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磬硕微微一笑。
如果,那个口口声声“起反为逆天逆德逆伦”、“今日老朽敬你是皇叔,他日必是汉贼不两立”的苏老头发现他珍为掌上宝,辛辛苦苦教养出来的女儿却跟他这个“图谋不轨”的逆首不清不楚,甚至反间计未成,就被他给吃干抹净……光想就令人兴奋。电光石火间,他改变了心意。“本皇就是喜欢像你这般知情识趣、善良体贴的好女孩。”修长指尖轻挑起她的下巴,他温柔地注视着她,含笑的开口,“天下之大,知心一个也难求,多年来我寻寻觅觅,没料想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苏满儿呆住了,屏住呼吸,心儿坪坪狂跳了起来。
现、现在是怎样?
他帅到天理不容的迷魅脸庞越发逼近,那张俊脸逐渐放大、放大、放大!
“哈!啾!”因为紧张外加憋气过度,苏满儿打了个大喷嚏,喷得那张白玉无瑕的帅脸都是口沬。
本皇杀了你!
凤磬硕勃然大怒,当场就想掐断她的颈子,幸好理智总算在最后一刻及时悬崖勒马。
苏老头哭天抢地的画面实在太诱人,迫使他不得不硬生生捺下汹涌怒火,缓缓地放开一脸惊慌的她,自袖中取出一条明黄大帕拭净了脸。
“对不起。”她吞了口口水。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做出这么恶心的事!
等一下!
“本皇?你就是十九皇爷?!”她又指着他鼻头惊骇大叫。
凤磬硕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保证要是她再惹毛他一回,自己会不会立时发狠将她剁成一截一截扔到护城河里喂鱼。
“否则你当我是谁?”
“十九皇爷养的男宠!”不经大脑的话一冲口而出,苏满儿马上就后悔了。
没想到他居然没有生气,事实上他的浓眉、大眼、鼻尖、嘴唇……连动都没有动,如果不是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眼睛是睁开的,她还有点怀疑他若不是睡着,就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挂掉了。
“谢谢苏二小姐的抬举。”他慢慢道,“本皇……真是受宠若惊。”
“也不会啦,反正你长得这般漂亮,别说是男人了,就连我瞧了也是心头一阵坪坪跳哩。”苏满儿安慰他,小手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跟人家很熟似的。“哦?”他眸底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
“是啊。”她点点头,小手突然托着下巴,就这样盘腿坐在轿口上下打量起他来。“咦?”
他询问地微挑浓眉。
“你……真是十九皇爷?”
“我不像十九皇爷吗?”他反问。
“呃……”她愣了一下,他通身上下散发的那股尊贵气势,是让人毫无任何质疑的空间啦,可是……“我以为你很凶。”
“何以见得我很凶?”
“人都这么说。”她随手乱指了个方向,恰恰好指到始终警戒在门边的曹政。
凤磬硕目光随着她雪白的指尖望过去,曹政登时脸色惨变,赶紧拚命摇头否认——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
“是苏宰相说的吧?”他依旧面带微笑,语气云淡风轻地问。
“我爹倒是没说你很凶,他拿来形容你的词永远是一大套一大套的,常常灌得我耳朵都满了。”她看着他,莫名有些害羞起来。“可是你看起来不像人们口中说的那种人。”
“世人多误解。”他淡淡一笑,眼神有三分倦然。“本皇也累了,不想再多做解释。”
真要命,他要是继续保持那副嚣张又自以为是的样子,她满肚子的火气也有个发泄的借口,可是现在的他……
苏满儿挠了挠头,顿觉困扰了起来。“听起来……你好像有点可怜耶。”
“男子不作兴博人同情那一套。”他神情温和地看着她,“将相英雄皆寂寞,古往今来皆如是,又何止我一个?”
她满眼怜悯地望着他,小嘴张合了半天,生平首次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苏二小姐!”
“你就叫我满儿好了。”她热切地冲口而出,猛然握住他的大手,拚命上下摇晃。“你也不要对人性失望嘛,其实人生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又一村!”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微微咬牙,下意识纠正。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她灿烂一笑,“看,你非但人长得俊俏,还有学问有头脑,很是聪明啊,前途一定充满了无限光明的!”
是他错觉还是怎地?怎觉得这番话好似刚刚才听过……
但是有达到目的就好。
“满儿,”他轻轻拉起她的小手,牵引着她下轿。“虽然是误会将你带到我身边,但是对此,我永远感激上苍,给了我你这一个美丽的意外。”
她哪里是心思深沉、性格练达,拥有魔性般令人着迷蛊惑,演技却又炉火纯青的凤磬硕的对手?
