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打量着已经笑趴在床的关子悦,很想问她到底是哪里好笑,但看在能让她开心的分上,这家伙的帐,他可以改天再算。
“好了,两个都出去。”他将冯净一把推开。
两兄弟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冲出房,却又听到他淡淡地问:“老三,打听到关于苏破的消息了吗?”
“大哥,再给我一点时间,肯定能打听到。冯璘立刻立正站好,多怕他办事不力,大哥会训他一顿。
冯玉经点着头,头也不回地问:“咱们家力大无穷的二弟,昆阳今年涝灾,与咱们打契的农家损失如何,有无找到替代农家?”
“大哥,我已经全数记了帐,也已经找到其它合作的农家签了合同,全都搁在书房里。”冯净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一口气说完。
冯玉摆了摆手。“出去时顺便把门带上。”
两人大松口气,冲出门时不忘轻轻地关上门,两人对视一眼,有夫一同地认为——往后不管办砸了什么事,将关子悦抬出来就对了!
冯玉端起汤药吹凉,坐在冯净方才坐的椅上,心里猜出那两个弟弟的思量,撇嘴哼了声,暗恼自己竟为了她打破了惯例,往后要是出了什事,两个蠢弟弟恐怕都要将她拉出来当挡箭牌了。
“大哥,你生气了?”关子悦乖乖地端坐在床上。
“没。”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真的生气了?”她偷偷地靠近他一点。
“没有。”他将药碗递给她。“没那么烫,可以喝了。”
“可以配糕饼吗。”关子悦将搁在床边的桂花枣酥端到面前。
冯玉冷冷看了糕饼一眼,猜想会心细如发地给姑娘家带糕饼的,必定是三弟了,毕竟他那蠢二弟只心细在帐本上。
“……可以。”他似笑非笑地道,心中如想,也许他太过仁慈了,才会教他俩一得闲就晃到她这儿来,是时候给他们多一点差事忙了。
看她喝着汤药,一张小脸快要皱成包子状,他不禁叹了口气,摸了摸搁在衣袋内的那袋糖饴,思索着到底要不要给她,毕竟她都已经有糕饼可以解苦味了,现在拿糖饴似乎有些多余了。
“往后,我会尽量别让那两个家伙打扰你。”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晚一点把那两个家伙找来教训一顿。
“不会啦,怎么会是打扰,有人陪我聊天很好啊。”
“两个大男人窝在姑娘闺房,像话吗?”
“是哥哥,没关系。”
“就算是兄长也不成。”当初待在王爷别庄时,汤荣就常常窝在她房里逗她闹她,看在救命之恩的分上,他不能计较也无从计较,但这冯府向来是他作主。
你呢?关子悦不禁看着他再看向已经紧闭的房门,真觉得他是标准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可是我一直窝在房里也很无聊。”谁像她这般好命,竟有这么长的生理假?
在她生理期前两天,他就突然不准她到外头走动,甚至开始依着御医给他的药方熬药,要她好生调养,眼看着生理期都已经过了,为什么他还是将她禁锢在这张床上呢?
“改天买几个丫鬟伺候你。”
“不用那么麻烦,我没有那么娇贵。”
“但是有姑娘家在的话,有些事比较方便。”
关子悦嘿嘿干笑了几声,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事,只是……“家里真的没有半个丫鬟呢。”打她进冯府瞧见的只有全叔和几个小厮杂役,连个姑娘影子都没有。
“我娘不在之后,丫鬟随即婚配送到庄子,一律不准留在府里。”
“喔……”因为不想出现通房恶习吧,也许是因为这样,城东冯家人丁不算兴旺。
她忖着,吃完糕饼,却发觉糕饼竟然压不过这股黏在舌尖上的苦味。
瞧她微皱着眉,他不禁问:“身子还好吗?”
“嗯?我没事啊。”她好得不得了,这一回和上一回相比,可真是天差地别呢。
“那你皱什么眉头?”
“喔……”她抿了抿唇。“没啦,只是觉得嘴里还是好苦。”
她知道那些方子分了生理期前中后,其中就属这生理期后的最难喝,她在别庄时被强迫喝了好几天。
冯玉忖着,从胸口里摸出了那袋糖饴。“今儿个我去商行回来时,适巧路过卖糖饴的铺子,心想你连喝了好几天的药,就顺手买了些,要是口苦……那就尝点吧,也许能解点苦。”
“谢谢大哥。”她欢天喜地地接过便塞了颗入口,笑得眉眼弯弯。“还是大哥好,知道给我买糖。”
哪个女孩不爱吃甜的?这糖是及时雨啊!
