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仿佛在瞬间缩水了,他的存在占满了整个空间。
他没说话,目光直接落到她的右手上,如蓝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背后,但仍是慢了一步。她看见他的脸部肌肉抽紧,眼色在瞬间阴暗。
“别嫁给他。”
他的声音比平时粗哑了些,语中的隐隐恳求撕扯着她的心。
“你该知道,这是我的愿望成真。”如蓝想微笑,却只能不伦不类地勉强牵动嘴角。
“那么你告诉我,你爱他吗?”他的目光将她牢牢地锁住,锐利的视线几乎刺痛她的皮肤。“我要听的是实话。”
如蓝语塞,她知道他能立刻揭穿她的谎言,而她也不愿意对他撒谎。
“我喜欢他,他是个很好又值得信赖的人。”她咬了咬唇,又说:“嫁给他,我会幸福。”是的,她是这么相信,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那么她长久以来所追求的又算什么?
他向她走近一步,如蓝握紧了双手,强迫自己静止不动,甚至分不清她是想逃跑还是想投入他怀中。
“所以你并不爱他。”程泱毫不含糊地指出,伸手轻轻托起她的脸,眼中的专注是那么灼人。“如蓝,现在告诉我,我呢?你爱不爱我?”
爱。
从他在医院走廊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再也逃避不了这个事实。
只有他,总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伴在她身边。只有他,会安静地听她叨叨念念,又在她哭泣的时候,随她把眼泪鼻涕抹在白色衬衫上,也只有他,才会在转身离去时,教她感受到失去的恐慌。
但是爱又如何?他向往的是洒脱不羁、无所束缚的人生,而她要的却是安稳、有保障的未来,他们并不是适合彼此的人选。
如果可能,她倒希望自己能少爱他一点,这样她的心也不会那么痛。
在如蓝迟疑之间,程泱已经从她眼中得到答案,但他的狂喜未能持续,因为她拨开他的手,别开头。
“程泱,光有爱情是不够的,我很久以前就学到这个道理。”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深情的承诺让如蓝好想哭,她几乎要脱口应允他任何事,但是她咬紧牙关克制住自己。
她爱他,所以她不愿意强迫他选择,她不愿变成另一个曹咏珊。他是个渴望能自由自在飞翔的男人,她不愿变成那个扼杀他的精神、折断他羽翼的元凶。
“对不起……我们只适合当朋友,我已经决定嫁给高廷瀚,他才能给我我想要的那份安全感。”她眼睛刺痛,垂着头,没有勇气面对他。
仿佛腹部突然挨了一击,程泱的脸上失去血色,去他的朋友!去他的安全感!
“我总认为你是个天真的女人,原来天真的是我,没发现爱情在你眼中那么一文不值,竟然比不过他妈的安全感!”他心寒地笑了。“你知道吗,曹咏珊当初也跟我提过同样的三个字,看来我又栽在同一个地方……也罢,如果我这次还学不乖,那就真的蠢得没药救了。”
丢下话,程泱转身就要离去,如蓝来不及思索便拉住他,脱口而出:“程泱,别不理我……”
他浑身一震,没回头。“如蓝,我没有那么宽大的胸襟,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嫁给别人。”
他拨开她的手,走出她的公寓。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如蓝怔怔地瞪着已空的门口,知道这次,他再也不会回头。
第十章
“没见过有人在订婚当天,脸上凄惨得好像在办丧事。”朱灿看着梳妆台前的如蓝,摇头叹气,口无遮拦。
她们现在在高家别墅的二楼,高廷瀚替她安排了一个豪华的大房间,供她在宴会前梳妆打扮。如蓝谢绝了高家雇来的化妆师,让朱灿替她打理装扮。
如蓝对朱灿的评语置若罔闻,看着周遭富丽堂皇的摆设,心中千头万绪。
她就是在这栋房子里认识程泱的,记忆清晰得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
想到程泱,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她伤了他,她一辈子不会忘记他离去前那种决绝的声音。
她说他没给她安全感,是大大的违心之论。事实上,每次只要有他在,她就觉得安心、受保护,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这么强烈的依赖感。
但是她不要成为他的包袱,她不要他为了她而强迫自己过不喜欢的生活,这样的他,不会快乐。
“小姐,笑一个,你这样子好像待会儿要上断头台。”朱灿捏了捏她的脸颊,忽觉不妥,又拿起粉底、腮红替她补妆。“真是……幸好我的粉饼够赞,不然你那两个黑眼圈会吓死人。”
“朱灿,我做对了选择吗?”如蓝看着好友,急欲寻求保证。
朱灿收起化妆品,直直回视她。“你要听实话?”