三两句话她就已经红着小脸,痴痴地望着他,仿佛天地间除了他以外,眼底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但是——如果他以为苏满儿可以这么容易就被摆平的话,那么只能说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第3章
从那天起,苏满儿就在一个诡异的状态下住进了十九皇府里。基本上,她是个做人做事只管一古脑儿往前冲的人,至于为什么事情会进行得那般顺利,甚至连十九皇爷为什么会待她客气温柔得活像是一见钟情,她压根连怀疑都没怀疑过。
“肯定就是我太人见人爱了。”她洋洋得意,“所以连十九皇爷也抵挡不了我纯情小花蕊的魅力!”
所以现在的苏满儿,心底满腔热血沸腾,就是要好好地在友好的基础上,进一步感化那个外表邪恶内心脆弱的十九皇爷。
“爹,为了你,为了姊姊,为了小宝,为了全天下的百姓,我一定做得到!”
在小云倚月楼里,客居生涯正式进入第二天的苏满儿握紧粉拳,小脸满是热情澎湃,慷慨激昂地对着头顶上那一弯明月宣誓感言。幽然夜色里,一个高大的身形隐于竹影间,负着手,冷冷地注视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小女人。
真是太容易了,一点挑战也无。
可他也不会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他会等到她整个人整颗心全投入自己怀抱,再也离不开他之后……
“小丫头,这并非儿戏,而是一场战争。”他冷冷的开口,“若要怪,就怪你爹未能审度大局择木而栖,还妄想与本皇为敌。”
苏宰相若是送女儿来当西施,就等着身败名裂,输得一塌胡涂、一无所有。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思想僵化的老学究,怎么会想出将女儿送来当间谍这等奸险计策的?
事有蹊跷。
凤磬硕思想谋略之精细程度,足可媲美一只千年狐狸了……苏满儿的出现,绝对没有表面所见的那般单纯。好,就跟她玩玩。他想得入神,直到看见她弯腰趴在一只福圆蛋缸里,似乎极力在掏摸什么,穿着绣花鞋的脚因不断俯身而稍离地面,危危险险得像是快一头栽进缸里去。
搞什么鬼?
凤磬硕一惊,疾冲了出去,及时出手揽住了她往前栽落的身子。“当心!”
苏满儿反倒被突然其来出现的他吓了一大跳,可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感觉到纤腰一紧,耳畔响起了几乎震破她耳膜的咒骂!
“你天杀的在干什么!”
她惶惑茫然地望着他,微微瑟缩了下。“干嘛?”
“你还问我?”他差点被她危险的行为吓白了一头……不,是一根头发。
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自己跌断脖子而死?在他还未能查清楚她的来意,还有背后主使者与阴谋之前。
还有,人人都知他十九皇府派八人大轿接苏府二千金来做客,两日后她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他府里,那么他岂不是授人以柄,让苏老头逮着了机会好哭爹喊娘地大作文章?他不怕朝廷,不怕太子,但越到大事将成之际,他越不想落人口实,以免陡生变异。
“我捡鸟蛋啊。”苏满儿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掌摊开,里头果然躺着两颗褐色有着点状花纹的鸟蛋。
鸟……
“就为了两颗塞牙缝也嫌不够的蠢鸟蛋,差点跌断你的脖子,你脑袋里装的究竟是!”凤磬硕勉强忍住没将“粪”字吼出声,顿了顿才道:“还是草?”
“你不要绕着圈骂我草包,我听得懂的。”她有点不太高兴。
还不高兴?
“你明明就是无可救药的草包,就为了颗鸟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花了极大力气才压抑下将她抓起来狂摇到骨头全散的冲动。“你爱吃鸟蛋,我让厨子煮三大锅给你,让你吃到撑、吃到饱、吃到吐、吃到死!又有何难?”
“你自己还不是口口声声死呀死的。”苏满儿嘟起小嘴,对于他竟然公开骂她是草包一事,耿耿于怀。“如果真的要选,跌断脖子总比吃鸟蛋吃到暴裂而死还好吧?”
“怎么会?至少后者是你自己吃撑死的,与人无尤,可若是!”凤磬硕倏地住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小丫头辩论何种死法比较好?
凤磬项,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猛地松开她的腰,神情阴沉可怕地盯着她。
这丫头一定非常、非常有问题。
否则沉稳内敛如他,怎么可能会轻易被她撩拨起脾气?
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他微眯起眼,目光直直地研究着皎洁俏丽、状似鲁莽天真的她。
“把你手上的鸟蛋给我。”半晌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可能性。
“为什么?”她赶紧将手中的鸟蛋往身后藏,深怕他是要砸碎它。
她状似心虚的举动更加坐实了他的怀疑,他脸色一沉,“给、我。”
“你干嘛要?”见他这么坚持,她更加肯定他确实想要对鸟蛋不利,往后退了三步,一脸护蛋情切。
“为什么不?”他反问。
“呃……”她一时被问倒了。
“不要让我说第三次。”他眼神森冷,透着幽幽不祥的杀气。“蛋!给!我!”
