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陌生的视线和平静的反应令宇文浩腾一愣。显然,她并没有认出他来。
心中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气闷,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姑娘,这张琴是由海极知名的制琴师傅花了十年时间打造出来的,千金难求啊。”商羽抚着琴身,展现奸商本质。此琴虽是琴中上品,用的也都是上好材质,但并没有他形容的那么昂贵。
“那么三千两如何?”下意识的避开男子越发高涨的怒焰,她专注的看着琴身上的雕饰。
“这个嘛,三千两是不是……”
“我出五千两。”宇文浩腾突地出价,低沉的声音中满含怒气。
“哎呀!这位客倌你真是识货人呐。”商羽笑得更开心了,心里暗忖,这太子爷是怎么了?目中无人由来已久,今天却如此反常,该不是看上人家小姐了吧?
“这位公子,这琴是我先出价的。”
“价高者得。”他不改冷傲的态度,轻瞥她气红了的双颊。
“……那我出八千两。”这男人好讨厌,她是哪里得罪他了?方才他根本就无心买琴嘛。
“此琴用的是普通楠木,只不过琴师用心打造,耗时三年完成,弦也非东海出产的青应弦,出价到八千两,真是外行。”宇文浩腾冷哼道。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先行抬价的吗?”凌依莎皱起小脸,努力压抑怒气。
他冷冷的勾起一笑,瞧在她眼里,却觉得那笑好熟悉,此外他那低沉的嗓音也好像在哪里听过,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光,萦绕在她耳畔。
“两万两。它虽不值这个钱,但我还没把这点小钱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把琴很普通,也知道出的价钱很离谱,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勾起她的回忆,他故意做出这种幼稚的事。
“你……”她有惹到这个冰山男吗?为什么要跟她作对?
商羽在讶异之余忍不住奸笑起来。好久没有赚到太子爷的钱啦!
凌依莎气得不行,但聪明如她,眯起眸子想了想,笑容旋即又回到脸上。
她招呼琴室主人道:“店家,借步说话。”
“好,好,借步说话。”他不甩太子爷气得发黑的脸,兴匆匆地跟着她站到屋角窃窃私语。
宇文浩腾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竟然不曾记住他!原来那夜只有在他心上留下痕迹……一思及此,他蓦地心中一痛。然而角落里的两人根本不管他心情如何,越说越兴奋。
“真的吗?真的可以请到、看到月梨?”
“当然可以,我还可以……”
“请问姑娘是……”
“凌依莎,回春楼……”
交谈声模糊得几不可闻,宇文浩腾暗中做了个手势,隐身窗外的银狐收到主人的指示,轻轻点头响应。
“好好好,太好了,今日能见到依莎小姐真是商某三生有幸。”
“商公子哪儿的话!”
“这把琴就算小姐三千两了。对了,若是想它音色更好,平日需要用上等的桐花油保养,来来,我再赠小姐一壶。”商羽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张琴不但半卖半送,还附赠礼物。
“真是不好意思呢,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商公子人这么好,小女子也有礼相赠,这是回春楼的至尊积分卡,欢迎你来玩!”
“这就是沁阳文人都趋之若鹜的积分卡?”商羽双眼发光。这积分卡在沁阳已掀起一股热潮,此卡不但是身分的象征,还可以凭卡享受回春楼特别的歌舞飨宴及尊荣礼遇,沁阳各富商仕绅莫不想弄到一张。
“凭借此卡,商公子将有机会见到月梨姑娘。”月梨是回春楼重金挖来的顶级花魁,她琴技过人,只要是会弹琴的没人没听过她的名字。
“月梨姑娘是否会用在林间琴室购买的琴?”传闻月梨能操琴引蝶,被他敬为女神,可惜他鲜少有机会去回春楼,始终无缘得见佳人一面。
“当然。”
“商羽!”见两人仿佛忘了他的存在,被晾在一旁的宇文浩腾显示出极度的不悦。
商羽浑身一震,连忙清清嗓子说道:“小姐慢走,这是您的琴和桐花油,请多关照,下次再会。”
“多谢商公子,有机会我一定带月梨来光临贵店。”抱着琴,见天色已晚,凌依莎最后看了一眼浑身散发着冰冷骇人之气的男子,接着便匆匆离开。对于他的刻意刁难她虽然有气,却暗暗遗憾没找着机会问问他的名字。
当她刚闪出巷口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跟在她身后。
留在屋里的商羽缩着脖子,涎着笑脸靠过来,“太子爷,方才让你心浮气躁的女人名叫凌依莎,在沁阳相当少见的名字。”
“还打听到什么?”他们不但是好友,商羽另一个身分,便是太子手下的密探头目。
“以下的内容可是我的独家消息。”他伸手讨钱。
“你想坐在牢里说?”