冯玉瞅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知道我待你好就成了,说什么谢。”
“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了。”她拉着他的手轻晃着。
“狗腿。”他啐了声,却笑得万分满足。
“哪是,除了我爹娘以外,全天下待我最好的就是大哥了。”
冯玉听完,唇角的笑意却逐渐凝结。“关子悦,我不是你大哥。”虽说一直以来她都是喊他大哥,但他听得出来她刚才说的大哥并不是他,而是将另一个男人重叠在他身上。
关子悦顿了下,干笑了声,放开了手。“嗯,对呀。”他说的没错,是她自个儿混乱了,尤其见到二哥三哥之后,她总觉得她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兄长们一直在她身边,如往常般宠爱她,可实际上,还是有些不同的。
冯玉垂敛长睫,她应答得如此快,教他心里满是不痛快,好像他逼着她非得正视什么。
事实上他们可以用原来的方式互相照应着,当她的大哥没什么不好,可现在的他就是不能忍受她透过他,看着另一个男人。
他,不是真正教她挂心的那一个。
莫名的,他厌恶这种状态,但见她失落,他更厌恶无故挑起事端的自己。
正忖着该要如何缓和气氛,便听见又快又急的脚步声,他好整以暇地回头,在门板被推开的瞬间,他劈头就道:“你就这么急着送死?”
冯净喘了声,赶忙道:“大哥,不是,是城西冯二来了,还带了个官,姓唐的,说要见子悦呢。”
“谁准你喊子悦闺名的?”知不知道姑娘家闺名不是闲杂人等都能喊的?
冯净顿了下,子悦是大哥的字号他以为是找大哥啊,心里虽在想这个,嘴上却不敢说,只能转移话题道:“大哥,你要不要先上大厅会一会冯二?”
“子征是来找我的,我去见他。”关子悦连忙要起身。
“不用,你在这儿躺着,要是有什么事,我告知你一声便成。”他沉着脸,思索着唐子征怎会是冯珏带来的,可偏偏他想的都是她方才失落的表情,在起身时,他忍不住回头道:“怎,不喊大哥了?”
“咦?”不是他说,他不是她大哥的吗……
“算了,我先去探探。”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冯玉随即到了大厅。
一见唐子征,冯玉便作揖问道:“唐子大人怎会和冯珏一道前来?”他懒得猜了,干脆直问。
唐子征闻言,不禁面露尴尬,咳了声道:“呃,因为我不知道冯家还分了什么城东城西的,所以就上了之前去报信的冯家,谁知那儿不是你这个冯家。”
当初他要回宫时问了人粮商冯家在哪,人家就指往城西,他哪知道城东也有?唉,没事分什么东西,不是故意迷惑人吗。
冯玉眼角抽了下,很怀疑他这个三甲进士、侍读学士恐怕是皇上亲圈的,压根无关科举吧。
“大哥,唐大人上了我那儿,所以我就特地将唐大人送过来。”一旁的冯珏这才出了声。
“多谢。”要不是唐子征在场,他就准备打赏了。冯玉扬起无懈可击的笑问:“不知道唐大人找子悦所为何事?”
“是为了皇上所托之事而来。”
冯玉微扬浓眉,眼角余光打量着冯珏,瞧他亦是若有所思,于是便道:“冯珏,多谢你送唐大人过来,想必你事务繁忙,就不耽误你了。”
“哪儿的事?能送唐大人过来,自然是因为正闲着,喝大哥一杯茶的时间还够得很。”冯珏端起茶轻呷了口。
冯玉笑着,心里却已经不知道咒骂他多少回。最终,他还是只能当着冯珏的面问起皇上所托之事。
“这事说来也为难,我本是不愿的,可圣旨难违,只好请姑姑跟我进宫一趟,去瞧瞧外族送给皇上的一只狮子。”待会还要请关子悦千万别将这事告诉他爹娘,否则他绝对吃不完兜着走。
冯玉瞬间皱起眉,一脸惋惜地道:“唐大人,这可真是对不住,子悦这阵子身有不适,恐怕无法进宫。”
狮子这种猛兽他听过,本朝未产,大抵都是外族献上的贡品,听说身形和只老虎相差不远,她一个姑娘家老是和那些猛兽处在一块,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哪怕她再会驯兽,也不可能次次都顺利。
“姑姑又病了?我马上差御医过来诊治。”人回到京城,想医治也方便许多。
“倒不是病了,只是……先前的毛病,御医交代过得好生养着,否则往后恐怕会落下病根。”他不想说得太白,这样点过,他应该是明白的。
“喔……那就过几日再请她进宫。”唐子征自然是明白的,如果可以,他压根不想去勉强关子悦,只是——“不管怎样,姑姑是跟我爹结义的,也要我特意跟皇上禀报过,皇上也提过找个闲必要见她一面的。”
换言之,不管医不医治那头狮子,她都得进宫一趟。
冯玉心里恼着,神色却不变,应声道:“那就烦请大人跟皇上禀报两日后吧。”既然是避不开,那至少要等她脸色再好些。
“也好,就如此吧。”
正当冯玉送唐子征出大厅,却见关子悦从廊柱后头走出,他朝她一瞪,她却道:“我想看狮子。”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接近狮子,她想去!
