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蔚蓝无奈,“师姐这是迁怒。”就算是事实吧,平时邬亦菲也下会说出来。
分明和自己一样因为清妙的伤而心情恶劣,偏偏又不忍心责怪正主儿,只能找别人发泄。
邬亦菲狠狠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苏清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恢复成息事宁人的笑,“师姐夫还好吗?”
“好得很,敢情恢复了记忆还跟我装疯卖傻,翅膀都长得这么硬了,哪里会不好。”她一语双关讽刺。
虽说清妙是好意,但当初算计了她却是事实,谁知她根本还来不及教训她,她就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害她怒也不是,不怒又心中恼火。
“见着你我就有气,我走了。”既然舍不得对重伤的宝贝师妹发脾气,只有回去寻自家相公晦气了。
邬亦菲一走,屋内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苏清妙偷瞄了尹蔚蓝的左肩。衣服下想必也是一圈圈的纤带吧。
“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面对他的凝视,她竟有些心虚,“大哥……该好好休息。”
“休息?”尹蔚蓝在床边坐下,轻抚她颈边露出一角的绷带,“是啊,是该好好休息了。”
“大哥?”她注意到他的失神,“大哥,我说的是你。”
“我?”
“你的伤势不轻,怎么不好好躺着?”
他轻拥她靠坐在床头,“我也是刚刚起来。”
“不行。”苏清妙医者的执着立刻卯了上来,“这样的伤,至少要卧床三天等伤口结疤。”
“三天?”尹蔚蓝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深沉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原来正常人要躺上三天啊。”
他习武,身子强健,只躺了一天半,而她……
“大哥,你在说什么?”
“清妙,你知道你昏迷了几天吗?”
“几天?不是一夜?”苏清妙暗叫不妙。怪不得头晕得厉害,原来她睡了很久啊——怪不得大哥与师姐的脸色那么臭。
尹蔚蓝的手臂改缠上她的腰际,肩上的伤,他终是不敢触碰。
“五天。”
“啊?”
“你高烧三日,昏迷五日。”
虽然知道自己伤得有些严重,但是亲耳听到,苏清妙还是吓了一跳。
这……这么久?
他的声音深沉中透着些许沙哑,“你说一般人要卧床三日,但自己却昏迷五日不醒,你认为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比一般人……厉害?”
“咳!”尹蔚蓝干咳,手劲微微加紧,语气透着危险,“你说什么?我竟然没听清楚。当然,也可能是你的论断有误……”
“不可能!”她对自己的医术有着绝对的自信。
“哦?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明我身体比一般人虚弱……”苏清妙认栽。
“亲亲娘子,为夫有没有告诉过你,身体虚弱的人该怎么做?比如不该脑门发热地拿着利器在自己身上乱划?”
“你现在说了……我以后不会啦!”她又不是有病,谁不怕疼啊!
“乖。”尹蔚蓝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苏清妙偷觎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道:“大哥也答应过我的……”
尹蔚蓝似乎僵了一下,随即苦笑,“你还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她知道这次的事伤他颇深,肉体的伤还是其次,最重的这是心里的伤。想着,她不禁有些自责。自己当时全凭一股冲动、也没想到那么多、更没想到会给他带来这样大的打击。
她一直以为大哥是没有弱点的,闲散的外表下是一颗缜密的心,似乎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没想到,他唯一的弱点竟是她,
额头被使劲点了一下,苏清妙回神,见尹蔚蓝已经脱鞋躺下。
“你若在乎,便该记取这教训,再也不要胡思乱想。”
“我……”她一时语塞,只得闷闷地道……“我没有。”
两人肩上都有伤,所以只能仰卧,苏清妙时不时侧头去看尹蔚蓝,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他俩自幼相伴,向来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兄妹,到最后成为情人,较之寻常夫妻更多了知己的情份在里面,在一起时自然得不分彼此,像这样尴尬的时刻也当真罕见。
当她最后一次张口又放弃时,尹蔚蓝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啊?苏清妙吓了一跳。她还以为他睡着了。
“我……我……”她鲜少有这样混乱的时刻,“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大哥若是向她发火,她心里还好受些,可偏他不言不语、不冷不热,让她抓不着头绪,放不下心。
尹蔚蓝的沉默让她有些无措,好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要听真话?”
她叹息,“好吧,我换个问法,你有多气我?”气到后半辈子都要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她了吗?
他凝视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根本不曾遇到你。”
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她仰首,他的目光一片澄澈——不是气话。
苏清妙心头隐隐抽痛,比肩膀上的伤还疼。
“如果不是晓剑山庄,你可能会过得更好。”
她摇头,竟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死命摇头。
如果那样,她就要错过他了!
