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想整理一下而已……”周颖青一抬头,对上他充满懊恼的黑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摔坏就算了。”他遂一松开衬衫的扣子,叹了口气。“我自己会找时间整理,你可以找书看,但别动我的书柜了。”
“可是——”
但没等她回答,张之玺便走进卧房,拿了换洗衣物准备去浴室洗澡。
结婚两个月了,他还不曾对她这么不耐烦。
她想说清楚,于是奔去浴室门口。
“我以为,你会让我在这间房子里自由自在……”
“我让你不自在了吗?”她今晚是怎么了?张之玺诧异地看着她。“只不过是不想让你整理书柜而已,我从来没有限制过你别的事,也没有管过你啊?”
“是没有。”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却悲伤。“或许那是因为,你并没有那么在意我。”
你在意的是谭莉——这间屋子里究竟还藏着多少你和谭莉的秘密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既疲倦又清冷。“我不在意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真正在意的不是我,是谭莉!”终于,她说出口了。
“谭莉?”他错愕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谭莉?”他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提过谭莉的名字啊。
“她打过电话来。”她的鼻头有些酸。“谭莉就是Lily,对不对?”
“她真是——算了!你别理她。”谭莉到底想做什么?他得找时间问清楚。不过此时,他选择不多谈她的事,只怕说了,反而让周颖青想太多。
叹口气,他解释:“我和谭莉已经过去了,结婚前我就承诺过,该忘记的,我会忘记。”
“可是你也说过,五年的感情,岂是轻易说忘就忘……”
他是曾经这么说过,可是,他以为结婚之后努力地经营婚姻、照顾家庭,便代表自己已经遗忘和谭莉的那段过去,她看不见吗?是他做得还不够吗?
“我很努力地想往前走,可是,你似乎还是放不下我的过去。”他的心一沉。“为什么?是我让你没有信心吗?”
“不是你……”她转身背对他,不想让他瞧见脸颊潸然而下的眼泪。“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们都结婚了,你却说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反问:“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结婚也不是我要求的啊!”周颖青哑着嗓子嚷着。
“是,是我要求的,这样可以吗?”张之玺也烦躁了。“我很累了,让我先休息好吗?”她应该知道,这阵子他为了公事有多么疲惫。
累?是她让他觉得累吗?周颖青的心口像是被刃刀划过,难以隐忍地颤痛着。
“你不用这么累,我随时可以成全你——”
“成全什么?成全我和谭莉吗?你怎么这么天真!”
她怎么可以随口说出这种话?难道婚姻是可以如此轻易地放弃吗?那又为何要努力经营?张之玺的胸口涩然,有些苦,也有些无奈,更多的是空虚与无力。
他疲倦地摘下手上的戒指,往桌上一放。“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不会拦你。换我……成全你。”
他扔下换洗衣服,抓起车钥匙,甩门离去。
周颖青瘫坐在地板上。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泪水迷蒙了双眼,紧绷的情绪溃堤,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张之玺开着车,在深夜的台北街头绕着。
他不知道周颖青究竟是怎么了,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和她在争执些什么。
什么累啊,什么离开,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蠢话——张之玺猛然望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空空荡荡。该死,他还把婚戒扔在桌上!
他以为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冷静思考、沉着应对,可是今天全反了。
太泪了,这几天被工作磨得太累了,磨得回家以后还心思混乱,说出乱七八糟、分明不该说的话。
他瞥见仪表板上的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不管如何,他都不应该让周颖青独自在家。
长长吁了一口气,毅然将方向盘转往另一个方向,决定先回去再说。
周颖青紧握着张之玺丢下的戒指,守在客厅里,一边等一边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张之玺进门时,看见的是斜倚在沙发上睡着的周颖青,一旁晕黄的立灯映着她脸上的泪痕。
所谓的梨花带雨是这般模样吗?他心头有些难受,轻轻抱起她,小心地安置在卧房的大床上,然后起身去淋浴。
温度适中的水花洒在他已然困倦的身上,心里满是懊悔与不忍。
他不是有意让她伤心落泪,只是无法理解,她怎么能轻易地开口说离开?婚姻岂是儿戏,随便就能让来让去?
而且,他已经很认真地照顾她、宠着她,这样不够吗?为什么她还质疑他是否挂念着谭莉呢?
