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马上去!”阿草终于不用踏步了,他垂头丧气地离开。
“你!”
熊定邦一个箭步已经到了程曦面前,程曦怔怔地望着眼前这高头大马、满脸胡须的粗汉,不知怎地并不怎么害怕,她睁着大眼睛望着他,然后侧着头微微一笑,“我也要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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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柔已经死了,死得干净俐落什么也没留下。她死的那一夜他曾经潜入她所住的微风阁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却无法得偿所愿,更遑论留下她曾经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以供凭吊。
或许就是因为她死得那么轻易、那么渺无痕迹,所以他私心里总认为其实段柔还活着,或许是被皇帝藏在某个神秘的角落;又或许是她又发挥了快跑的能耐,跑得不见踪影……但她千真万确是死了吧?
两年了……日复一日,夜夜相思,多么痛苦煎熬的日子!而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将伴随他一生,就如同他的腿伤一样是永远无法复原了,那为什么她又出现了?
从黑暗虚空中出现的女孩如果不是段柔,那会是谁?是上苍可怜他相思成狂,所以才准许他们再有一次机会的吧?她为何不肯承认?是不肯原谅他吗?柔儿是怪他让她惨死在紫禁城那牢狱中,所以才不愿意与他相认吗?
苦酒一杯一杯下肚,他的思绪混乱得无从打理,忽喜忽悲。他多么渴望再度将柔儿拥在怀中,远走他乡,远离这个战事不断的地方,远离那些不堪的过往,但此时此刻他怎么能?
整座城池的百姓全都仰赖着他,他一旦撒手离开,蒙古铁蹄会立刻踩破这座城池,血流成河……
为何是现在?上苍到底还要给他多少考验才足够?到底他还要忍受多少煎熬才有资格得到幸福?
边承欢喝光了最后一口酒,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推开了房门。
他现在就要去找段柔,一分一秒也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他一定要看着她、拥着她,再也不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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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好可怜喔……那位段小姐真的就那样死了啊?惨毙了!”程曦夹了一口菜,眼眶有些泛红,但筷子却没有停过。穿越时空七百年很辛苦耶!上次吃饭可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
“惨毙了”到底是哪门子的用词?熊定邦挑着眉思考着,但嘴上可没停,“我们将军又何尝不惨?明明已经娶了郡主变成驸马爷了,可还在这里出生入死,不对,不是出生入死,他根本是一心求死!唉,老子真没看过那么痴情的人!”
“嗯嗯,他也很惨。”
“所以啊,他已经这么惨,你为何不肯与他相认?”
“认什么?我明明不是,怎么认?”程曦横了熊定邦一眼,一脸“多此一问”的表情。
“这没可能!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又不是双生子!”熊定邦一拍桌子嚷道:“就是你不肯认!还是你忘了?说不定你摔坏了脑子——对!一定是这样!来来来,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帮你想起来?”
程曦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才没有摔坏脑子!更何况长得一样是你们说的,我又没亲眼看到,说不定我一看会觉得根本不像。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每个人的记忆都会有点误差——”
“你到底认不认啦?”熊定邦不耐烦地又是猛力一拍桌子,桌上的酒菜全都跳了一下。
“不认。”大概是因为酒力影响,这古代的酒可真是烈,才喝几小口就已经觉得整个人像火烧,但也因而勇气十足,她双手抱胸挑衅地瞧着他,“就说了不是,不是就不是!你想怎么样?屈打成招?”
“我……”熊定邦挺起胸膛,铜铃般的双眼瞪得如牛眼那么大,他已经做出自己最凶恶的表情,但一看到小姑娘那红通通的小脸他就虚了,垮下双肩哭丧着脸,“我的小姑奶奶,你就认了吧,当我老熊求你了……”
程曦笑嘻嘻地趴在桌上看着熊定邦的脸,国字脸变成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个,她一直咕哝着:“就不认……死活都不认……”
“喂喂!你别睡啊!程……段……唉啊,到底要叫你啥啊?话还没说完呢!你别睡啊!”熊定邦耙耙脑袋,表情十分懊恼。
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段柔?看起来像,可又好像比段柔年纪大些?不过距离上次看到段柔已经过了两年,人家说女大十八变,模样有点政变也是正常的,而且怎么看就是段柔的样子,她怎么就是不肯认?
“喂——”
门开了,边承欢一脸阴郁地走了进来。
“将军,属下……”
望着趴在桌上沉睡的段柔,边承欢只摇摇头示意他出去。
熊定邦摊摊手。他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也只能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去解决。不过他不解的是段柔既然已经回来了,咱将军为何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啊?
