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亮的街灯,将远处一男一女的身影拖得长长的,男子表情有些不悦,双手闲插在口袋,女子身穿质朴的洋装,优雅地立着,小巧的皮包扣在腕间,等待男子开口。
“一定要那么早回去?明天是星期日。”
“可是我明天还要去早餐店打工,你知道的。”席宝琳微敛着眉,声音是轻柔,眼神却已黯下。
“还是我们到你家,再聊聊天,我不想今晚的约会就这样结束。”
“我爸爸可能已经睡了,我担心会吵到他,对不起……”她为难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只会说对不起”男子感到不耐烦,突然放大音量。
“小声点,会吵醒我爸的。”她压低音量,拉着男子的手臂。
男子反手一握,将她扯进怀里,低头就要吻下。
她连忙将脸侧过一边,一手挡住男子的唇。
男子求欢不成,满腔欲火已经转为怒火,现在连一个吻也得不到,更是火上添油,气得一把推开她。
“我们交往快三个月了,你说要结婚后才能上床,连要个晚安吻都这么难,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钻石镶的,高贵得碰不得?”
“不是……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呿,这种事要什么准备?像你这种保守的性格,再有耐心的男人也没办法跟你交往下去。”男子急色攻心,先前表现得敦厚有礼的风度已然消失。
“我要进去了,晚安。”席宝琳头一低,就要转身离去。
“慢着,今天我要跟你说清楚。”男子拉住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跟我交往?如果不是,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和金钱,我对你已经够包容了。”
他是很喜欢席宝琳,活了三十二年,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简直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当初,她答应试着和他交往时,他乐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只是……渐渐地,他发现她不是仙女,而是个灰姑娘。
家里穷就算了,还有一个坐轮椅的父亲,一天到晚工作也还不完之前为她父亲治病欠下的一屁股债。
她是灰姑娘,他可不是王子,钱也是要很辛苦才赚来的,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背上负债。
只是交往的这几个月,他也是尽心尽力地付出,买了昂贵的礼物送她,还送了不少补品给她父亲,既然是男女朋友,亲嘴、上床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结果,他什么甜头也没尝到,白白花了那些钱。
“那你是真心想娶我吗?”她抬起头,直视他,眼神不再是先前那个温婉胆怯的模样。
“我、我当然是想娶你,”男子被她冷冽的眼神震了下。“不过……你这样碰不得,我怎么知道我们到底合不合得来……”
“不跟你上床就不是真心,就不知道合不合得来?”她又反问。
“也不是这么说……”他被她突来的强势给吓到了。
“你是不是想这几个月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不尝点甜头很亏本?”
“这……”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算了,我们分手吧!如果舍不得花在我和我爸爸身上的钱,把清单列出来,价格随你开,我把钱汇给你。”
“宝琳……”他开始感觉哪里不对劲,想弄清楚。她有能力还他吗?她不是每个月的薪水只留下几千元生活,其余都得拿去还地下钱庄?
“就这样,从现在起,我不想再看到你。”说完,席宝琳转身走向这排老房子的第一间,开启褐色木门,进去后,随手锁上。
穿过宽短的前庭,打开纱门,客厅里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立刻前来迎接她。
“小姐,您回来啦!”
“隆叔,轮椅可以收起来了,”席宝琳凄然一笑。“我跟他,刚刚分手了。”
“是……那要不要我让厨房准备宵夜?”名唤隆叔,年约六十岁的老人,立刻从轮椅上站起来。
“不用,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席宝琳缓缓地走向老房子的后门。
后门打开,紧邻着另一个有着大片草坪的院子,草坪的尽头矗立着一栋双层复古欧式别墅,别墅两旁花团锦簇,后方浓荫蔽天。
院边高高竖着石墙,许多在这条街上住了十几二十年的人,始终不知道这堵高墙内,这栋美丽的洋房里,究竟住着哪位达官贵人。
而刚才因禁不起考验,考虑面包、放弃爱情的男人,这一生,更是无缘走进这扇大门,一探究竟……
第一章
初冬,清晨微寒,接近正午,阳光便暖了起来,在夏季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太阳,到了冬天,却是那样珍贵。
巷道里,一间清幽小店传出阵阵咖啡香气。
高大榕树遮挡了午后西晒的斜阳,店里播放着轻音乐,座位不多,木质地板质朴温润,吸纳空气中的细小杂音,拣个靠窗的位置,置身于绿意之中,在忙碌的台北街头,偷得浮生半日闲。
苗子齐在店门外停好车,长腿几步便到了门前,确定那个不起眼的小招牌是写着“余暇”后,直接推开玻璃门,进到店里。
等在靠近吧台位置,一位身材极为纤细高挑的美丽女子见到他来,欣喜之情跃于脸上,立即起身朝他招手。
“我在这儿……”
苗子齐摘下黑色墨镜,将额前落下的发往后拨,墨绿色的中长大衣因跨大步伐而迎风飞扬,白色衬衫洁净笔挺,敞开的衣领、紧绷的布料,毫不吝惜地展示他傲人的线条,深色牛仔裤将那修长的腿裹得性感豪迈。
他走向女子,将车钥匙搁在桌面,坐下。
“有事怎么不在公司说,还特地约在外面见面?绕了半天找不到你说的这间店。”点了杯咖啡,他靠向椅背,交迭着一双长腿。
苗子齐是“伊豆传播公司”的红牌经纪人,眼前这位面容姣美的女子便是他旗下的模特儿之一,艾咪。
“就是在公司不方便说才约你出来的啊……”艾咪嘟起晶亮的丰唇,撒娇。
尽管合作过无数男模,无一人能像苗子齐这般让人揪心,或许真如人所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的坏,坏在完全不掩饰,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心落在哪个女人身上。
“说吧,什么事?”