“不要。”如蓝马上又退缩。“你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好了。”无名指上套着的戒指,和身上穿的这件华美礼服,都在提醒她,她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走到窗台边,看见一辆辆的豪华轿车停进花园里的走道,与宴的宾客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出现,如蓝又感觉到那股熟悉的不适,肠胃翻搅起来。
“我要去厕所!”她冲向洗手间。
“小心点,别被裙子绊到。你怎么又要拉?拉了十几次还没拉完啊?!”
如蓝不只拉肚子,还感到有点反胃,但也只是干呕了一阵。
她从洗手间出来,心想朱灿又要因她毁掉彩妆而碎碎念了。
但朱灿却双手环胸沉默着,明艳的脸上是一种深思的表情。
“蓝,我改变主意了,就算你不想听,我也要说。”朱灿的语气很坚定。“高廷瀚人是不错,不过我觉得你嫁给他不会幸福。”
如蓝的脸色变得更白,仿佛埋藏在心底深处不敢打开的黑盒子,一下子被挖了出来,暴露在日光下。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心中并不是没有质疑过。
“说我不长进也好。”朱灿继续道:“我认为只有爱情才能替女人带来幸福。”
这句话……好像她很久以前也听过……
如蓝怔仲,想起多年前和母亲住的那栋破烂小平房,想起哒哒哒的缝纫机的声音……对了,妈妈也曾这么说过。
“蓝,你觉得你这么做对程泱比较好,可是你有没有问过他的想法?说不定他就是心甘情愿为你擦份好工作安定下来呢?说不定他觉得只有跟你在一起才最快乐,你有没有想过?”
如蓝哑然。是她太自以为是地乱下决定吗?
蓦然响起的叩门声阻断了她的思潮,高廷瀚推门而入。
今晚他穿着正式的黑色燕尾服,看起来不只英俊、挺拔,还多了一种欧洲贵族的优雅。但是如蓝无暇欣赏,她心中被一个穿着普通白衬衫、黑长裤的身影占据了。
“你看起来很漂亮。”高廷瀚笑睇着她。“宾客都已经来齐,准备好了吗?”
“等等。”朱灿插嘴。“蓝,我替你再上一下口红。”
朱灿很快替她补完妆,深深地看她一眼,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来吧,我带你下楼。”
如蓝瞪着那只向她伸出的手,一动也不动。
只要握住那只手,她就成了准高家少奶奶,将来不只是她,恐怕连她孙子的孙子都有了保障,可是……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她真的愿意拿自己的爱情来交换一辈子的安稳、富足?
忽然间,她可以理解母亲当时为了父亲情愿守寡至死的心态了。
她不要高廷瀚,不要高家的富贵,她只要程泱。
“怎么了?”高廷瀚笑容消失。
“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房间里只剩两人。
高廷瀚拉张椅子坐下,静静地等如蓝开口,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眼前这个突生的状况,让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一旦相准了目标,就会利用手边的一切优势攫取。
对女人也是这样。
既然他相中丁如蓝当结婚对象,便不允许旁人觊觎,因此在发现如蓝跟那个酒保之间有着微妙情愫后,他加快了一切行动,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安排宴会,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他真心喜欢丁如蓝,甚至以后有可能爱上她,但爱情从来不是他的优先考量,会想娶她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单纯、好控制的小女人。
不过照目前情况来看,可能她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掌握。
如蓝全然不知高廷瀚的心思,只是伫立在原地,手心直冒汗。
“我……我不能嫁给你!”她鼓起勇气说出重点。
高廷瀚下颔紧绷,简洁问:“原因?”
“我爱的是程泱。”一旦起了头,接下来似乎不再那么艰难,如蓝感觉自己的脉搏渐渐稳定。“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嫁给你,很抱歉辜负了你。”如蓝向他深深鞠躬,神情很是忏悔。
纵是高廷瀚这见惯各种场面的人,也对那九十度的鞠躬有些错愕。没见过有人用这种“大礼”要求分手……
“我真的很惭愧,我不该玩弄你的感情,在你付出这么多之后又改变心意。”
玩弄他的感情?高廷瀚挑眉,向来只有他玩弄别人的分。看她那副自己罪该万死的模样,他忽然有点想笑,可是一想到楼下的宾客就笑不出来了。
“你应该明白,我有能力给你一切那位酒保没办法给的东西吧。”
“我知道。”如蓝郑重点头。“可是他能给我一样最重要,也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哦?”他饶富兴味地看着她。
“爱情。”
爱情?高廷瀚几乎嗤之以鼻,但是她脸上的认真,却让他把到口的讥讽咽了回去。
“楼下有好几百人在等着我们露脸,你现在反悔,教我的脸往哪摆?”他正色道:“我父母和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等着见我的未婚妻,你知道吗?”