苏满儿不由自主发了下抖,见他表情很认真的样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将鸟蛋递出去。“拜托你不要弄坏它,我真的很想知道里头可以孵出什么样的鸟儿来。”
凤磬硕冷哼一声,半点都不信她说的,接过两枚鸟蛋后翻来覆去仔细检查起来,看看是不是如同他所想的那样,是苏老头给她的密封纸条蜡丸,或是包装成伪蛋模样的毒药。
但是无论他怎么看,怎么抚摸碰触研究,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它就是两颗单纯的鸟蛋。
“可以还给我了吧?”苏满儿捏了把冷汗,还真怕他那双大手一个不小心就把鸟蛋捏碎了。纵然有千百个怀疑与不甘,他还是只得把鸟蛋还给她,却依旧不爽地紧皱浓眉。
“无缘无故捡鸟蛋做什么?我十九皇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还得让你险些为了两颗鸟蛋摔死自己?”
不要再死呀死呀地碎碎念了。
苏满儿斜睨他一眼,偷偷在肚里小小腹诽了一下。
“我没说要吃它呀。况且你们十九皇府里大江南北的大菜小食应有尽有,我都可以在这府里轮着吃上一辈子都吃不完了,干嘛连颗鸟蛋也不放过?”
但话说回来,这真是她身负道德劝说之重任以来,所遇过最好最满意的附加福利了。
光是吃,就捞了不少本。
她兀自得意洋洋地想着。
“不吃它,难不成你还想养着玩?,”他嗤了一声。
“不要嗤呀嗤的,不好看,跟你帅帅的脸蛋一点都不搭。”她满脸真诚地规劝,还自怀里掏出一面小青镜递到他跟前,“看!”他太阳穴浮起青筋,突突跳动,“多、谢、指、教。”
“不用客气,自己人嘛。”她收回小青镜,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哟,还真是坚硬啊!呵呵呵。
谁跟你自己人?
凤磬硕强捺下不悦,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你将我当作自己人,你的这片心意,本皇‘永远’不会忘记的。”
“那还用说,忘记人家恩德的人是永远不会成功的。”她笑嘻嘻的附和,“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你留那两颗蛋真的要养?”为了不想让她在这无聊的议题上多做发挥,他故意转移话题。
“是呀。”她兴高采烈的说:“我想知道它们孵出来是什么鸟,你不觉得好奇吗?”
“一点也不。”他冷冷道。
苏满儿一点也没有被他毫无兴致的话泼中冷水,依旧兴致勃勃地道:“等到孵出来以后,我一只送你好不好?”
“你尽管自己留着。”他想嗤之以鼻,莫名又想起她说的“跟你帅帅的脸蛋一点都不搭”,所以又忍了下来,只是略微挑高浓眉。
“不要这样啦,我都已经想好名字了,如果它们孵出来是黄鸥儿,那就一只叫小黄,一只叫小鸥。”她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命名问题了。“假如是八哥儿,就一只叫阿八,一只叫阿哥。当然啦,也有可能它们是凶猛的老鹰,那就!”
“鹰卵没这么小。”他再泼了她一盆冷水。
“随便啦,反正我就想养它们就对了。”她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你觉得怎么样?”
“何必问我?你不都决定了?”他只是挑高一眉,面无表情。“要养,就养。”
怎么了?她怎么突然用那么奇怪的表情看他?
凤磬硕心下没来由的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苏满儿眨眨眼,再眨了眨眼,下一瞬猛然欢呼一声,感动地扑跳到他身上,像只小狗熊似地巴着他不放。他一惊,本能的就想把她震开,“你!”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她快乐地嚷着,拚命对着他猛道谢。“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真正养过一只宠物,我爹和姊姊每回都不许我捡小猫小狗小鸟带回家,可是你竟然答应我了,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他高大的体魄自僵硬不动,渐渐在她一迭连声软软的、欢乐的笑嚷中,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这么容易就满足?”他的微笑像叹息,轻得恍若未闻。“真是蠢透了。”
月光如梦似幻,若不细看,几欲教人恍惚错认,成了对相拥的有情人。
皇宫内殿,明着场面热络,实则剑拔弩张中。
进京“做客”的大漠狼王伊格猛句句进逼温雅太子,周围气氛已绷得像满弦之弓。“太子不欲本王求见皇上,恐怕不只是这么单纯吧?”伊格猛的笑意逐渐消失,严峻的目光紧紧盯视着凤尔善,语气嘲讽的问:“皇上……真的只是偶染病恙吗?”
还是,皇上早已崩逝?
他凌厉的目光盯得人无法喘息,太子身旁的太监和护卫顿觉一股沉重如泰山压顶的力量当头袭来,他们呼吸一窒,惊惧不已。
凤尔善还来不及说话,一个深沉含笑的嗓音越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