“我说我说。这回春楼以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青楼,两年间猛然成为沁阳第一楼,看来她的功劳不小。”
“青楼?!”
“没错,凌依莎便是回春楼当家芸妈妈的女儿,她们的生意非常好哦。”商羽神色暧昧,弦外之音引人误会。
“原来是沁阳下城的青楼女子。”宇文浩腾语气蓦地一寒,琴室里顿时像是结了冰似的。
“这两年我有留意回春楼,因为它太引人侧目。”
“早知你有消息,就早点来问你了。”他一直不愿靠商羽的探子来解决他的私事,现在看来有时也是必要的。
“那当然,沁阳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嘛。这个凌依莎并非芸妈妈所出,行径也颇为古怪,她的来历是个谜,只知道回春楼正是因为她而起死回生的。”
“她来自青楼……整个回春楼的生意都是因为她而好转?”那一夜令他心心念念的婉转迎合,她也如此对待其它男人?包括江腾吗?是否因为这样,江腾才会破例带她出入上城?越想他的神情就越阴鸷,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的确是因为她。太子爷,你脸色很不好哦,可否告诉小的,你是不是着了她的道?”商羽笑得更加可恶,像在幸灾乐祸。
苦涩的滋味挥之不去,宇文浩腾无言地看着斜斜的夕阳。他不该把这样的女人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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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堪来到龙极宫正殿,拜见太子。
殿内,宇文浩腾疲惫地揉揉眉心,整夜未眠令他双眼通红,案前的蜡烛烧剩一堆烛泪。
“丞相,什么时辰了?”晨曦从窗格透进,形成一道道光柱。
“回太子殿下,已过辰时。殿下,你要好好保重,重振海极的大业,不可以少了你。”忠心不二的丞相劝谍。
“丞相,昨夜那些进京述职的官员都到了你府上,你也一夜未阖眼吧。”
“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眼睛。”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趁着各地地方官进京,正好将我们的人安排到各府道,以抑制那些猖狂的氏族。”宇文浩腾起身,拾级而下,目光锐利的说道。
“殿下,除此之外,甄选太子妃也有利于我们拉拢其它势力。”目前文武百官大多处于观望阶段,他们仍对太子的革新手段缺乏信任,但若能妥善运用联姻,将众人的利益绑在一起,太子党的势力便能如虎添翼。
选妃?宇文浩腾面上一窒。
“前任太子妃薨逝已久,圣上也有意为殿下另立太妃子,若于此时甄选,时机正恰当。”
他保持沉默,忧郁地背对丞相,看向庭中飘下枯叶的梧桐树。
“那就有劳丞相安排了。”静默持续很久,宇文浩腾的心经过一番矛盾挣扎、猛烈角力,就在丞相开始怀疑自己提错建议时,他才做出决定。
“微臣这就去办。”于堪倒退着离开。
独自一人站在殿前,远跳着东方城楼,脑中倏然晃过一个娇俏的身影,他竟然思念起不该想念的人……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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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干净纯净的轻哼挑动着他的心弦,宇文浩腾正低头穿过曲折幽深的小巷。
思念着谁?他在思念着……
夕阳下,歌声缭绕,他加快脚步,仿佛他就是被思念的那个人。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折过林间琴室最后一道月洞门,前方豁然开朗。谁也想不到窄细的破旧路径之后,竟然有一池碧波荡漾的清泉。
林间琴室的后堂宽大辽阔,除了绕着泉水池的碧荷新柳,还有一艘颇具匠心的精致画舫。让人如沐春风、扣人心弦的歌声,正是从画舫中传来的。
“唷!今天什么风把你也给吹来了。”一曲渐歇,商羽从琴谱里抬起头,一眼便看见太子爷。
以冷脸回应他的热情,宇文浩腾在翻飞的轻纱间瞄到婀娜的身影……她也在?他没想到会再见到她。
不知是惊讶还是欢喜,他的呼吸渐渐加重了。
享受着轻风拂面,执杯品茶的凌依莎恰好缓缓回过头,不经意地对上他冰冷且有些复杂的眼神。
四目相交,她心跳乱了,每每被他那冷酷的眼神一望,心跳就会异常失序。
“噫?!怎么才来就要走了?”宇文浩腾一见她,转身便想离开,谁知却被缠人的商羽拉住,将他半推半拖地拉入画舫中。
凌依莎浅浅地一笑,有礼地对他颔首致意,而他始终冷淡以对。
“今天真是巧了,依莎小姐要我帮忙谱一首琴曲,你来得正好,我吩咐下人备酒,我们好好快活快活。”
“不必,我没那闲工夫。”只要想起她每天过着送往迎来的生活,对着无数男人展现她的妩媚风情,他就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她。
“那首曲子你听见了吧?依莎小姐叫我将此曲改为新调,经过我谱上新曲,一定会在沁阳城中闻名!有幸见识到依莎小姐婉转动人、空灵如风的天籁之音,商某真是开了眼界。”商羽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放手,商羽。”今日来此是有重要的事交给他调查,不是来听歌的。
“别急别急,听我把新曲奏给你听。”谈到好曲,商羽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想把曲子拿出来秀一下。
宇文浩腾在画舫栏杆边站定,默不吭声地遥望远方。
琴音流转,才奏到一半,便听见前厅有人唤道:“店家?店家?”
