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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张渊飞思及有好一阵子未回家探望母亲,也真的是憋坏了,因此不管出门会不会惹来一大串粽子,决定悄悄溜回家去向母亲请安。
黑夜掩护了他高大的身形,他左弯右拐,专挑小胡同避开人群,往西行去。
华府在城东,他家在城西,东西遥遥相望,他先前回京和瞿天问聚首时,也都尽量不往城西的方向去,所以尽管在京城里待了好一段时间,却不容易撞见家人与家仆,让他得以继续当家人眼中行踪不定的浪荡子。
迅速穿过大街小巷后,终于回到巍巍富丽的恭府,他四下张望,确定没人跟踪,也无人发现他的鬼祟行迹后,立即足不沾地,飞掠至守门护卫身前。
“来者何人?”守门护卫见身前突然飞来一人,立刻大喝制止。
“小声点!林棋,是我。”张渊飞立即示意林棋噤声,别惹人注意。
“三少爷?原来是您,您可回来了!”林棋马上压低音量,还帮忙左右张望,确定无人发现。
“对,是我,记住,别大声张扬啊!”张渊飞朝林棋摆摆手,飞进宅内时,不忘交代。
“是,小的明白。”林棋心想,三少爷肯定在外头又与人结下梁子,不想仇家找上门来,所以才会又遮遮掩掩地出现。他在恭府待了近十年,对三少爷到处与人结梁子的情况早己习以为常了。
张渊飞似一阵风般穿过雕梁画栋、苍松翠柏,直抵父母所住的院落——“烟雨阁”。
“娘,孩儿特来跟您请安了!”张渊飞人未到,声先道出,极其谄媚。
“云儿?是你吗?还不快进来让娘瞧?!”在烟雨阁内刺绣的张芸娘听见么子归来,喜出望外,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
“娘!”张渊飞漾着讨喜的笑容出现,走入房内。
张渊飞,真实姓名为恭云起,乃当朝大理寺司务之子,家中排行老三。
当他回到恭云起的身份时,举手投足间会自然而然地带着世族子弟拥有的贵气;可当他变成张渊飞时,他就是说话粗鲁不文、没有身家背景的江湖刀客。
身为么子的恭云起,上头有两位聪明杰出的哥哥,父母的责任与期待皆在两位哥哥身上获得了满足,而身为老么的他本来就不如两位哥哥聪颖过人,且自小对仕途无兴趣,唯有武学才能引起他极大的兴致,于是天天央求爹娘让他拜师学艺。
他从小便活泼好动,喜好打抱不平,和附近的孩童打架更是稀松平常之事,父亲恭文源担心他长大后会和横行大街小巷、专门惹是生非的富家子弟没两样,心想与其让他危害世人丢尽恭家的脸面,倒不如顺他的意,让他上山学艺,陶冶性情,即便不能造福社稷,至少也不会成为乱源。
事实证明,恭文源的决定是正确的,恭云起的师父不仅教他满身武艺,连做人处事与不得以武力欺人的道理也全都教导给他,使他不会不明是非,一味地靠武力解决事情。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怎么这么久没回来看娘?”张芸娘抱怨地睨了他一眼,随即又心怜地拉着他的手,好好看看他。
“娘啊,您不知道行侠仗义有多费时间呢,不过我仍想尽办法,找出时间回来跟您问安了。”恭云起涎着笑,说得天花乱坠的,可没敢让母亲知道,这段时日他一直躲在华府当长工免得母亲心生不舍,马上要求他回家居住。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遇上麻烦会自个儿想法子解决,可不想再当个襁褓中的小娃儿,一遇上事,只会哭着回家求爹告娘。
“你啊!总是这么伶牙俐齿!”张芸娘嘴上叨念着,手则慈爱地抚着他的发,这才赫然发现他竟将胡须给剃了,暗暗吃了一惊。“我问你,你最近没惹上麻烦吧?”
“娘,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恭云起嬉皮笑脸地问,因为不想让母亲为他提心吊胆,所以能不提的事,他就不会提。
“假如没有惹上麻烦,你怎么会将引以为傲的胡须给剃了?我可没忘记先前你每一次回来都蓄着大胡子,活像只熊。”害她常常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一大跳,误以为有熊入侵,就差没唤人来将眼前的大熊给乱棒打死。
“熊当久了,总会怀念当人的滋味嘛!何况我不想再吓着您呀!”想到失去可以使他看起来更成熟、更充满威仪的大胡子,他不由得悲伤了一下。
“你没一句正经的!”张芸娘以食指轻点了下他的额。
“谁说我没一句正经?我可是句句出自肺腑啊!”恭云起大声喊冤。
“得了。”他极力喊冤的模样,逗乐了张芸娘,让她忘了追究他是否麻烦缠身一事。
“怎么不见爹呢?”他状似关切地问起。
“少来了!你不正是猜想着,你爹正在书房看刑部呈上,需要再审理的案件,不想与你爹大眼瞪小眼,聆听教诲,才会特别挑戌时过来吗?”小滑头!