“你很久没打电话给我了。”
“刚刚不是才打给你?”苗子齐把玩着手中的墨镜,心不在焉。
“打来问路的哪算啊!”艾咪仿佛心中满是委屈却又不敢说出口。
“想我啦?”苗子杰当然猜出了她心思,身体往前倾,握住她搁在桌上的小手。
“知道还问。”她低下头,害羞地承认。
“嘻……”
这时,不知从何处发出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两人正要甜言蜜语一番的气氛。
苗子杰往右边一看,窗台边坐着一个女人,刚才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身材比例不错,只不过低头看书,脸蛋被长发给遮住了,看不清楚长相。
“子齐……”艾咪唤回他的注意力。“圣诞节你到底要跟谁一起过?筱雯说你约她了。”
“跟大家一起过。你忘啦,那天晚上我们在SOGO还有个秀?”他跳过敏感处,给个笼统的答案,迷人的眼眸一眯,勾人魂魄。
“可是那场秀结束才九点……”她已经说得很明了,再更露骨地争宠的话,可能会惹苗子齐生气。
“想去哪里?”他没有不耐烦,只是淡淡地问。
“哪里都好,只要你肯陪我。”听见他的问话,女子终于一扫阴霾,甜甜地笑了。
“看状况吧!你知道我朋友多,有时得去帮朋友热热场子,抽得出时间,我当然陪你。”
“噗……”继刚才那声轻笑,坐在窗边的那个女人又噗哧了一声。
苗子齐被她勾起了兴趣,直直盯着她垂落在肩上的柔软发丝,想等她将发丝勾往耳际。
“子齐、子齐……”女子摇晃着他的手臂,但他仍目不转睛。
他知道,引发她笑的原因不会是她手中那本看起来已有点历史的书,而是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但,为什么笑?
“子齐……”女子微站起身,双手搭着他刚毅的脸侧,将它扳回来。“大美女就坐在你面前,你看哪里啊?”
“外面阳光很灿烂。”他笑着回说。
“哈哈……”这下,那笑声更明显了,清亮干净,犹如温润的珍珠轻轻在瓷盘中跳跃。
他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凝神在那笑声上。
“我讨厌阳光……”女子皱皱鼻子。“我问你喔,你是不是对筱雯感兴趣了?”
“为什么这么问?”他挑了挑眉,感觉眼前的这位美人正要跳入她自己挖好的坟墓。
“因为她年轻,才刚进公司,最近你照顾她也照顾得太偏心了……”女子愈想愈不是滋味,干脆挑明了说。“你就是喜新厌旧,根本不想定下来。”
“嗯……可能是喔……”他也不反驳,顺着她的话应了。
“每天在公司碰面,看到你跟别人有说有笑,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那是我的工作。”他耸耸肩,不认为需要道歉。
“之前你对我好,也是因为工作吗?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不喜欢把爱啊情啊挂在嘴边,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问?”他神色一凛,有不容置喙的威严。
“因为我心里很不安……”女子红了眼眶,知道他生气了。
“傻瓜……”他捏捏她的手,安抚她,逗她笑。“就算我嘴上不说,难道我的行动证明还不够?”
“讨厌啦……”那明显的性暗示,让她又羞又喜。
苗子齐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眼角却也没漏掉坐在窗边的那一位,忽然察觉她站了起来,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她,背着光,一头微鬈的长发仿佛镀着金,在斜阳中闪闪发亮,身材秾纤合度,比例完美,扣掉高跟鞋的高度,身高大概将近一百六十七公分,虽然上不了T台,不过,若长得不错,还是有发展的机会。
至少,她已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基本条件。
窗边的女子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可能是要结帐,苗子齐仰起头,凝神地等着,想看清她的轮廓。
最后,她竟然停伫在他们桌边。
当她的容貌清清楚楚地映入苗子齐眼中,见过美女无数的他居然看得出神了。
清透盈亮的眼眸盛着星子,水嫩的唇瓣藏着聪颖,细致脸庞晶莹无瑕。
他怀疑这张脸是人工能够雕琢出来的,就算能,那股淡雅从容的气质又是如何添加上去的呢?