“……不急于一时。”冯玉几乎是咬着牙道。
她的胆子真是愈来愈大,愈来愈不听话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她也想进宫确定她的爹娘是否还安在,况且要是拂逆圣意,惹得皇上不悦就不好了。
古代君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那种权力很容易毁损人心,尤其她记忆中的皇上……绝非善类。
“姑姑,你真无碍吗?”看起来是比在别庄时添了点血色,但根据冯玉的说法,她身子正虚呢。
“放心吧,我好极了。”
唐子征不禁看向冯玉,就见他脸色冰寒,他不禁想,这到底是对姑姑有情无情来着?爹娘要他帮忙盯着,可他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第8章(2)
坐在马车里的关子悦兴高采烈,掀着车帘看着远远的宫墙前来愈近,心跳不禁愈来愈快。
就算爹娘已不在,但至少她有义务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而她即将揭开谜底。
同样坐在马车里的冯玉,脸色奇臭无比,深遂的黑眸死死地瞪着那抹纤瘦的身影,有股冲动想揪着她回府,可偏偏不能,别说皇上得罪不起,就连一个小小的侍读学士他也招惹不起。
而坐在对面的唐子征面对这等状况,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才教他吁了口气。
关子悦近乡情怯地下了马车,对于宫门一点印象皆无,因为她是在宫里长大,五岁之前根本就不曾踏出宫门一步。
手突地被握住,她回神望去,就见他扳着脸,沉着声问:“怎么出门也不知道多添件斗蓬?”亏他还要人加紧赶工,为她裁制了一些冬衣,她出门也不知道要搭上一件。
“呃……就忘了。”她垂着脸,心里还介怀着他说他不是她大哥。“没关系,我不冷,咱们还是先走吧。”后头这句话是对着唐子征说的。
如果他坚持不当她大哥,她真不知道该用哪种身分面对他。还是在蔺家好,那时压根不会有这些烦人事。
“是啊,今儿个是秋老虎的天呢,咱们还是先走吧。”瞧关子悦向自己求救,唐子征也不吝于开口相助。
冯玉没吭声,只能跟着唐子征直朝宫中而去,而握住关子悦的手始终没放。
一路上,关子悦目光落在被握住的手,怎么也摸不看头绪。
他近来时晴时雨,心情难以捉摸,比大哥还难搞。
如果她跟他说,他真的是她大哥……算了,太难解释了,横竖他也不会信。
况且要解释前因后果就得把她自身的事,甚至是异能都得说,实在是太难以令人信服了。
可是,她真不喜欢他现在的态度,想问嘛,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实在是她妾身未明,她是要凭什么追问他?
她一迳地思索着,细步随庚子征来到东御园,当朝皇帝蔺少渊就坐在亭子里,直到冯玉轻扯她的手,她才回神,一抬眼便听他道:“垂眼。”
她二话不说地垂看眼,听着唐子征说了几句,便听到一把温润噙笑的嗓音,“面前的是粮商冯玉和关子悦吗?”
“正是草民。”冯玉拉着她再向前一步。
“两人抬脸。”蔺少渊笑道。
关子悦偷觑了冯玉一眼,见他已经抬脸,所以跟着抬脸,然而这一瞧,她便呆住,这是皇帝?太年轻了吧……这根本才二十出头,可她记忆中的皇上约莫四十开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民女关氏听旨。”蔺少渊身旁一名眉清目秀的太监手持圣旨宣读。
“跪下。”冯玉赶忙拉着她跪下。
她一跪下却担心着他的腿,他腿部的伤口很大的,延伸到膝盖呢,禁不禁得起这一跪?
“听旨。”冯玉目不斜视地道。
她乖乖地垂着脸,前半段压根没听见,只听见太监最后念着,“……封县主,食邑常宁县五百户,黄金千两,良田百亩,钦此!”
“谢主隆恩。”怕她什么都不懂,冯玉在旁轻声提醒着。
他没想到皇上竟会将位于昆阳城最富裕的常宁县作为她的食邑之处,可以想见皇上万分看重摄政王。
关子悦忙道:“谢主隆恩。”
“起来吧,如今都是一家人,不需那些繁文缛节,况且待会还有事要你帮忙。”
蔺少渊沉吟,略略打量了她一下,不知道低声问了唐子征什么,才道:“常宁县主,朕园子里那头狮子身形颇大,原本好好的,可近来也不知道怎地,突然就不肯进食了,几天下来它身形都消瘦了,可要是有人靠近,它又嘶吼咆哮,压根近不了它的身,更遑论查探它的身躯。”
虽然他听说了关子悦驯服猛虎的事迹,但兽园里那头狮子体形恐怕比老虎还大,而且身上无伤,怕是难以驯服,反伤及她。
“皇上在跟你说话。”冯玉低声提醒。
关子悦回神,这才明白常宁县主是在喊她,略思索了下便道:“皇上,要是不能亲眼查看的话,恐怕也无法确认它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