如果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遇见大哥的代价,再来一次,她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我又自私的想,”尹蔚蓝轻叹一声,“那样,你就不是我的湘儿了啊。”
他未低头,却准确地拭去她的泪珠。她不是个爱掉泪的人,几乎每一次都是为他而掉。若他们不曾相遇,能换得她一世无忧、一世无泪,他愿意,无论自己会多痛苦,他都愿意。
前世的孽缘,今生的宿命。
“清妙,我记得你最爱听我常哼的那小曲。”
她略微思索,然后“嗯”了一声。
尹蔚蓝并未再多问,只是与她掌心交握,“别忘了。”
苏清妙忍着鼻头的酸意,用力点了点头,“嗯!”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他轻柔地为她掖了掖被子。
“大哥。”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是动了动唇,可是尹蔚蓝终是听见了。
她说——
“对不起。”
他握紧她的柔荑,唇畔扬起满足的笑容。
连姻缘,
与君相约共百年,
若谁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尹蔚蓝没说的是,若真到那天,他绝对一刻都不会等。
第10章(1)
骗人!
苏清妙瞪着空荡荡的床侧。
“你再瞪,那里也不会平空冒出一个尹蔚蓝来。”邬亦菲没好气地端了饭菜进屋。
“他又干什么去了?”分明说好在这守着她的,为什么每次一醒来,他都不见人影?
“我怎么知道?”邬亦菲将饭菜摆好。
“师姐,”苏清妙狐疑地望着她,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在绥靖侯府,怎么也轮不到你来送饭吧?”
“那要看受伤的是谁。”分明是关心的话语,不知为何,由邬亦菲说来就很是高姿态。
苏清妙失笑,在师姐的搀扶下起身,“堂哥、初霜他们如何了?”
“还在城郊的巷子里住着,你那个侄女来瞧过你。”
她想了想,“堂哥应该无恙了。”
“你是大夫,你说无恙自然就是无恙。”邬亦菲的动作是与表情不符的十足轻柔。
“师姐……”
“先吃粥。”
“噢。”
天底下苏清妙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尹蔚蓝,一个便是邬亦菲。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
“吃完了。”
“乖。”
“我可以问了吗?”
“说。”邬亦菲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师姐,你是和大哥串通瞒了我什么吗?”
邬亦菲看她的眼神不再平淡无波,多了不屑。
“好了好了,我知道师姐你不屑与人合作,”苏清妙连忙讨好地笑,随即又烦恼的道……“那就奇怪了,大哥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他回晓剑山庄了。”
“咦?”她顿时吃惊,“你说什么?”
唇畔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回晓剑山庄了。”
苏清妙犹在痴愣,“他怎么突然……”自己回去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是什么事湛青解决不了,一定要他出面?
“师姐,出事了对不对?你快告诉我!”
“你给我冷静!”邬亦菲白了她一眼,懊恼地将她按回床上。“伤还没好,不许乱动!”
“师姐,你快告诉我……”
“他能有什么事?放眼武林谁敢惹晓剑山庄,谁敢打他尹大庄主的主意?有事的是你!”
“他的肩伤还没好……”
“足够他活蹦乱跳了。”
哎……师姐的形容让她觉得大哥好像一条鱼啊。
“师姐,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吧。”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师姐。
邬亦菲瞟了她一眼,撇撇嘴,“我能知道什么?我与他又不熟,不过……”
苏清妙凝神。
“江湖上都在传言,晓剑山庄要办喜事。”
喜事?她拧眉,“我怎么不知道?”
湛青有心仪的姑娘了?她才离开多久,未免进展得太快了吧。她疑心,又想也许是大哥还没机会跟她说。
注意到邬亦菲有些故作悠闲的神色,她试探道:“师姐,你还有什么没说?”
师姐是个不屑骗人的人,她的目光会闪烁,绝对是心里有鬼。
半晌,邬亦菲重重叹了口气,“不是尹湛青。”
“不是湛青?”
那还有谁的婚事需要大哥亲自筹办?难道……
“二夫人要改嫁了吗?”
“你想什么呢?”邬亦菲瞪她一眼,“什么夫人的改嫁我需要为你操心吗?”
为她?
“个念头闪过脑海,苏清妙心一沉。
“总不会……是大哥吧?”
“就是他!”
苏清妙怔忡一刻,然后笑了,可随即又一僵,皱眉陷入思索,最后,常笑的唇角终于抿了起来,一脸严肃。
邬亦菲不禁有些担心,“清妙,你没事吧?”
大哭大闹也好过这么高深莫测啊。
半晌,苏清妙才点头道:“这件事很严重。”
邬亦菲跟着点头。是满严重的。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竟然不跟她商量!
咦?邬亦菲皱眉。
“不管做什么,说好要跟我商量的。”大哥根本还在记恨这次的事情,故意瞒着她。
“等等……”邬亦菲担心地问:“你不生气吗?”