沐浴完毕走出浴室,卧室里晕黄的灯光映着周颖青沉睡的脸庞,朦胧间,似乎可以看见她微微地皱眉——
算了,也许是他们两个人都太累,睡一觉就好了。
他伸手将她的脸颊贴向自己,闭上眼睛。睡吧……
天色已亮,周颖青悠悠醒来,睁开眼睛,身边的床位空荡荡的,她感觉自己手里压着什么。
坐起身,摊开手掌一看,原来是张之玺的婚戒。
她想起昨夜一直握着戒指,大概是睡着时松开了吧,所以才会掉在床上,还压在她的手下。
也许是压得紧,戒指在细嫩的掌边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迹。她轻抚着戒指,感觉那戒痕已经刻进她的心底,微微地痛着。
她是什么时候上床的呢?他回来了吗?
眨着酸涩的眼睛,她踉跄起身寻找张之玺。
餐桌上有一杯牛奶,压着一张薄纸。
公司有事,我先出门了。
不等她一起上班了?一阵晕眩,她勉强扶着墙壁走进浴室,看见镜中的自己,红肿的双眼几乎只剩下一条线——
也好,免得让他瞧见自己这副丑态……
她认真地冰敷双眼,又仔细地在苍白的脸庞描绘上妆后才出门。
她独自沿着街道走了许久才到捷运站。自从结婚后,她就不曾踏入捷运站了,无论是上下班或是外出购物,他总是开车接送她。
走进人潮拥挤的捷运站,吵杂的人声与混浊的空气,让她的头又晕了,看来是被宠得太厉害,已经遗忘了以前上班族的生活。
进了办公室,许多等着她的工作让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昨晚的事,在忙碌和偶尔的不安中度过一天,又到了下班时间。
“颖青姊,“公交车”还没有来啊?”娟娟探头,轻快地挥挥手。“我先走喽!”
办公室的同事逐渐散去,可是她还没有接到张之玺的电话,踌躇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拨了他的手机。
“呃,是我。”她的心跳慌乱,怯怯地问:“你……要下班了吗?”
张之玺被问得一愣,低头看表,才发现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她主动打电话来提醒他下班,是不是表示昨晚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了?
他是很想下班回家,和她共进甜蜜晚餐,可是……
为了新软件的测试,他今天终于和项目小组找到问题,接下来是要解决问题,但是这任务困难的程度,连工程师出身、经验丰富的他,这会儿也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才能解决问题。
望向整个部门办公室,人声鼎沸,大伙儿还在努力工作,想下班?他微微叹了口气。
“我还在忙,你——”
“这样啊……”她听见那声叹息了,是真的忙,还是不想回家?
心口又添酸涩,她急忙接话。“那我先回去了。”
“嗯。”
“可是,你的晚餐怎么办?”她没忘记要照顾他的胃。
“你不用想这些,先回家吧!”他不在意吃什么,早点完成工作比吃饭来得重要。
“可是……”她想为他送上热腾腾的便当——如果他愿意的话。
“就这样吧!”他抬头看见杨保罗站在门口,一定是来关切新软件的测试,于是急着挂电话。
“我去忙了。”
周颖青咬着唇,颤抖地按下通话结束键。
不是说以后他的胃就交给她来管吗?现在又不要她管了?
第6章(2)
走出公司,街上车水马龙,看来大家都赶着回家……她的鼻子有点酸,眼眶微微上水气。
回到家,打开大门,迎接她的只有骇人的幽暗与冷清。
自己没有食欲,却为张之玺热了一碗鸡汤,坐在沙发上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针过了十二点,张之玺才回家。
“回来了?我去热鸡汤——”她从沙发上跳起来。
“不用!”张之玺阻止她。“我回来睡一下,天亮就得去公司了。”
回家只剩下睡觉这么一件事了吗?她想问,可是他已经走进卧室,拎着衣物去淋浴了。
一整天讲不到十句话,他还在生气吗?还是已经厌倦和她说话了?
她把冷掉的鸡汤收进冰箱,轻声走进卧室,挑了一张轻柔的音乐CD放进音响,把灯光调得昏黄幽暗,然后在自己的位置躺下,背对着另一个空位。
既然他累了,那就什么都不要多说,让他安稳地睡吧。
张之玺擦干湿发,换上舒适的睡衣,才从浴室走出来,发现周颖青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隐约可以看出那熟悉的纤细身形,张之玺一时迷惘了。
结婚之后,每个夜晚入睡前,两人总是在床上亲昵地依偎着,有时是随意闲聊,有时是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直到沉沉睡去。
转身背对着他,这是第一次……
她睡了吗?昨晚那些话真的说得太过分了,他应该道歉,只是……现在似乎不是好时机。
让她好好睡吧,明天,等明天再好好地跟她说话。
有催眠效果的音乐缓缓飘在温暖舒适的空间,他在自己的位置躺下。只有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才能保持思绪清晰,好好处理两人的事。
合上眼,他很快就睡着了。
听见枕边人规律的呼吸,周颖青才缓缓转过身来。
窗外的月光透进幽暗的房间里,她在微弱的光线中,看见张之玺线条分明的俊颜。
一整晚的时间,他都在公司吗?是什么事情可以忙成这样呢?