她一出现,艾咪原本精雕细琢的美便落得过于俗气,与她浑然天成的优雅一比,艾咪那经过训练的仪态便显得做作不自然。
“你……”仅一眼,他着迷了。
艾咪说得没错,他就是喜新厌旧,定不下来。
世间美人无数,欣赏美、喜爱美是人的天性,如何定?如何能违背心意,闭眼不看?
只是,这美人不看他,他如此醒目,一百八十二公分高的一个男人坐在这里,更别说风度翩翩,外表俊伟,居然得不到她一秒的分神注意?
坐在不大且宁静的店里,席宝琳无法不听见这一对男女的对话,无法不感受到这女子的隐忍与委屈和这男子得寸进尺的恶意玩弄。
她走近他们,心疼眼前这名美丽女子的不安,就算这世界好男人都绝种了,女人难道非得从一篮烂苹果中挑一颗外表看起来比较不那么烂的吗?
“同是女人,给你一点忠告──”席宝琳对着艾咪说。“当男人说爱你的时候,他不一定真的爱你,但是,若一个男人连爱你都不肯说出来,那他就一定真的不爱你。”
听完,苗子齐低头笑了,真是一针见血。
艾咪恼怒她的多管闲事,但是这个奇怪的女人却也一言击中她存在许久的痛苦,只是……她不想承认。
席宝琳无法容忍这个男人玩弄女人于股掌间,还一副给了多大恩赐的态度,所以略微表达一下自己的建议,至于这个女人愿不愿意听,她无权勉强。
在看见艾咪表情中的听不进劝,她淡然转身,朝吧台的小伟微微一笑,便翩然离去。
“真是莫名其妙!长得还不错,可惜有病。”艾咪在席宝琳离开后酸溜溜地说。
但见苗子齐还背过身去,目送那个神经病女人离开,突然觉得气短,硬是将他的脸转回来,要他表态。
“子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其实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苗子齐只是勾起唇角,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你说啊……到底是不是?”她拚命摇他的手臂。
他被晃得没办法,只能笑着回说:“如果你再聪明点,就会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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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午后,席宝琳依旧坐在“余暇”里惯常坐的位子。
她轻轻地合上手中的书,珍.奥斯汀女士著作的《傲慢与偏见》,将之搁在桌面上。
缓缓闭上眼,感受胸口盘旋着一股难抒的温热……这是她十几岁时最爱的一本书。
那时的她,如百合一般纯白,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是浪漫的、瑰丽的,想象自己是住在乡间的一位平凡女孩,某一天,阴错阳差地进到灯火辉煌的宫殿,邂逅了冥冥之中早已定下姻缘,属于她的达西。
他,有点骄傲,难以亲近,所有人都不懂他严肃的表情下那颗正直、柔软的心,只有她,看见了他眼中的一派清澄,毫不畏惧地挑战他的权威,因为她明白,他是不会认真对一位善良且天真的小姑娘动怒的。
然而,她既不住在乡间,也不是一位平凡的女孩,小姑娘长大了,已不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珍.奥斯汀笔下所创造出来的达西,她,也不再是那位如百合般纯白的天真女孩。
席宝琳的父亲席仲霆生前是个珠宝商人,行事低调,纵有数亿家产,对外经营的店面却只有一间小小的“宝阁珠宝行”,贩售纯手工打造的天然宝石饰品。
席宝琳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妻子过世后,呵护得无微不至,但是,当他得知自己罹患大肠癌,生命只剩一年时间,开始担心这庞大的家产对席宝琳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她未来的丈夫可会一辈子疼爱她?
接触太多位高权重人士,他深知金钱、权力腐蚀人心的力量有多可怕,男人深沉的城府岂是单纯的女儿能够招架?
仅剩的最后一年生命,他拒绝化疗,抱病带着女儿走访几个重要的宝石交易中心、拜访往来多年的宝石商,也不得不让席宝琳认清这个世界不是纯白色的,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必须学会权谋,只是,他却来不及为她找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对象。
临终前,他一再叮咛席宝琳,真爱难寻,永恒不变的爱更是世间少有,千万、千万要谨慎。
七年了,席宝琳从十九岁的少女成为二十六岁的轻熟女,这一路,她虽孤单却坚韧,一次一次地验证了父亲的告诫是如何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