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大哥,饭菜里有毒……我们……”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昏了过去,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西门贵伸手撑住了自己,回头看向妻子,却发现一桌男人全倒下,而秀娃却仍安然无恙,还能维持清醒。
“你……”
“放心,那不是毒,而是药。”她软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好好睡吧!”
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着妻子,却晕眩的无法确定,眼前哪一个影像才是真正的她。
睡?
西门贵张嘴想质问她,却只能发出含糊微弱的吼声,非但如此,他的手脚也如千斤一般重,就算费尽了力气,也举不起来。
在晕眩的边缘,他似乎隐约看见她无声的落泪。但下一瞬间,那张泪湿的小脸,就整个颠倒过来,他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在失去意识之前,西门贵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笨女人。”
第九章
稻草、栏杆,灰暗脏污的石墙。
才一睁眼,头痛欲裂的西门贵,就看见熟悉的景象。
该死,他回到大牢里了!
那个笨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好不容易才逃出去,她却又把他丢回牢里来。那颗小脑袋里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这个?
茫然的呻吟在牢里此起彼落,西门贵翻了个白眼,再度咒骂了几句。
不只是他一个人!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女人,竟然把所有的人都扔回牢里了!他们的潜逃计划,居然会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该死!”
“搞什么?!”
“这里是哪里?”
“牢里。”
“什么?我们在牢里吗?”
“我们不是逃出去了吗?”
“不会吧!有没有搞错?”
抱怨及咆哮的声音一阵阵的响起,在男人们诧异惊慌的喊叫声中,西门贵用最慢的速度,从地上爬坐起来,锐利的黑眸环顾四周。
虽然同样被关在监牢里,但眼前的状况跟上次有些微差异。这次,他的手脚被铐上坚固的手镣脚铐,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这很显然是因为,上回他轻而易举就把牢房拆了,狱卒们心有余悸,才会对他加强箝制。
他不耐烦的扯了扯,测试伽锁的强度,装了铁链的镣铐虽然沉重无比,但是到了他手里,还是被甩得铿铿锵锵,甚至撞上了墙,发出轰然巨响。
这巨大的声音引起众人的注意,正在慌乱的男人们,纷纷回过头来,一看见西门贵那难看的脸色,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爷——”
“闭嘴!”
“大哥——”
“闭嘴!”
他连喝数声,冷酷的拒绝兄弟们的安慰。他不需要同情,他的掌心刺痒着,极度渴望亲手掐死那个小女人,或是干脆打昏自己。
他们全都知道,下药的人是他的妻子、他的老婆。
他们全都遭到了她的背叛!包括他!
她用的招数还挺高明的,简单就击中他们的弱点,趁着他们松懈的时候,才在饭菜里下药——不对,饭菜她也吃了几口——他眯眼想了想,才想起她整顿饭里,虽然殷勤劝酒,她却是滴酒未沾。
看来,药该是下在酒里。有了酒气催化,所以药力才会发作得那么快。
大牢之中,一片寂静。
一股难耐的岑寂,充满在空气中。
每个人都靠着墙坐着,不时低咒了几句,还尴尬的偷瞄那个独坐在角落、惨遭老婆背叛的西门贵。
角落传来声响,一只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毫不畏惧的跑了过去。
金宝瞧见那老鼠,一时感慨上心头,忍不住咕哝出声。“唉,京城里的老鼠啊,全都又大又肥,吃得饱饱的,不像咱们那儿的全都瘦到剩皮包骨。”
坐在旁边的人,搔了搔头,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但是,最近家里的老鼠全变得肥了,就连猫也跟着肥起来。”
“那也是少夫人嫁过来后,才肥起来的。”少夫人改善了他们的饮食、他们的环境。
但,这会儿,“少夫人”三个字,可是个天大的禁忌。他这一开口,就惹来大伙儿冷眼瞄了过来,他这才赶紧闭嘴。
只不过,这安静也持续不久,没过多久,另一个人也压抑不住,哀怨不解的发问。
“话说回来,少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相同的疑问。
有个男人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嚷着:“我看,这一切事情肯定都是东方的计谋!”
“但,这没道理啊!”金宝皱着眉头,抓了抓头发。“嫂子也说了,我们都是亲家了,我们好,东方家才会跟着好,不然干么让嫂子嫁给大哥?还送来那么多钱当嫁妆?”
“所以我说,这是计啊!东方家花这么多功夫,就是要放松我们的戒心。”又一个男人跳了起来,忿忿不平的咒骂着。“瞧瞧,我们这会儿,不全都被东方家那女人骗了,又给关进这大牢?”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跟着骚动了起来。
“这该不会就是美人计吧?”
“人家不是说了,英雄难过美人关!”