他继续耙着自己的头,摇头晃脑地走出去,感觉自己粗大的脑袋里装满了跑来跑去的问号。
边承欢抱起已经睡得香甜的人儿往榻上轻柔地放下,凝视着她的眼眉,泪水就这样掉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的泪水在离开京城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流干,干涩的眸再度得到泪水的滋润,就像他干涸的心重新得到雨水一般。
躺在她的身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倾听着她的呼吸、感觉她的体温,他的泪水不断奔流,却是两年来第一次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忆起了许久许久以前与段柔在陶源村的那段日子,忆起了他们第一次并肩躺着,忆起她倚靠着他的肩窝睡得香甜的模样……时光仿佛倒流回那段幸福快乐的日子,他们曾经离幸福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啊!
贴着段柔娇小细瘦的背,他终于忍不住破碎地哭了起来。这次,他离幸福也只有一步之遥,却是……遥不可及。
第十五章
腊月了,瀚漠下起了大雪,暴风雪没天没夜的下着,不多久,城墙已经有一半淹没在皑皑白雪之中。
自从瀚漠落下大雪,边境变成一片冰天雪地之后,蒙兵已经一个月没有来犯,但这却没能让士兵们稍微开心些,相反的他们个个神色凄然,面有饥色。
据说朝廷的粮饷始终没有送来,城中粮草已经不多,再加上天寒地冻,这些来自南方的士兵全给冻得面露青紫,饥寒交迫之下却还要面对虎视眈眈的敌军,这叫人怎么开心得起来?
而且……是腊月啊!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些将士们离家都很久了,思乡之情更使人憔悴。
看着他们这模样,真是叫人好心疼,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好过些——
哼,她才没那么体贴,光是那个该死的冷着张脸的边承欢软禁她这件事就够她气的了!那个混蛋竟然连让她出大门都不肯,跟对待犯人一样硬把她关在房里哪里也不准她去。
边承欢不知道,可是她知道——这里已经是危城,如果她估计得没错,这座岌岌可危的城池,在春天来临前就会被蒙古铁蹄踩得粉碎。
天哪!没想到她这天才美少女的青春就要莫名其妙葬送在这个鬼地方!最惨的是竟然会死得如此没没无闻,像是人间蒸发。
自己都已经这么惨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想让谁好过一点?她只是无聊!对,就是这样!刚开始看到下雪她好高兴,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下雪,可是没想到这鬼地方一天到晚就是下雪,大雪、小雪、暴雪、狂风暴雪……没完没了、没天没夜的下着雪的地方真是无聊透顶了!
“阿草,你们故乡腊月的时候有什么活动?”
“活动?啊?”在火炉边打着瞌睡的少年揉揉惺忪的双眼,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呃……赏灯啊、猜灯谜啊,花灯有没有?舞龙舞狮?还是放烟火?”古代人怎么过节,她可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好吧,她的历史算是白念了,难怪会被张教授当掉!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恶补一番!如果她还有命回去的话。
“烟火?”阿草打个哈欠笑了起来,“小曦姑娘,您是说烟花吧?咱们家乡每年过节都有烟花的,好热闹!京城里的巧手工匠一年就到咱们这鬼地方露那么一次脸儿,那可全都卯足了劲儿呢!要说起那烟花……哗!”
阿草露出向往渴慕的神情,双眼闪闪发亮,仿佛又回到在家乡赏烟花的时刻。“又是红、又是绿,什么颜色都有,什么颜色都好看!轰隆轰隆的,说有多精采就有多精采!”
“嗯,那就是放烟火喽?烟火容易,这个简单。”程曦笑着跳起来。“快走!快走!明天不就是正月初一了吗?咱们给大伙儿一个惊喜去!”
“啊?什么惊喜啊?程姑娘!您不能出去!喂——”阿草虽然不明白,但却也跟着跳起来。程曦姑娘真是古灵精怪,外头冷得冻死人不说,这会儿哪来的烟火巧匠?说放烟火就放烟火?哪那么容易啊!
“喂喂,我说程曦姑娘,这种鬼地方怎么放烟火?哪来的巧手工匠啊?就算有工匠好了,这会儿怎么赶明儿个也来不及啊!您快回去吧!让将军知道我放你出来会砍我的头的!”
“他才不会砍你的头!要砍的话,叫他来砍我的头好了,反正也保不住多久了,哼!”
“为什么你的头保不了多久啊?为什么?”
“你不用理那么多啦!快带我去军火库就是了!”
“可是军火库里面明明就没有烟火啊……”阿草一边嘟囔着,却还是遵照她的嘱咐领她往军火库走。
“放心吧,本小姐可是物理系著名的天才美少女耶,区区烟火岂能难得倒我?”
