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发生的事,她似懂非懂,可日后回忆起来,总觉得那是命悬一线,无计可施了,爹娘才会将她送到另一个时空避祸。
“我话都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冯玉啼笑皆非。
关子悦乖乖坐着等着下文。
“我的意思是说,这儿离京城不远,你跟我回城东冯家后,我要是得闲就可以带你过来。”
“所以你不会丢下我?”她墨黑的杏眼直盯着他。
“……不会。”巴着她都来不及了,哪可能丢下她?
只是当她看他的眼神愈发天真无垢,他前发地感觉到自己的肮脏龌龊。
关子悦得到他的保证后嘿嘿地笑了起来,仿佛整个人都有精神了,笑问:“大哥,要不要我帮你束发?”
她瞧他的手一直在床边摸索着,像是在找发带。
“你成不成,身子真是无碍了?”他可不想因她再折腾得躺一回。
“没事,真的没事了。”
那字里行间的担忧教关子悦乐陶陶的,正准备要帮他束发时,却突地听到奇怪声响,同时冯玉看向门板。
“你待在这儿,我去瞧瞧。”
“不要吧,你待在这儿,我去瞧。”眼见他要下床,她赶忙拉着他。
虽然他说伤好了许多,但能不多动更好,况且只是细微声响,应当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让他走这一趟。
“给我待在这儿,要敢不听话,可别怪我丢下你。”冯玉沉着脸道。
哪怕他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但关子悦实在不想惹他生气,让彼此不快,终究顺了他,待在床上。
冯玉轻缓地推开门板,往外走了两步,左右两端长廊都看过一遍,压根不见人影,就在他打算折回时,突地又听见细微声响伴随脚步声,来源应该是在二门那头,他不假思索地朝那头走去。
就在过了二门时,他猛地屏住呼吸。
不只他,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和他一样,双眼瞪得老大,连气都不敢喘一声,死死地盯着那头不知道打哪来的庞然大物。
老虎……为何启德镇上也有老虎?
他目光微移,瞧见跟在老虎后头、本来守大门的两名侍卫,而在他右手边吓得满脸惨白的是摄政王妃。
这下可糟了,手无寸铁是要如何搏斗?
不……就算手上有武器,恐怕也要费上一番功夫,那两名侍卫明明就配着长剑怎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要真让这头老虎踏进二门内,那会是怎生的光景?
更糟的是,眼前这头庞然大物和冯玉四目相接了,然后突地张口露出獠牙吼了声,教那两名侍卫退得更远,眼看着摄政王妃像是快站不住了,他正思索着要怎么护住她时——
“搞什么?什么时候启德镇也有老虎了?”
嗓音响起的同时,他感觉身侧有人走过,高大的身形,平稳的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摄政王妃身旁,一手将她搂进怀里,随即面露狼戾。
“搞不清楚状况不成?不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吗?”蔺仲勋怒咆了声,随即朝侍卫吼看,“把剑给本王扔过来!”
侍卫吓到手软、仍赶紧把剑抛来,几乎同时,老虎已经作势要奔跑,冯玉吓得倒抽口气,却也瞧见那头老虎的腿竟绑着布巾,蓦地想起太山上的老虎。
“阿虎!”
说来也吊诡,就在冯玉吼出口的瞬间,那只老虎顿住了脚步,而手执长剑的蔺仲勋已往前跨一步,好似那只虎胆敢再向前一步,就要血溅当场。
“王爷,剑下留情,那只老虎恐怕是来找子悦的。”冯玉随即扬声喊道:“子悦,你快点过来!”
不用他吼,方才蔺仲勋的吼声,就已经教汤家兄弟和蔺小宝赶来,关子悦也已经走到二门,一见老虎便快步朝它跑去。
“阿虎,你怎会在这儿?”她问着,脚步不停。
汤家兄弟和蔺小宝错愕地互看了眼,接着见冯玉跟在她身边靠近那只老虎,眼见她伸出了手,大伙担忧她会不会被一口叼走时,那只虎却用头蹭着她的掌心,甚至还发出古怪的咕噜声。
“怎会在这儿呢?你的伤很重呐……”她说着,轻捧着它的头和它磨蹭了两下便要它躺下,随即拆开布巾,就见口子结痂又裂,如今还渗着血。“都怪我不好,我应该将你照料好再离开的,对不起。”
关子悦一脸愧疚地贴近老虎,只见老虎低吼了几声,大大的虎头随即蹭进她怀里,吓得在场所有人都险些瞠凸眼,唯独冯玉还算镇定。
“想我啊?想我也不能跑这么远啊……唉,你这是要我怎么办?”
它的伤得要静养。可她却不知道要带它上哪静养。
冯玉直盯着她,再看向那头虎,觉得她仿佛在和它对话……她是自言自语,抑或者真能与这头野兽对话?