或者,如同谭莉所言,他其实是不想回家?然后……整晚和她一起?她无法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心头慌着乱着。
男人的胸口起伏着,她很想贴在那厚实的胸膛上,像以前一样,听着他的心跳声,那是最有效的安眠药。
明天可以和他谈谈吗?不能再这样下去啊……心里默默想着,直到月色逐渐隐淡,她才迷糊睡去。
也许是挂念着公事,刚过清晨五点半,张之玺已经醒来。
按掉设定为六点的闹钟,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盥洗换衣。
本来想再写张纸条留在桌上,可是心念一转,他想,直接跟她说话比较好,于是他决定等进了公司后,再打电话唤醒她,说明这几天暂时无法接送她,还有,顺便……道歉吧!
完美的计划。他的唇角浮着笑,悄悄地出门了。
周颖青缓缓睁开眼。其实,她早就在他下床时醒来了。她想起身为他准备早餐,可是又担心他这么早起,其实是为了避开她。
她在床上犹豫迟疑,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张之玺已经开门离去。
她沮丧地躺回床上,恨自己的胆怯和犹柔寡断。
早晨六点半,张之玺踏进办公室,里面已经有许多人埋首工作。
总工程师前来报告进度之后,他问:“外面这些同事,昨晚没回去吗?”
“大家都不敢走。”还没说完,一名工程师急匆匆地跑进来。“协理,美国总公司的电话!”
“好。”他按下闪烁的通话键,以流利的英文和对方谈了许久,讨论的是新软件的问题。
结束电话,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他太约找到解决方向,马上召集会议,开始进行程序的修正。
一心都是工作,他忘了该打给周颖青的电话,还有那已经迟了的道歉。
时间很快地过去,直到万家灯火亮起,他猛然想起周颖青。
该死!他从众多文件中找到手机,发现手机里有一封简讯今晚可以谈谈吗?我在家等你。
他抓起车钥匙,急着想冲回去,却撞上送便当进来的陈秘书。
陈秘书惊呼:“协理,您的晚餐——”难得见到协理大人如此仓皇莽撞的模样。
“放着吧,我出去一趟。”他稳住脚步,装作若无其事。
上了车,他像是急欲奔腾的马,踩下油门,迅速往家的方向驶去。
听见大门开启的声音,周颖青的心猛然一提——才七点半,他回来得真早。
“吃晚饭了吗?”她急着想去厨房张罗吃食。“我以为你会很晚才回来。”
“刚看到简讯,所以先回来——”他的视线望向餐桌,桌上空无一物,他诧异地问:“你吃过了?”
“我?还不饿,所以——”
“所以不用吃?”
“自己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意思啊……”她低语。真想念两个人的晚餐。
莫名的无奈涌起,他气她饿着自己,只因为没人与她进餐。“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天天陪你吃饭?”
“不是,我……”她发觉他皱起的浓眉,啊,又惹他生气了。“我只是觉得,应该要夫妻一起吃饭比较好。”
“最近公司很忙,我没办法一直和你保持“两个人的晚餐”。办公室的事情还没结束,我晚点还得回去继续工作。“他拉着她进厨房。”先弄点东西喂饱你自己,不然我会有罪恶感。”
“你不必对我有罪恶感。”对陌生人才会这样吧,她不要他是这么生分地待她。她挣脱他的大手。“相反的,有罪恶感的人是我。”
他说错什么了吗?张之玺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我传简讯给你,是想和你谈谈我们的婚姻。已经好几天了,你总是早出晚归,尤其这两天,我们连话都说不上,我想,或许是因为谭莉回来了……”
“我已经说过,是工作上的问题。”工作没搞定,要他怎么安心回家拖娇妻?
“是真的吗?”她咬着唇。
“谭莉并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以为已经说得很清楚。”他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就像……
我从来不把你的过去放在心上。”
她惨淡地一笑。“我的过去?你是说那些可笑……或可悲的失败恋情?”是要翻起旧帐吗?
“颖青,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那些往事已成过去。”他强调。“我在意的是现在和未来。”
“既然要谈现在,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爱我吗?”
她想要的、想知道的,其实只是这么简单的这一句话。
他对她很好,好得超乎她的想象,好得让她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柔情里,可是,这代表他爱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