懊恼的商羽站起身来,“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就回来。”
终于剩下他俩独处,可宇文浩腾心不在焉地望着天空,气氛尴尬僵硬。
“请问公子贵姓大名?”即使之前两人之间有些不愉快,但她却一直忘不了他这个人,很想知道他的名字。
可他不理她,态度高傲冷漠。
“能否请教公子,小女子到底有何冒犯之处?”为什么老看她不顺眼?凌依莎心底有一丝失落。
他冷哼道:“你是怎么进入沁阳上城的?”
“不就是从城门走进来的。”她语调轻松的回答。
“难道非得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不过是下城贱民,怎敢跑到上城来放肆!”
“原来你也是那些食古不化的达官贵人……”他的话有如抽了她一耳光,她白了脸颊,心如刀割般的疼。
宇文浩腾转头回避她受伤的表情,不顾承认自己正在伤害她。
凌依莎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她心痛胃痛头也痛,口中泛起阵阵苦涩,她想离开这个让她不愉快的地方,回到她温暖的家。
踩在画舫边缘,她眼前倏地一片黑暗。江腾走后,她没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仅靠一点点花蜜与汤水支撑身体。
她抚着额,身形摇晃,看见画舫下荡漾的冰冷泉水在旋转,下意识地伸出手,希望他能拉住她,可在半空中挥舞的双手最终还是落空了。
宇文浩腾压抑着想伸出手的冲动,冷眼看着她虚软的身子滑落水中。
在电光石火间,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无情与高傲,以及他的鄙夷,眼角的泪随着哗啦声响与她一同坠入水中。
“哎呀!怎么回事?依莎小姐你没事吧?!你怎么搞的,就不会扶人家姑娘一把吗?”做完生意折回来的商羽见到凌依莎落水,惊叫连连。
“闭嘴!”宇文浩腾怒道。其实他马上就后悔了,尤其是见她落水,他既自责又不舍。
泉水浸湿了她娇柔的身子,她微微发着抖,那茫然无助地坐在水中的样子揪痛他的心。
好冷,泉水浸入衣裙,冲凉她的体温,可他的冷漠比这泉水还让她心寒,委屈的眼水已悬于眼眶。
不!她不能哭,她绝不能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再也不看他一眼,凌依莎不顾一身狼狈,一只玉臂挡住浸湿的胸口,被商羽从水中扶至岸边。
“张大娘,张大娘,快来,带这位姑娘到画楼上换件衣服,再煮碗姜汤来。”商羽瞪了宇文浩腾一眼,好像在责备他的无情。
凌依莎头也不回的随着张大娘走进位在池旁的画楼,褪去自己淡粉的百裙丝裙,换上张大娘的衣裳,她依稀听到外面传来商羽气急败坏的数落声。
“你呀你呀你呀,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他不停地唠叨着。
“我的事,用不着你多嘴。”
“好,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就是了。”
“上次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当然有,咱们英明神武、神通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子爷要什么没有。”商羽讽道。
“有了就交出来。”谈着正事,宇文浩腾显得更加冷漠无情,等取得查出的东西后,他片刻也不停留的急着离开了。
“走这么快干么?”商羽看着他的背影嘀咕,然后又低声的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有鬼!”他认识的太子殿下虽然冷漠,却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更别说是会为难一个女流之辈了。
凉风习习,在残荷间游荡,最后扬上高高的绣窗,吹开碧纱,却吹不散凌依莎眼中的委屈水雾。
站在纱帘后,看着他冷然离去的背影,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的绝情,意外地伤了她的心。她做错了什么吗?难道是因为她是贱民就活该被他轻视?
酸酸的滋味直扑她的心头,喉中的苦涩怎么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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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晒干露水,金极殿上的早朝已进行到一半。
“皇儿?朕问你西边的战事如何了?”同光皇帝温和地一再唤着宇文浩腾。位于群臣之首的他充耳未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太子殿下?殿下!”离他最近的于丞相悄声道。不知为何,几天前太子从宫外回来后,便整日的心不在焉,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他猜测许久也找不到答案。
宇文浩腾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懊恼自己的走神。虽然置身朝堂,但浮现他的心里的却是一双满含委屈的泪眼,她坐在水中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时的折磨他的铁石心肠变为温柔的牵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