“子悦,你得要先跟他们解释一声较妥。”他好意提醒着。
关子悦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才发现大家像在比谁眼睛大,眼眸一个瞪得比一个还大,教她只能心虚地干笑两声。
唉,好难解释。
第7章(1)
当蔺家大义子唐子征赶回别庄时,才刚踏过二门,脚步便急速地转了向,神色惊恐不已。
“真的是老虎!”他喊着,嗓音却是压得极低极轻,生怕惊吓到猛兽。
冯玉望去,瞧着是个一身朝服的男子,面貌凊俊秀雅,他快步走到摄政王妃面前,仿佛要护着她。
“子征,你不用担心,阿虎不会咬人的。”关子悦见状,赶紧搂着老虎的脖子,怕它见生人冒出了野性,感觉就跟在安抚只预备咆哮的狗没两样。
冯玉在旁听着,发觉她是真的跟蔺家上下都处得很好。
“你怎么跑回来了?”蔺仲勋就坐在杜小佟身旁,正对着阿虎,以冷沉的眼神与它对峙,只要它敢随便吼一声吓到他的亲亲娘子,他就马上撕了它的嘴。
“爹,汤显跟我说的,说爹要工部派人过来盖个圈子,所以皇上就要我先过来看看。”他原以为可能是只幼虎,没想到会是一只这么庞大的老虎啊。
“有没有问估计什么时候可以完工?”蔺仲勋懒声问着,眼神依旧跟老虎对峙中。
“爹,没那么快,总得让工部的人过来瞧瞧,估算一下。”
“估算个什么?我不过是想将后院那片林子改成园子,加点栏杆让这家伙出不来而已。”
“……我以为爹是想要盖个笼子。”这不是工程浩大?
蔺仲勋没吭声,眼神一转,落在关子悦身上。
关子悦干笑着解释道:“是我跟蔺大哥要求别将阿虎关在笼子里,尽可能地让它待在山林间……”其实她听说附近有座狐影山,本是要将阿虎暂时带到那里的,可偏偏蔺嫂子不肯,她又无法接受把阿虎关进笼子里,所以只好折衷成盖园子了。
唐子征皱了皱眉头,想到这只老虎要暂时搁在家里,怎么想都教他头皮发麻。
“子征,你放心,在园子丢好之前,我会让阿虎待在我房里,绝对不会让它乱跑也不会让它吓到任何人。”关子悦心知他担忧的是什么,随即又拉起了老虎的两只前脚搭在自个儿肩上。
“子悦!”唐子征喊得险些破音。
“没事的,阿虎很乖,它听得懂人话的,只要不让它饿昏头,其实它是可以和人和平共处的。”像是要应和她说的话,阿虎随即朝她的胸口猛蹭着,吓得唐子征险些大叫。“等到它伤好了,我会带它回太山的。”
冯玉却压根不作此想,不想再让她回到那是非之地,谁知道回去会出什么乱子,可这庞然大物想要觅个安身之处也确实不是易事。
“往后的事往后再处置,眼前要紧的事,赶紧把整个工字班给我找过来,我要在天黑之前搞定园子。”蔺仲勋不容违逆地下达命令,压根不管办不办得到,随即便抱着亲亲娘子进房休憩。
“天黑之前……”唐子征喃喃说着。“这不是在为难人吗?现在都晌午了。”
“子征,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关子悦满脸愧疚地道。
唐子征笑了笑。“不关你的事,我那个爹向来是这样的,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我得赶紧回宫一趟。”对他而言,子悦就像是老天送来的妹子,他很想疼爱珍惜的,可是汤显竟说她年纪比他还大……唉,他真想要个妹子。
“一路慢走。”关子悦瞧他摇头叹气地走了,不禁颓丧地揉着阿虎的脸。“阿虎,不是你的错,实在是……人与兽很难共处呢。”虽说她能和所有的飞禽走兽对谈,甚至能够驯服大半,但不代表她就适合和它们共处在一块。
冯玉在旁注视着她,瞧她专注地看着阿虎,又开始和它交谈了起来。
自言自语也不该是如此吧……总觉得不太对劲。
“大哥怎么一直看着我?”
“不,我是在想你和唐大人挺熟的。”
“谈不上熟,这是我跟他第二回见面,因为他几乎都待在宫中。”只是她觉得唐子征是个非常无害且温柔的人,所以很投缘。
“是喔。”冯玉随口应着,倒不是真在意她和唐子征有几分交情,而是愈看她和阿虎相处,甚至是中途杀入她怀里的阿吉,他愈发认为她肯定是凤巡要找的人——身有异能,能与兽交谈,眼观过去未来……
拥有开朝天官血缘的乐家后人。
这个下午,王爷别庄热闹非凡,工匠就找来了十几个,就连工部工字班也全员出动,惹来村民侧目,有的与蔺家人相熟的更是大方地进了别庄,找那头据说自投罗网的老虎。
“这不是关姑娘吗?”一票村民眼利地瞧见站在栅栏边的关子悦。
关子悦闻声回头看去,欠了欠身,嘴甜地喊道:“薛叔。”她之所以记得他,那是因到田里赶麻雀时,这位薛叔也在场,蔺嫂子跟她介绍过。
跟在身旁的冯玉瞥了眼,就见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领了一票村民走来,开口便道:“太好了,正巧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
“我是想问你,怎么那喂食府雀的法子,王妃用了有效,咱们用了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眼看着王妃的农作大丰收,咱们却是跟往年一样损失不少。”
“呃……”关子悦不禁语塞。
她没想到蔺嫂子会好心地把这法子教给其它人,更没想到那天汤荣说的都是真的,眼前这阵仗她到底要怎么脱身?总不可能要她再去跟麻雀们斡旋一次吧,那外人不起疑才怪。
“所以我想问你,是不是要在那菜叶稻谷里下点毒?”
