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真是这么说的。”赵晴很想打他一巴掌,他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难道他认为这世上没有人关心自己就会比较开心吗?
“好!那么你就去问问它,它的两根手指是怎么没有的,如果你说对了,本藩就相信你……”元镇语带嘲弄地说。
放眼整个肃王府,除了他之外,无人知道真相。
赵晴看着他的目光透着无比怜惜,虽然他当时的年纪尚小,但想到亲生父亲要杀自己,造成的伤痛一定相当巨大,才会导致他的性格扭曲。“锦姑跟我说,那是在千岁五岁时,为了挡下皇上那一剑,不慎被削了下来。”
这个回答让元镇不禁往后踉跄两步。
锦姑真的还徘徊在人间!
她不肯去投胎转世,都是为了他!
元镇的眼眶瞬间泛红。
“出去!全都出去!”他因为被遗弃而满心怨恨,却没想到锦姑一直在自己身边。
金香和银屏急忙搀扶主子离开,免得肃王又发起疯来。
“娘娘,咱们回去吧!”
看着肃王的背影微微颤抖着,赵晴只好点头。
“……好,现在我要拉绳子了,你们其中一个到隔壁去,看铃铛有没有响……”隔天,赵晴在床头自制了“病床呼叫铃”,正准备要测试效果。
反正隔壁的空房闲置不用太可惜,干脆在门边摆放一张小床,让婢女们轮流过夜,免得半夜听到她跟阿飘在对话,又吓得皮皮挫。
金香立刻跑到隔壁的厢房,没过多久,她就听到挂在墙上的铃铛叮叮作响,证明成功了。
“铃铛响了!铃铛真的响了!”她跑回来禀报。
赵晴顿时笑逐颜开。“以后半夜若是有事,我就拉这条绳子,你们听到铃铛响了再过来,免得整晚都不敢阖眼。”
“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
“万一娘娘出事……”
“就在隔壁而已,又没多远,不会有事的。”赵晴不想给人家添麻烦,每次看她们吓个半死,也很过意不去。
有她这句话,婢女们这才笑了开来。
“娘娘,千岁来了!”一名婢女进来通报。
赵晴有些惊讶,她以为肃王还是不信,一直很想拿斧头敲开他的石头脑袋,没想到才经过一个晚上,他就主动到后寝宫来了。
“你们全都下去!”元镇两手背在身后,朝婢女们喝道。
银屏和金香等人不敢不从,福了个身,赶紧退出去,但又不敢走得太远,只能胆颠心惊地在外头等待。
赵晴不确定肃王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能等他开口。
元镇表情复杂,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它……”才吐出一个字,他又停顿了下。“锦姑还说了些什么?”
想当年,锦姑突然陷入昏迷,经过良医所的人诊断,说是寒气郁结、肿大成积,原来她平时老闹头疼,却又总推说是前一晚没有睡好,全是因脑袋里头长了一颗不好的东西,等到发现时已经药石罔效,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人世,连只字词组都不曾交代,令他无法接受,才会怨她、怪她不该就这么弃自己而去。
赵晴不禁感到一丝欣慰,肃王的石头脑袋总算是开窍了。
“它说看千岁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既心疼又生气,但又苦于无法靠近,更别说托梦,才不得不来拜托我。”想到昨晚锦姑跪在面前,哭得泣不成声,连赵晴也不禁跟着哭成一团。
“她为何不能靠近本藩,给本藩托梦?”元镇着恼地问,锦姑曾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若连她都不能,还有谁能?
赵晴瞋他一眼。“还不是因为千岁不敬鬼神,又杀了太多人,身上的煞气太重,它不过是一缕魂魄,根本承受不住。”
“……它真的这么说?”原来是自己造成的。
她也忍不住责怪。“锦姑有好多话想跟千岁说,但又无法传达,只能一年拖过一年,不知拒绝了多少次投胎转世的机会。”
元镇想笑又想哭,锦姑没有弃自己而去,真是错怪了她。
“你告诉它……本藩从此滴酒不沾,不会再糟蹋自己的身子,要她放心去投胎吧!”元镇喉头微梗地说。
“千岁真的相信我说的话了?”真是不枉她这么辛苦。
他横她一眼,就是不肯大方承认。“有关锦姑的事,其他人都不知情,所以本藩就暂且相信你。”
“相信就相信,还什么暂且?”赵晴忍不住嘀咕。
元镇装作没听到她的咕哝。“锦姑若是来了,你就这么告诉它,若它……还有话要交代,尽管说无妨,明天本藩会再过来。”
“是。”她笑意晏晏地回道。
他清了下嗓子。“本藩回去了。”
“千岁慢走。”赵晴如释重负地送他到门口。
在外头焦急等候的婢女们见肃王出来,并没有大发脾气,于是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娘娘也没事,都不禁有些吃惊,这可是少有的状况。
到了半夜,赵晴又被冷醒了,她睁开眼皮,就见锦姑笑吟吟地站在寝榻前,她一面坐起身,一面打着呵欠。“我已经把你的话转告给千岁了,他也亲口答应不再喝酒,你可以放心了。”
锦姑含泪道:“奴婢都知道了,多谢娘娘。”
“他希望你快去投胎,别再替他操心了。”她也是这么想。
“奴婢今晚就是特地来跟娘娘辞行……”锦姑郑重地福了个身。“千岁就有劳娘娘照顾了,务必劝他别再妄造杀孽。”
说到这一点,实在超出赵晴的能力范围。“我尽力。”
“有娘娘这句话就够了。”它的身形慢慢消失,最后只留下心愿已了的笑容与满满的感谢。
赵晴叹了口气,总算又送走了一个。
“……接下来轮到我!”