“气啊!”苏清妙一脸愤慨,“怎么都不先跟我说,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怎么配合?”
邬亦菲一脸见鬼的表情,“你只是气这个?”
“不然呢?”不解师姐的问题。
“有没有搞错?他要瞒着你成亲了!”她气得站起身,“你一点都不担心,不怀疑吗?”
苏清妙笑道:“师姐,我们成亲五年了。”
“那又怎样?”她冷哼,“没听过七年之痒吗?可能他提前了呢?听说他最近与文初霜以及锦绣坊的一个女人走得很近。”
依然只是笑,“师姐,我六岁认识他,今年我二十二岁了。”换言之,他们相识快二十年了。
“这跟我说的有任何关系吗?”邬亦菲有些无奈,“你就这么信任他?”
“是。”
“没丁点怀疑?”
“有。”
“嗯?”
“怀疑他到底又在设计什么?”
邬亦菲咬牙,“你没救了你!”
苏清妙轻笑。
她没说的是,这个师姐太直,自小便不会作戏,若尹蔚蓝真有二心,她恐怕会冲在自己之前,杀到晓剑山庄去,哪里还会前来暗示挑拨?师姐是还记恨着上次她算计她的事吧。
真是,也不想想她那么做是为了谁?
不过……苏清妙眸光流转。师姐的话,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比如——
锦绣坊的一个“女人”吗?
“相信”和“在乎”是两回事,“在乎”和“介意”则是另外两回事……
大哥啊大哥,你最好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解释。苏清妙的笑容中难得的透着让人发麻的冷意。
江湖从来不乏闲人,正因如此,江湖更从来不乏闲话。
如今茶楼酒肆最热门的话题,不外乎晓剑山庄主人的婚事了。尹家兄弟皆为人中龙凤,是各家女儿理想的良婿人选,而尹蔚蓝更是正道武林极有威望的人物,这场婚礼自是要办得隆重风光。
听说大半年前,晓剑山庄的吴管事就已经开始筹办采购。
然而若只是这样,这也不过是一场名门婚礼,让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其实是这婚礼的主角之一——新娘。
没错,婚礼在即,江湖中人却依旧不知这尹庄主的娇妻到底是哪位?是尹庄主青梅竹马的尹家养女文湘芸,还是传闻中最近与尹庄主来往频繁的锦绣坊女掌柜?
于是,晓剑山庄上上下下又开始新一轮的赌局,不过却再没有人对失踪已久的女神医苏清妙下注。
红彩红喜红灯笼,“罢双洋汴喜气洋洋,似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微微红光。
苏清妙一下车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苏大……夫人,你可回来了!”小冬早早就在门口等候,脸蛋上小有埋怨。
“想我了?”她绽放最拿手的笑颜,没太在意小丫鬟的称呼。
“夫人,你这一走就是好些时日,可给了别的女人可趁之机!”
“哦?”苏清妙面不改色,只是秀眉微微挑了一下,“小冬,你来扶我吧,我受了伤。”
“夫人受伤了!”小丫鬟大惊,随即纳闷,“奇怪,二庄主没陪着你吗?”
“湛青,为什么提到他,”是师姐说大哥欲接她回庄养伤,又抽不开身,所以才由绥靖侯府的人送她回来。
小冬眨了眨眼,“不是二庄主去接你回来的吗?”
苏清妙皱眉,回身道:“周侍卫,你家主子可还交代过什么?”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姑娘,也许是我们起程早了,跟对方错过了。”周亮在苏神医狐疑的目光下,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她点点头,“周侍卫,辛苦你送我到这里,歇息一下吧。”
“不,在下尚需回侯府覆命,多谢姑娘好意。”
“不需要那么急吧……”
“很急。”周亮继续面不改色,“如无他事,在下告辞。”
“那……再会。”不知是不是错觉,为什么总觉得周侍卫的背影像是在逃呢?
苏清妙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是有些消瘦了。
“小冬,我现在丑得吓人吗?”
谁料小丫鬟却在下一刻热泪盈眶,“苏大……不,夫人!夫人只是憔悴了,但在小冬心中,夫人永远是最美的,其他野女人才不及夫人一分一毫!”
苏清妙无奈。
哎呀呀,果然是变丑了吗?用不着这么夸张的表明心迹啦。
不过,某些人是需要给她一个解释。
“你们庄主呢?”
“庄主在锦绣坊……”
“又去了?”
“是。”
望着满天的“喜气”,苏清妙眼中闪过一抹深沉。
婚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苏清妙回晓剑山庄后整整三日不见尹蔚蓝的人影,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这位当家主母淡定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终日品茗看书,自在又惬意,仿佛与世隔绝般。直到三日后的迎亲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