“不成,要是把麻雀都毒死了,对农作也不全是好处。”
“麻雀都要将咱们的农作吃完了,哪来的好处。”薛叔不禁发噱。
“薛叔,麻雀虽会吃稻谷,可是在未结穗之前,麻雀也会吃掉水田里的害虫,要是没有麻雀,害虫一多,吃掉了根茎,哪有结穗的机会?”
“是这样吗……”薛叔迟疑,但是想找出赶麻雀的法子。“要不你说,如果不下毒,到底是要怎么做?”
“不是,那个……”
关子悦面露为难,可眼前这票村民压根没打算放过她,一步步进逼,冯玉正欲伸出援手时,栅栏里的阿虎已经放声咆哮,别说村民险些吓得软腿,在场工作的工匠都吓得丢下工具往另一头跑。
“阿虎,没事没事,没事的。”关子悦将手伸进栅栏里抚着它的头,轻扬笑意安抚着。
阿虎不住地跑着她的手,像是只撒娇的大猫,教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傻住,直到有村民道:“她莫不是山魅下山吧,要不那日麻雀在她头上盘旋了下就全飞走了,如今这猛兽也教她驯服得连声都没再吭一声。”
关子悦闻言,眉头微皱,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您老误会了,在下是京城粮商冯玉,在下经手的粮食难以计数,接治过的农家少说也有千百个,可从未听过有什么法子能够一劳永逸地驱逐麻雀。”
冯玉快一步挡在她面前,漾起和气生财的笑脸,“不过有个法子倒是可以试试,听说是以往昆阳城农家所使用的法子。”
关子悦用余光偷觑着他,总觉得他仿佛察觉了什么,正替她掩饰。
“什么法子?”一票村民被转移了心思。
“扎草人,然后在草人与草人之间系上丝带。如此一来秋风一吹,丝带就会飘动,麻雀就不敢停在田地里了。”
“欸,这法子似乎可行。”
“诸位可以回去试试,花不了太多银两。”
“可方才她那驯服猛虎的法子也太古怪了,一个小姑娘哪有本事让老虎变成猫?”有人还是不死心地抓住这一点。
冯玉正欲开口时,蔺仲勋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喊了声,“阿虎。”
阿虎瞧他一眼,瑟缩地垂着头,举步维艰地朝他而去。
蔺仲勋学关子悦抚着阿虎的头,将阿虎治得服帖帖的,让一票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就连关子悦和冯玉也不敢相信。
“驯服一只老虎有什么好说嘴的?很简单的,喏,你来,手借本王,本王亲自教你。”蔺仲勋话落便要拉着方才开口的人,吓得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他才呿了声,“以为本王谁都肯教不成?”
“蔺大哥,你什么时候跟阿虎这么好了?”关子悦诧问着。
不管怎么说阿虎还是极具野性的猛兽,寻常人就算能驯服它,也绝不可能只花这么短的时间。
蔺仲勋时笑了声。“这天底下有我驯服不了的吗?当初你嫂子那么烈的性子还不是让我收服了?”
“咳……嫂子在你后面。”关子悦咳了声,压低音量说着。
蔺仲勋一回头正要赔笑,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票逃得远远的工匠,教他瞬地被戏弄的怒火发泄出去,“一个个杵在那儿是怎样?还不赶紧干活,要是天暗下来,栅栏还没做好,你们也就别离开了,咱们家的老虎正饿着呢。”
话落,一票人拉绳的拉绳,敲桩的敲桩,一个个忙得连眼都不敢乱瞟。
吼完后,他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回头就瞧关子悦笑得一脸得意,冯玉则不住地扯着她,像是怕她冲撞了他。
“本王决定了。”他突道。
冯玉抬眼望去,就怕他不经意说了什么,会将关子悦永远地困在这里。
“阿虎往后就养在本王这儿,本王要是得闲就带它出去吓吓人。”
冯玉微松了口气,关子悦道:“蔺大哥真的愿意留下阿虎吗?可是阿虎应该要生活在林间,要是留在这圏子里……”等同被囚禁。
“这家伙终究是有野性的,要是纵虎归山,天晓得它日后会伤了多少人,抑或是被杀?”说着,瞧她露出犹豫之色,显然也认同他的说法,所以便接着道:“另一桩事,那就是本王要收你当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