“娘,既然您知道,就别揭我的底吧?不是我不喜欢爹,而是爹老是要我更稳重些,您晓得我有多努力了是吧?”
他爹要是想训人,训上一个时辰绝对少不了,况且他很久没听训,就怕爹的兴致一来,从细微末节的小事训起,那两个时辰肯定跑不掉。他暂且不想听训,加上这次惹上的又是大麻烦,也不晓得爹听到风声了没?所以,现下能避开当然是尽量避开。
“你啊!就是鲁莽、冲动、浮躁,而且思虑不周,难怪你爹每见你一回,总要训上一顿。”说白了,云起就是不够胆前顾后,莫怪他们夫妻俩不时会担心他在外头闯荡容易吃亏。
“娘,您说的全都对,不过咱们家尽是聪明人,有我这么个鲁莽冲动的小儿子,不也才能显得你们有多聪明吗?”恭云起双眼无辜地看着母亲,讨好卖乖。
“你啊,若肯静下心来,好好将事情想过一遍,就不会再随便闯祸了。”云起只是不爱耍弄心机罢了,况且张芸娘亦不认为他需要违背自己的心性,变成城府深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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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话中的宠溺使恭云起笑颜灿灿,他从不认为不如哥哥们聪颖有何不好,诚如师父所言,哥哥们有哥哥们的优点,他也有他的优点,皆是无可取代的。
他的随遇而安,他的不爱与人争夺,他的仗义执言,使得家人对他纵容,上头两个哥哥亦对他照顾有加,只消他一句话,两位哥哥为他两肋插刀是在所不惜。
“你这孩子,老是在外头闯荡,什么时候才肯安定下来?”张芸娘不爱他老是与人打打杀杀的,终究希望他能安分地留在家中,让她天天看得见,不至于终日惶惶不安,忧心他是否受伤,是否又被迫得满山跑。
“当我该安定下来时,就会安定下来啦!娘,您就别瞎操心了。”恭云起一如往常,敷衍母亲。
“如果真是这样,你外祖父就不会老在书信中责怪我和你爹对你太过纵容了。”张芸娘抱怨道。
事实上,不仅她与丈夫对么子十分纵容,就连远在扬州的父亲也仅是口头上念念、佯装严厉罢了,哪一次云起途经扬州前去请安问候时,父亲不是眉开眼笑,巴不得搬出所有的稀奇宝贝哄他留下?
“外公真这么想吗?那我下回途经扬州时,可不敢再去闹他老人家了。”恭云起装出一脸畏惧的模样。其实总爱板着张脸的外公在想什么,他心知肚明。
身为两淮最大的盐商,外公天生就有不怒而威的气势,外人见了无不震慑于外公的气势,没人胆敢小觑外公,但自家人就会知晓,那全是外公摆出来吓唬人的,不会将老人家表面上的怒火信以为真。
“你若真不去向你外公请安问好,到时想出扬州可是比登天还难。”张芸娘要他别忘了,他外公在扬州可是只手能遮天的,他不可能在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横行无阻。
“唉呀,听起来挺可怕的。”他机伶地打了个冷颤,逗母亲开心。实在是因为父亲与两位哥哥都非常正经严肃,要爹和哥哥们扮软装笨根本就不可能,是以他每回回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母亲面前当个笨孩儿,逗母亲笑开怀。
“知道怕就安分点儿。”张芸娘以手轻拧他的鼻翼,何尝不知儿子在跟她闹着玩?但知道归知道,她还是被逗得很开心。
“娘,轻点,疼啊!”恭云起夸张地求饶。
“你离开家这么久了,受点教训算什么?”张芸娘嘴上是这么说,可已手下留情,不舍得再捏他。
母亲的疼宠,让恭云起像个长不大的男孩,闹着母亲玩,不时逗得母亲开怀大笑。
喜悦的笑声不住由“烟雨阁”逸出,让人深刻地感受到母子间真挚的情感。
第三章
月儿高挂,星子闪烁,待恭云起再走出自家大门,已是子时。
他并未如先前预期的,没与父兄见上面,当他嘻嘻笑笑地逗了母亲一阵后,父兄便连袂出现。
果然,他少不了又被父亲严厉地口头教训一顿,而两位兄长则是笑问他最近有无捅出大楼子来?他又是听训,又是和哥哥们谈笑闲聊,时间便不知不觉地溜走,待他意犹未尽,离开家门时,才赫然发现天色已晚。
差一点他就要直接住下来了,可是想到目前他在华府当长工,而华夜雨会时不时地跑来找他,他不想天亮后华夜雨找不到他的人而感到失望,方打消留宿于家中的念头,趁着月色,踩着愉快的步伐,往城东的方向行去。
“小子!站住!”当恭云起行至城中佛寺前时,忽然被叫住,他浑身一僵,考虑着是否要回头。
“快枪门”的门徒在京城找张渊飞找了个把月,张渊飞却犹如人间蒸发般,让他们遍寻不着,也渐感不耐,因此近来只要瞧见背影相似、长相相似、身材相似,甚至是头发相似的男子,他们一律唤住对方,再三确认对方的身份,宁可错杀也不肯错放,非要将张渊飞揪出来不可。