“妈的,你是说够了没?”
“我说的是事实啊!”
男人们各持己见,反正被关在牢里,闲着也是闲着,除了吵吵闹闹打发时间之外,他们什么事也不能做。
偏偏这吵闹的内容,可让西门贵愈听愈不爽。他正在心烦,男人们的争论无疑是火上加油。
蓦地,巨掌拍击墙面,伴随着震耳的咆哮声响起。“全都给我闭嘴!你们是吵够了没?哪个再多嘴,我就拔掉他的舌头!”
吵得正凶的男人们,瞬间静了下来,为了保护宝贵的舌头,还不忘用手捣住嘴巴。
只是,他们安静了,外头却传来声音。狱卒手里拿着长枪,隔着远远的敲击牢门,显然对西门贵仍有顾忌。
“喂,有人来看你们!”狱卒喊道。
听见有人来探监,大伙儿都抬起头来,纷纷往牢门外看去。不过这一瞧,可让他们目瞪口呆,个个瞠大了眼,差点连眼珠子都要滚出来。
朝牢门走来的人,竟是秀娃。
她穿着暖裘,慢慢的走了过来,被狐毛圈围的小脸,像刚落下的雪花般苍白,连唇瓣也不剩半点血色,只有那双眼睛,因为持续哭泣而通红,连弯弯长长的眼睫,这会儿都还是湿的。
“长话短说,不要废话太多!”狱卒交代完毕,冷哼了一声后,就转身回到前头去了,把秀娃一个人留在牢门前头。
她站在原处,还没有回头,就能感受到,牢里那群男人们的视线就像冷箭似的,咚咚咚的射来,几乎要财穿她的身子。
虽然忐忑,但她还是深吸口气,慢慢转过身来,亲自面对这些被她亲手下药迷昏,再度被关进牢里的男人们。哭得酸涩的眸子,在牢狱里转啊转,搜寻着她最爱恋的身影。
西门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那高壮庞大的身形,几乎顶到了牢房的上方,即使隔着一排铁栏杆,他全身上下所散发出的压迫感,依旧强烈得让人不敢忽视。
她注视着他,无法移开视线。
隔了一整夜,那张俊脸上的胡渣已经冒了出来。他正抿着唇,眯眼怒瞪着她,那一双锐利的眸子,因为酒力与药效而发红,手脚上还箍着沉重的枷锁。
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头被人抓到后强行上了锁链的野生大熊。
即使心里有数,知道自己会被责怪,秀娃还是勇敢的抬起头,隔着栏杆,柔声轻唤着。
“夫君。”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得直接。低沈的声音里充满了责怪,回荡在石牢中,一字一句,铿锵有声。
她心中一紧,眼圈更红了,几乎要掉下泪来。“我……你听我说,我……”
秀娃想要解释,但那些一见到她就气恼得快要抓狂的男人们根本不给她机会,积压己久的怨气,这时候全数爆发,毫不保留的发泄到她身上。
“没错,你这女人,还来这里干什么?”
“你这恶毒的女人,竟然陷害我们,还有胆子来!”
“东方家的人,果然都不安好心!”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要不是为了钱,爷当初才不会娶你呢!”
“这一切都是你的诡计!”
“我看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你这种女人!”
责难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如潮水般而来。她只能紧咬着唇,无法开口也无法回应,独自面对这些咆哮与怒骂。
踏进牢房之前,她老早预料到会受到大伙儿的责怪。只是,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等到真正亲耳听见这些可怕的怒骂时,她还是心痛不已。
不过,最最让她难过的,却是西门贵的沉默。
除了最先的那句责问,他就没有再开过口,只是在众人咒骂的时候,独自站在角落,用晶亮的黑眸冷冷的看着她。
相处了这么久,她当然知晓丈夫的脾气。但是,他平常生气时,往往就直接咆哮大吼,她从不曾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模样,甚至气到不肯开口。
她会特地到牢里来,原本是想解释清楚,告诉他们她为什么要下药迷昏他们,再把他们送回牢里。但是,西门贵的态度,让她忘了所有言词,能说出口的,只剩下一句道歉。
“对不起。”
“银宝人呢?”
“他……他还在饼铺理。”她勉强开口。“他很安全。”
“人在你手上,能安全到哪里去?”牢里有人高声质问。
在声声的责备声浪中,泪水滑落脸颊,她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没有用处。于是,她踞起了脚,轻轻伸出手,越过栏杆,捧住西门贵的脸,在他错愕的时候,凑身印上她的吻。
“请你……请你相信我……”滚落的热泪,从她颤抖的小手上沾湿了他粗犷的俊脸。
她的泪水,烫得让西门贵心中发疼。
但,就是因为那阵心疼,他反而更加愤怒,他恼火的低咒着,试图抓住她,但伽锁却妨碍了他的动作,他的手探不出牢门,更抓不住她。
“该死!”