“对不起!”如蓝惶恐又歉疚地再鞠躬。“我知道这样很不负责任,虽然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可是我真的不能嫁给你,对不起。”
完美?!也只有这种小笨蛋才会觉得他完美。莫名地,他感到喉头微微酸涩……
“行了,别再道歉。”他烦躁地摆摆手。
如蓝一愣。行了?!他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楼下我会处理。”高廷瀚涩声道,他当然可以尽情为难她,但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想这么做。
“你不怪我了?!”如蓝又惊又喜,忽又想起一事。“那……这个戒指还你。”她取下钻戒,交到他手上。
“我……我先走了。”迫不及待地,她想去找程泱,想大声告诉他,她爱他。
“你最好从侧门出去,下了楼梯往右直走就是了。”
“噢,对对对。”如蓝笑着敲敲自己的头。“那……再见。”
“等等。”高廷瀚喊住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抛过去。“把它穿上,外面冷。”
如蓝既感激又感动,再三道谢之后才离开。
高廷瀚默然看着掌中的钻戒,眼神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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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蓝一下计程车就冲进“港湾”。
但一进门她就愣住了。
吧台后方不见她所熟悉的修长身影,而是一位留着满脸胡子,体型如熊—般的男人。她猜想,这应该就是长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野人”老板。
“请问……程泱去哪里了?”
大胡子居高临下地睨着一身华丽却罩着过大燕尾服的如蓝,脸色不怎么好看。
“辞职了。”
如蓝震惊不已。“几时的事?”
“前天晚上就打电话说不做了。”不只体型如熊,他连声音也像野兽低咆。“说什么他要出国走走。”
“出国?!”如蓝和背后一个声音同时大叫。她一看,是徐建国。
“我好不容易才帮他找到一个好职位,他怎么可以出国?!”徐建国抢先激动。
“程泱让你帮他找工作?”如蓝问,内心百感交集。
“对啊,他说改变的时候到了。”
如蓝不禁鼻酸。他果然为了她想改变自己……可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急急看向大胡子。
“他什么时候走?”她可以在他离开之前向他告白,这样,也许他就不会抛下她。
“好像是今晚的飞机。”
今晚?!“你怎么不早说!”如蓝简直快被大胡子弄疯。
“你敢吼我——”大胡子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眯眼威胁。“除了我老婆之外没人能吼我——说!我最好的酒保突然出走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如蓝才不理他,直接一口咬下熊掌,痛得大胡子哇哇叫。
别急别急,说不定是很晚的班机……如蓝拚命镇定自己,努力想着该找谁问。
啊!有了,她的新老板程三姊夫!
如蓝连忙从皮包里翻出手机,上头存有新老板的手机号码,她急忙拨键,幸好响了几声之后三姊夫就接了。
“他搭十点二十分飞阿姆斯特丹的班机,现在人已经在机场了。”三姊夫说。
“所以他要去荷兰?”
“我不确定,他向来随心所欲,可能待在荷兰,也可能去了其他地方。”
如蓝心凉了半截,看手表的时候吓了一跳,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
不!不能放弃!只要飞机没起飞就有希望。
“你有开车吗?”她揪住徐建国的西装。
徐建国被那狰狞的脸孔吓得皮皮挫,“有。”
“载我去机场!快!”
可怜徐建国酒没喝成,却被逼着搏命捆到桃园机场,一路上还得忍受如蓝不停的催促。
“快点哪!只剩十五分钟了!”
“我已经超速了!”徐建国吼了回去,一见那泫然欲泣的脸却又心软了。“别担心啦,班机常常有延误,有时候会比预定时间晚半小时以上、”他安慰道。
如蓝紧咬着唇,好心慌,恨不得有双翅膀可以飞到机场。程泱上飞机了吗?他会不会突然改变心意?
总算,他们抵达机场,如蓝飞也似地冲进航厦。
大厅内人来人往,不少人对她奇异的打扮侧目,她完全没感觉,只是慌张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程泱的身影,
然而,她没找着。
来回跑了几趟之后,她打算说服海关人员让她进登机门。
“丁小姐……”徐建国拉住她,迟疑地往大厅上方的显示板指了指。“他的班机已经起飞了……”
她不信,自己仔细看。结果显示板上,在那班机后面,当真标示着“已起飞”。
他走了……他真的离开她了……
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如蓝脚下一个虚软,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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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摩洛哥
“Salut!”蓄着—把灰白胡子的阿罕默用法文跟他的亚洲新朋友打招呼。“今天载了几个观光客?”
“不多,三个德国人,两个法国人。”程泱边用法文回答,边从老旧的LandRover后车厢搬出成箱的饮料和一些面包、蔬果等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