“是我才对!”
没有锦姑坐镇看守,外头的一群阿飘顿时骚动起来,大家挤破了头,就是要抢第一个,门扉因为强烈灵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就在危急之际,赵晴想到曾看过一套知名的网络小说,决定借用书中的台词,便朝外头娇喊。“我没有邀请你们,谁都不准进来!”
霎时,所有的“人”全被挡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
“没想到真的管用,总算可以睡一个好觉了。”赵晴侧躺下来,抚着圆腹,这些阿飘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玩她?她可是个孕妇,要是因为睡眠不足伤害到宝宝,不管有多大的冤情或有多可怜,她都决定撒手不管了。
第7章(1)
翌日下午,因为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赵晴决定到外头晒晒太阳,而后寝宫的花园内有座小巧玲珑的凉亭,她老早就想进来坐一坐。
她全身放松地倚坐在围栏边,渐渐有些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中,意识好像又回到住院那时候,护士总是用轮椅推着自己到外面散步,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经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见过千岁!”
婢女们的声音惊醒了赵晴,她看见肃王走进凉亭,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想到自己身在何处,便要起身见礼。
元镇见她两手护着肚子要起来,开口道:“不必了!”
“是。”赵晴又坐回去。
他在她身边坐下,清了下嗓子。“昨晚没睡好?”
“因为半夜又跟锦姑说了一会儿话……对了!它已经离开了,因为心愿达成,没有遗憾,所以就去投胎了。”她也顺势报告最新的进展。
这次锦姑真的走了,再也见不到了,元镇脸上闪过一丝不舍,可嘴巴还是有些逞强。
“早就该去投胎了,本藩又不是三岁娃儿,难道锦姑还得处处盯着不可?它……没再要你转达什么话?”
赵晴原本想要摇头,不过马上又改变主意。“当然有了。”
“它还说了什么?”
她煞有介事地说:“除了希望千岁别再喝酒之外,它还说,再过几个月,千岁就要为人父了,得做个好榜样,收敛一下脾气,别动不动就发火。”这同时也是赵晴的愿望。
元镇佯装不悦,但坚硬若盘石的内心却因为有人真心的关怀而产生一道细微的裂痕。“人都已经死了,还操心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负责传话,至于听不听就看千岁自己了。”赵晴又乘胜追击。“锦姑还恳求千岁……呃……别再妄造杀孽了。”
他把头一撇,不认为自己有错。“那些人原本就该死!”
“至少在动手之前,先考虑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非死不可。”她只好折衷,不敢一下子就要这个男人改掉胡乱杀人的毛病,若把气氛弄僵,反而更难收拾。
“哼!”元镇只给了这个回答。
赵晴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她已经把话传到了。“锦姑还说……”
“还说什么?”
她心生一计。“锦姑还说希望千岁以后多听我的话,它相信我绝不会害你的。”这么说当然是骗他的。
元镇登时把头转过来瞪着她,仿佛想要确定赵晴话中的真伪。
赵晴,你要挺住!
可是时间拖得愈久,她就愈心虚,最后只好投降。
“……其实这是我骗你的,锦姑没这么说。”赵晴低头认罪。
可恶!她的脸皮为什么不厚一点?干么要承认说谎?这么一来,他以后不就更不会相信她了?自己真是笨蛋!
就在赵晴兀自懊恼之际,却也错失了浮现在元镇唇畔的一抹淡淡笑意,就连本人都没有发觉。
见身边的男人没说话,她怯怯地瞟去一眼。“生气了?!”
他哼了哼。“本藩就这么容易生气吗?”
