回答,脸上全是笑意。
“关我什么事?我包养艳娘姊姊是我自己乐意,怎么能说我怂恿他们家眷起而效仿,让他们后院起火呢?”
“事实上,的确是你树立出的榜样。”他淡淡的陈述事实。
她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错。“这只能说明他们的家眷有强烈的学习欲望!”
所以说,凭什么他们的家眷犯了错,却是我被你关在王府闭门思过?苏玲玲腹诽不已。
她不明白,更觉得委屈,本来在落凤阁住得好好的,结果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一道圣旨给召回了府。
原因很简单。“众怒难犯。”
“明明就是皇上能力不够强。”她看不起老皇帝!
“他也是你父皇。”他凉凉的提醒。
“我拒绝承认。”她也是有原则的。“不过,艳娘姊姊因此得脱苦海,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闭着眼的龙骥云在心里哼了几哼。可不是?为了斩断她这个罪恶之源,有些人不惜以权谋私助她,让她不但将艳娘赎了身,还帮艳娘之父平了冤,就怕她打定主意继续带领那股“邪恶包养风”坏了众家男儿的漫漫寻芳之旅。
“鱼上钩了。”
“啊……”她一楞,怔怔的看着闭眼的丈夫准确的一把抓住鱼竿,向后一甩,一尾鲤鱼活蹦乱跳的落到草地上。
“继续钓吧。”他将鱼竿扔回原处,再次头枕双手,享受午后的秋阳。
“你为什么一直抢我的事?”明明是她在钓鱼好不好,可是,她一竿都没拉起来,全被他抢去了。
“等你回神,鱼早跑了。”
“要你管。”
“本王可不想有人有藉口说无鱼可做。”他忍不住哼了声。有人打着这个“无鱼可做”的旗号已经应付他很多次了,他再笨也知道要改变策略。
“哼。”只有他会哼吗?她也会。
“别忘了你现在是闭门思过,还这么不知悔改。”
“我本来就没错,改什么改?”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里忍不住狂笑,“看来你对御林军围府的现状很满意了?”
真亏父皇做得出来,派了几百名御林军围了他的晋王府,说是为了确保晋王妃能待在府里思过,以防惧内成痴的他家教不严。
“我满意个屁!”苏玲玲忍不住爆粗口。她都郁闷死了,还满意?
“娘子,注意修养。”他笑着提醒。
“你管我!”
“好,我不管。”躺在巨石上的龙骥云笑得灿烂夺目。
苏玲玲一边注视着湖面的动静,一边问:“你说艳娘姊姊会幸福吗?”被当朝太子看中接进东宫,虽然是最安全的,至少没人再敢觊觎,可是幸福呢?
“会。”皇兄会搅进来并不在预料之中,却不可否认让事情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诚意。”她指责他。
“你能帮的都已经帮了,剩下的路就得她自己走,幸或不幸已经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了。”他难得正色的对她说。
苏玲玲沉默了片刻,尔后微笑,“你说的对,我尽力了,那便不会后悔。”
“听说,你曾经卖掉相府不少值钱的东西?”他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
她毫无所觉的被套出话,“我后来都赎回来了啊。”
“是吗?”从岳父那里挖到这个陈年秘辛,让他着实笑了半天,想像着当年豆蔻年华的妻子被岳父追得满相府逃命的惨烈画面,心情就无比舒畅。
“当然了,我又不是死当。”停了停,苏玲玲小心的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敢死当。”
忍不住了,龙骥云哈哈大笑起来。
秋日的风吹过,带来一片清爽,也将笑声传得更远。
*
一层秋雨一层凉,秋风秋雨秋煞人。
坐在窗前看着淅沥沥的秋雨从天际垂落,苏玲玲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悲凉。
不知不觉,她进京已经半年了。
一只手按上她的肩,轻笑传入耳中,“看什么呢?看得一脸悲伤,叫本王好生心疼。”话音未落,她的人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王爷的心情不错。”
“你又为什么不高兴?”
“不为什么,就是看雨不停的下,有些莫名的悲伤。”
龙骥云笑着摇了摇头,“多愁善感。”拥着她一同看向窗外的雨帘。
“今年的八月十五乌云遮月,现在又秋雨连绵,也不能出去玩,当然高兴不起来。”好不容易皇帝把御林军撤了,却又赶上阴雨绵绵无法出行,她都快闷得发霉了。
“留在府里陪我就那么让你不开心吗?”