他怒声咒骂着,还不断槌打牢门,那有力的击打,几乎撼动了整座监牢。伴随着敲击声的是他的咆哮。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瞪着她。
秀娃泪如雨下,哀伤的注视着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后退去,离开了牢门,也离开了震怒的他。
“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她再度说道,终于被伤心击倒。止不住滚滚热泪的她,掩着哭泣出声的小嘴,踉跄的转身离去,很快的就跑出牢房,再也看不见了。
“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
西门贵仍抓着栏仟,用力的摇撼着,而他气愤的咆哮,却不能让那个哭泣不己的小女人回头。
“东方秀!”
巨大的吼叫声,掩盖掉了其他的杂音,回荡在地牢之中,甚至追着她,一路出了地牢,仍在她脑海中回荡着,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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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牢之外,翠儿正在等着。
在翠儿身旁,还有一座华丽的暖轿也停在雪地上,就等着秀娃上轿。
飘落的白雪,将京城染成了一片银白。
在翠儿的搀扶下,秀娃坐进轿子里,轿帘落下后,隔开了外头的寒风大雪,却遮掩不住那不断从暖轿里传来,让人心碎的啜泣声。
期间有几次,她也曾试过想要止住泪不哭泣的。但是,一想到丈夫,她就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从监牢门口到东方家的宅邸,这短短的路程里,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暖轿本来就是东方家派出的,这会儿回到朱红大门前时,只需跟门房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将轿子里的小人儿抬进门里。
东方家在京里的宅第,占地又广又深。轿夫走了一阵子,直到将暖轿扛到偏厅前头,这才把暖轿小心翼翼的放下。
“二姑娘,到了。”翠儿小声的说,卷开了轿帘。
“我知道了。”暖轿里传来略带沙哑的嗓音。“你先退下吧。”
“是。”
翠儿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秀娃深吸了一口气,从暖轿深处拿出她今早出门前就准备好的小木盒,紧紧的揣在怀里。她又坐了一会儿,擦干泪水,然后才走出暖轿,来到大厅门外。
仆人瞧见是她,恭敬的迎上前来,替她开了厅门,这才转身通报。
“爷,二姑娘来了。”
“喔。”大厅里传来慵懒的声音。
只见一个俊秀的男人,姿态优雅,一身的云纹墨绣紫衣,高贵典雅。他修长的指拎着茶壶,正在泡着热茶,跷起的长腿旁,还有暖炉熏着。
听见仆人通报,他抬起头来,瞧见了秀娃,便露出温柔的一笑。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他抬手一抖,卷起宽大的袖袍,示意她坐下。“坐啊,别杵着,枭哥哥泡壶好茶给你喝。”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啧啧,喝我的茶,怎能算浪费时问?”他露出伤心的表情,还是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秀娃却连碰也不去碰,对热茶视而不见,反倒慎重的拿出小木盒,搁在铺了锦缎的云石大桌上。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头了。”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那随身多年的小木箱,却没有任何不舍。
小木箱里头装满了银票。早在她离开西门堡之前,就知道事情扯上了官府,要打通关节,势必须要一笔为数不小的银两,所以她把手边所有的银票全都装进了小木箱里。
为了救出丈夫,她早有花光银票的准备,但是却万万没想到,亲手接下这些银票的人,竟会是她的堂哥——东方枭!
东方枭没有伸手去接,反倒举杯到唇边,轻啜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包括凤祥的房契、地契和云祥大姊的合约?”
“全在里头了。”她点点头,打开小木箱,只见木箱里面满满全是一叠又一叠的银票。“银票是京里王家钱庄的票子,保证童叟无欺,你大可放心。至于其他的东西,一等变卖之后,我会立刻再送来。”
东方枭却瞧也没瞧那些银票一眼,只是瞅着她,再喝了口热茶。
秀娃咬咬唇,深吸了口气,有些焦急。“我把钱给你,你就能找到江无涯,替我丈夫平反?”
昨日,解释完整件事后,东方臬提出建议,他有能力、也愿意替她找出江无涯,救出西门贵。但是,要他出手,她就得付出所有钱财。
救夫心切,她甚至没有考虑,立刻就答应了。
东方枭淡然一笑。
“没错,我既然敢和你提,就有把握把江无涯这贼厮给揪出来。”东方枭剑眉微挑,端着热茶,瞅着她,嘴角微勾。“毕竟,我跟江无涯,还算有些‘交情’。”
“得要快!”她强调。
“行。”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触她软嫩的脸儿,笑容魔魅动人。“陷害西门家,藉此拉下东方翼,是江无涯的计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