“什么什么系?什么少女啊?”阿草嘀嘀咕咕地望着后方的少女,只觉得这位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真是古里古怪。
程曦笑着一蹦一跳地往外跑。宋朝已经有火药了,军火库里面的应该足够她做几个小烟火吧?几个小烟火哪能难得倒她,她可是物理系的天才美少女耶!幸好物理化学她都行,更幸好她八岁就做出第一个“炸弹”过——把程妈妈心爱的厨房给炸得面目全非。
“虽然不能做出甘道夫那种龙型的烟火,不过小烟火我还行的……嗯……金属粉麻烦点,不过粉末粗点也不要紧吧?反正是要炸掉,效果差点也无所谓……”小曦喃喃自语地往军火库走,脑海里盘算着需要哪些材料、要怎么处理才能又快又漂亮……她就这么摇头晃脑的走着,竟然连跟边承欢错身而过都没有发觉。
“阿草。”
“属下在!”
边承欢凝视着小曦的背影问:“小曦姑娘怎么出来了?她要去哪?做什么?”
“呃……小曦姑娘说要放烟火。”
边承欢楞了一下。“放烟火?”
“对啊,明儿个是正月初一,按照咱们家乡的规矩是要放烟火的。”
边承欢望着小曦那娇小的身影闪进军火库,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忍俊的表情。“嗯……你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啊?”阿草搓搓手,有点不知所措。其实他也不知道程曦姑娘要他做啥,但总是些小厮该做的琐事,堂堂驸马将军去做那些零碎的琐事不大好吧?
“将军叫你下去你就下去,婆妈个屁!”熊定邦狠狠瞪他一眼。
阿草吓得跳起来。“小的这就下去!”
望着早已经转身追进军火库的边承欢,熊定邦不由得耙耙头皮喃道:“唉,早说了不要多事,怎么又多事了……”
可是……也许真有死而复生这种事,也或许世上真的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如果因此能让他的好兄弟边大将军重新活过来……哈!也不枉他这大老粗这两年来拚死护卫他了,不是吗?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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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火库里严禁火烛,里面阴阴暗暗的只在门口点了盏小油灯。库里火药兵器层层迭迭,娇小的程曦闪进去之后顿时消失了踪影,边承欢好整以暇地倚在门口等着看这小东西准备搞什么怪。
“硝石、硫磺、木炭……黑火药,用这个就可以了。树脂,药房里面应该有树脂吧?再来需要金属粉……铁粉、镁粉……哈!有耶!银粉麻烦点……阿草,能去库房里拿几锭银子吗?”
“要多少?”
“多少啊……我想一下,我们要放几个烟火呢?十个好不好?”
“十个太少了,要放就放大点,让蒙古兵也看得到咱们正在欢度节庆,干脆放一百个。”
“一百个唷……”
瞧她那摇头晃脑的模样,边承欢的眼神不由得温柔了起来。
她真的不是柔儿吗?为何那样貌、神态如此神似?他似乎又看到柔儿站在屋内,手里拿着大白萝卜审慎思考的模样……
“大婶儿说萝卜要杀……呃……怎么个杀法啊?”
连萝卜都不懂得料理的柔儿,当然不会用火药,且她贵为御史千金,自然不懂得这种炼金术士的方子,可是为何会如此相像?每一次他想到柔儿的死,心头上那血淋淋的伤口便一再被撕裂;可是现在看着程姑娘,他仿佛可以感觉那伤口正在愈合,他冰冷的心又恢复了跳动,他又开始懂得呼吸了。
“一百个也行啦,可是要用掉好多纯银、铁粉、黄石粉之类的,边将军知道了会不会昏过去啊?”程曦一边问着,娇小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的把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全搬了出来。
“本将军保证一定不昏过去就是了。”
一抬头,边承欢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在眼前,程曦吓了一大跳,手上捧着的箱子忽地往下掉——
“小心!”边承欢连忙闪身接住了箱子,两个人同时往下蹲,箱子是接着了,两个人却也撞成了一团。
“唉啊!”
“程姑娘,你没事吧?”边承欢好笑地扶住被自己撞得一屁股往后跌的她,可是玄铁戎装太过笨重,地方又狭小,为了不压住娇小的她,他只好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捞,接着转个身,承受了两人的重量。
他身上的味道好特别,铁的味道、硝烟的味道,还有许多她无法分辨的气味融合在一起,这就是边承欢,那气味令人目眩神迷,仿佛可以想象到这身戎装之下的男儿之躯是如何的健壮野蛮——哇勒,她在想什么东西啊!
程曦登时羞红了脸,她伸手想推开边承欢,却发现不要说推开了,她根本连推动他的能力也没有。
可是这姿态……实在太暧昧了!
“放烟火?嗯?”边承欢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底柔柔的,深情流露。
“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