赵晴先是点头,不过马上又摇头。
“哼!”算她识相。
就只有这样?没有发火?赵晴等了好久,肃王都没再开口说话,但也没有起身离开,她想找个话题再聊下去,一时又找不到,困意再度让眼皮开始往下掉,身子也跟着放松。
过了一会儿,元镇发现左肩被什么东西压着,偏头看去,就见他的王妃靠在他肩上打起盹来了。
元镇不由得觑着她安静的睡颜,她没有一丝惧意,无比信赖地靠在自己身上,这是他从没想过的画面,喉头不禁一梗。
他没有动作,就怕会吵醒身旁的女人。
在他的记忆中,心情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像现在这般平静过了,这才感受到自己有多么疲倦,他不想和上天过不去,更不想和百姓作对,只是愤怒无从宣泄,也只能怨天怨地。
这一刻,深沉的倦怠感涌向四肢百骸,让元镇跟着全身放松,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皮,也想这么睡着。
如果能一直到永远该有多好。
托锦姑的福,夫妻俩的关系出现了转机。
虽然不是每天,但元镇只要有空,就会到后寝宫来,两人就坐在凉亭里,一起喝茶,吃着点心,偶尔聊上几句,不过赵晴总是没过多久就开始呵欠连连,然后靠着他睡着了。
到了最后,都是由元镇抱着她回屋里去,连他都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不大一样,情绪变得安稳平静,也不再烦躁不安。
将近一个月,他没有再杀过人,也没有动过怒。
直到最近几天,元镇觉得她好像瘦了,照理说腹中的胎儿愈来愈大,应该会变重才对,但是大的只有肚子,她的下巴却变尖了。
元镇对于自己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天,他又将赵晴抱上寝榻,安顿好之后,他决定好好问问伺候的婢女。
“王妃平常吃得多不多?”
金香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千岁,娘娘吃得很多,胃口也很好,一天要吃上好几顿,奴婢不敢欺骗千岁,千岁只要问典膳所便知。”
“那她为何会变瘦?”他非问出个原因不可。
“回千岁,娘娘是胖在肚子上……”银屏也回答得胆颤心惊。“良医副说世子相当健康,不需要额外进补。”
元镇睨了满脸惶恐的婢女们一眼。“王妃再瘦下去,本藩唯你们是问。”
“是。”两人诚惶诚恐地回道。
待他一走,金香和银屏才吁了口气,决定严加监督,免得娘娘再瘦下去,她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姚氏在屋里踱着步子。
已经将近一个月,千岁都没来找过她,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于是她让婢女偷偷去打听,才知道千岁白天都去了后寝宫,为的就是陪伴王妃,晚上则一个人睡在前寝宫,可以说变得清心寡欲,而且滴酒不沾。
“千岁和娘娘的感情突然好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坐立不安地喃道。“再这样下去,千岁的心会离我愈来愈远……”
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有没有打听到娘娘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千岁天天到后寝宫去的?”姚氏转而又问两名贴身婢女。
桂花和兰儿你看我、我看你,面带敬畏之色。
“奴婢听说娘娘可以看到‘那种东西’,还能跟它们说话……”
“奴婢还听说娘娘看到过世多年的锦姑,锦姑似乎还托她带话给千岁……”
姚氏娇哼一声。“这世上哪来的鬼!她以为把锦姑搬出来,千岁就会相信她?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我竟没有防到娘娘会使出这一招,着实太小看她了。”
万一千岁和娘娘真的和好,等到孩子生了,又是世子的话,自己便不再是最受宠的女人了。
“你们再去仔细打听,看娘娘究竟是真的看到,还是故意装神弄鬼。”她一定要想办法破坏才行。
婢女们不禁面面相觑。“夫人要奴婢怎么做?”
“这种事还要我来教吗?”姚氏啐了一口。“你们私底下去跟后寝宫的婢女打听打听,必要的话就用银子收买,看娘娘是不是学会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功夫,要不然就是有人暗中帮忙,像是放姻缘符、下桃花咒之类的,才能把千岁的心给勾走,否则千岁原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这会儿却三天两头的往她那儿跑,其中一定有鬼。”
兰儿一脸为难。“奴婢不敢……”要是让娘娘知道了,她们可就死定了。
姚氏娇吼一声,两巴掌也跟着赏了过去。“没用的东西!”
“奴婢真的不敢……”桂花也哭着跪下,平时可以帮主子对付其他妾室,可这次面对的是王妃娘娘,谁都不敢造次。
姚氏不禁气得咬牙切齿,原本美艳的皮相因为嫉妒而变得丑陋如鬼。
夏天的晚上非常闷热,加上赵晴已经怀孕七个月,胸口经常会感到发闷,还会有些呼吸困难。
原本她的睡眠质量就不大好,如今又在半夜被吵醒,她原本不想理会,反正那些阿飘没有受到邀请也进不来,可是一听到饱含乞求的声音,她实在于心不忍,只好又爬起来。
“……人生就是这样,悲多过于喜,也真是难为你了。”她搬来一张绣墩坐在门边,和伏身跪在外头的男飘说话,虽然赵晴有邀请它进来,不过碍于礼教和规矩,对方说什么都不肯,她只好隔着门板听它倾诉。
这个男飘据说是王府里的花匠,年近四十,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加上尚未娶妻,没有一儿半女,几年前在工作时,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撞到树干,就这么死了,因为无人祭拜,身上也没有盘缠,加上衣衫褴褛,连一双鞋子都没有,便这么流连在人世,一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