“你一直待在府里不闷吗?”她不答反问。
“不闷。”
“我可不行。”她习惯天南地北的跑,冷不防被困在一个地方不能动弹太久,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要是实在太闷的话,”龙骥云的手紧了紧,声音也低沉下来,充满了诱惑,
“不如咱们就……”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贴着她的耳朵将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啊——”苏玲玲惊呼一声,手脚并用的挣开他的怀抱,跳了几步,离他远远的。
“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她诚恳的建议,“你去书房看书吧。”
“总是看书,本王也烦了。”
“对了,户部吴大人请你过府饮酒,请柬我送进你书房了。”
他摇头,很惬意的欣赏她的慌乱。“我回绝了,最近天凉不想饮酒。”
“啊,”她一拍掌,一脸欣喜,“我想起来了,今天程大人派人过来说要请王爷听雨看戏呢。”
“是吗?”他好整以暇的抱臂环胸。
“是呀。”
“那怎么没人跟本王说呢?”
“我怎么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路过回廊的时候,碰到管家拿着请柬进来。”
“怎么什么事你都赶得那么巧呢?”他眯起眼问。
苏玲玲回得理直气壮,“我闷得只能满府绕回廊转圈,遇上了也不奇怪。”
“本王说了,如果实在太闷,咱们不如就……”
“停,这个建议不于采纳。”想都不要想,谁要一天到晚跟他去床上滚。“大白天的也不安份,回你的书房去。”
“今儿个我读书也乏了,回房来就是想歇歇。”
“那你歇吧,我去厨房看看。”一边说,她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妻子躲他躲得像见了猫的老鼠,这对他而言是很大的打击啊。一个闪身,他挡住了她的去路。
“娘子。”
“嗯,王爷有事?”
他郑重的点头,认真的说:“有事。”
“什么事?”
这下他没有应声,而是直接用行动表示,一伸手就将人捞进自己怀中,用脚踢上房门,迳自朝内室走去。
阴雨绵绵的天气,最适合高床软枕,温柔乡里销魂去。
次日清晨,晋王被自己的王妃连打带踹的赶出了卧房,一连三天被拒于门外,只能睡书房,孤枕独眠。
*
天气终于放晴,空气中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与清凉。
踩在湿软的地上,眺望着远山,苏玲玲的脸上浮现的是灿烂的笑意。总算盼来了大睛天,雨再不停,她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王府管家快步走过来,看到站在院中的她,神情顿时一变。
眼看对方行个礼就要急步走过,她慢条斯理的开口,“慢着。”
“王妃,您有事请吩咐。”
“不是我有事,而是你有什么事。”
“小人没事。”
“一看就知道在说谎,”苏玲玲云淡风轻的说:“说吧,什么事什么人要避着我?”
“王妃……”
“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为难,去吧。”她挥挥手,继续眺望远山。
“那……小人告退。”
“去吧。”
管家急忙离开,生怕有人会后悔。
“哈。”看着远处的人,苏玲玲发出一声轻笑。不想让她知道她就不问,跑什么嘛,她又不是老虎。
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她决定顺着回廊走走。
只是当她走到前院靠近大门的地方时,脚步蓦地停了下来,目光深沉的看着不远处的身影。竟然会是她!
来的好像不只范月华,还有几个窈窕淑女。她目光闪了闪,眼皮微敛。
皇帝终于决定为龙骥云指婚侧妃侍妾了吗?
心,突然猛地一痛,她蹙紧了眉头,用力甩去那种难受的情绪,慢慢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想,自己需要静一静。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后院的湖畔,在经常垂钓的那块巨石上坐下。
雨后的大石上有些湿凉,苏玲玲才坐了会就站了起来。
这时身后马上有人现身,朝她恭敬的禀报,“王妃,您稍等,已经有人去拿锦垫了。”
“哦。”风拂起她鬓边的长发,滑过她眼前,于风中飘动。
第9章(2)
动作迅速的侍卫不但拿来了软垫,还拿来了一件披风。
保护好王妃就是对王爷最好的忠心,这是如今大家的共识。
得罪王爷或许不要紧,但是得罪了王妃下场就会十分凄凉,如今王爷把王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紧张得要命,否则京城的传言不会越来越夸张。
看到王爷脚步匆匆而来,侍卫们悄然隐身退下,把这一方天地留给他们。
风从湖面掠过,带起一阵涟漪。
“玲儿。”
龙骥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玲玲却没有回头,文风不动的坐在巨石之上,望着涟漪不断扩散的湖面。
“你看到了。”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她还是没有说话。
“不用放在心上。”
她开了口,“我没有放在心上。”
“那你一个人躲到这里是为什么?”
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看着溅起的水花,她淡淡的道:“她们就像这颗投入湖水中的石子,虽然很小,可是,总还是会有水花溅起。”
“玲儿……”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身为皇族,是不是真的无法决定太多事?”以前她只是听父亲这样讲过,并不太认同,百姓都羡慕皇家尊荣,羡慕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原来他们也并下自由。
他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在软垫上,伸手揽住她的肩,一同望着湖面,轻轻地笑了,“虽然你的确是想太多,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会这么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