“……”被发现了?恭云起噙着无辜的笑容,回头望向五人一组、焦躁不快的“快枪门”门徒。
“是他吗?”“快枪门”的大师兄——孙存仁看着笑得极其灿烂无辜的恭云起,觉得他的长相和栗悍的张渊飞有所差异,但又不十分确定,于是问着身畔的师弟。
“不太像,张渊飞比较粗犷,而且有胡须。”有人说道。
“张渊飞约莫三十多岁,比较老.这小子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我觉得不像。”年纪方面,已有一大段差距,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从头到尾,恭云起皆不动声色地任他们评头论足,不发表任何看法,听见他们说他与张渊飞的差异时,他已经在心里暗暗笑到肚疼了。
原来剃掉胡子变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还可以避开他人的寻衅,这把胡子真是剃对了,他已不再感到可惜。
“有道理!好了,小子,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孙存仁不耐烦地摆摆手,寻找下一个目标。
恭云起半句话都不吭,表现得仿佛被人随意拦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转身便要离开。
“不过大师兄,胡须能剃,如果咱们遇到的是剃了胡须的张渊飞,可还认得出他?”忽然,有人提出心中的疑问。
“他奶奶的!你这话说得真是有道理!有谁晓得张渊飞剃了胡子后长啥德行?”孙存仁后知后觉地大声问道。
“快枪门”的门徒皆面面相觑,他们和张渊飞不熟,只晓得他蓄大胡子的模样,谁知道他剃了胡须后会变成啥模样啊?
“说不准他成了小白脸,咱们就算面对面,也认不出他来啊!”有人突发奇想。
小白脸?面对面也认不出来?
“快枪门”的门徒们突然有志一同地望向就快走出他们视线外、刚刚拦下的生嫩小子。
那小子……会不会好死不死就是张渊飞本人?
“给我拦下他!”孙存仁大喊。
在大师兄喊话的同时,恭云起双足一跃,像只展翅高飞的大鹏般,凌空驰去。
“抓住他!张渊飞!你有种别跑!”孙存仁见状,拔腿快追,其他师兄弟也急忙忙地追随其后,分头包抄。
“傻子才不跑!”恭云起笑道,左点右驰,俐落轻盈。
“快追!千万别让他给跑了!”好不容易才遇到张渊飞,岂能让到手的财宝过门不入?
一想到亮澄澄的黄金珠宝在对他们招手,富贵荣华指日可待,“快枪门”的门徒们无不卯足全力,死也要逮着泥鳅般的张渊飞不可。
恭云起滑溜地东跑西窜,“快枪门”的门徒则死命追赶,教他奔了半座城也甩不开来。
“快枪门”的门徒采取左右包抄的策略,将他当成瓮中鳖,最后困在城东的贡院前。
“呵!呵!张渊飞,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最好是乖乖束手就擒,别逼我们动手!”总算包围住张渊飞,孙存仁纵然跑得气喘吁吁的,心下可是得意得很。
“快枪门”这回侥幸在他们人多势众,可以分工合作地困住轻功了得的他,若他们少一、两个人,根本就逮不着他。
恭云起被“快枪门”的门徒包围在中心,却未见一丝恐惧害怕,悠哉地双手环胸,看着比他还喘的“快枪门”门徒。
“我闲着没事,为何要束手就擒?”恭云起挑了挑眉,当然晓得他们要的是什么,不过是故作无知,逗他们玩罢了。
“张渊飞!老子的耐性是有限的,你再跟老子嬉皮笑脸,休怪老子对你不客气!”迫切想拿到“冲霄剑”的孙存仁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对!识相的快点交出剑来!”其他人也跟着吆喝。
“剑?喔!你们说的是‘冲霄剑’啊!你们有五个人,共十只眼,难道看不出来,我身上根本就没带剑吗?”恭云起展示了下空无一物的双掌,拍了拍身上的布衣,要他们睁大眼看清楚。
“你把剑藏到哪去了?”孙存仁低声问得严厉,随时都会甩出手中的笼刀枪,直取他性命。
“咱们都是行走江湖之人,两袖清风,肚里的馋虫直叫的时候,谁不曾遭遇过?所以啰!”恭云起无奈地双手一摊。
“所以什么?”孙存仁皱眉,疑惑地问着,其他师弟亦皆屏气凝神地听下文。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傻?当然是看到哪里有当铺,就进去把剑给当了呀!”恭云起摇头感叹他的傻气。
“什么?你把‘冲霄剑’给当了?”孙存仁吃惊地惊叫出声。
“不就是这么回事,当了十两,正好祭饱我的五脏庙。”恭云起涎着笑,拍拍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