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晌后,他们进入客栈厢房,傅青阳左右看看房间还可以,便留下雪雾陪伴老婆,自己要到马车上拿换洗衣物。
“雪雾,好好保护我老婆,有事就叫大声一点,明白了?”
“汪汪!”雪雾叫两声,毛茸茸的尾巴摇个不停:明白了!
“很好。”傅青阳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要出去。
“青哥。”
傅青阳回眸。“嗯?”
楼沁悠柔情款款的凝视着他。“别太宠我啊!”
傅青阳眉梢子挑了一下,“谁宠你了?”一脸愤慨的否认,“老爹说过,女人是宠不得的,一宠就会爬到我头上来撒野了,所以我绝不会宠你的!”十分严肃的郑重声明。
“可是……”
“没有可是!”傅青阳愤然道,“我这是在照顾你,懂吗?我娘说的,照顾老婆是丈夫的责任,我这只是在尽责任而已,所以别再乱说我宠你了,我绝不会宠女人的!”话落,他就板着一张不开心的脸出房去了。
楼沁悠不禁莞尔。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纯阳刚性,绝没有软性的一面,但其实,他的心比任何男人都要来得更善良、更温柔。
就算不是,就算他的心其实一点也不善良,更不温柔,就算他的心比十八层地狱的阎罗王更冷酷,比性好杀戮的修罗鬼神更残忍,但他对她付出的,是最最温柔的心意。
爹爹,瞧,沁儿嫁到了一个最温柔的夫婿呢!他让沁儿好幸福、好幸福,这,就是您至死仍无法停止渴望的幸福吧?
心中默默的祷问着,她来到窗前往外看,见傅青阳一手包袱、一手行囊的步进厢房院落里来,身后紧跟着一位店小二。她知道,他是在吩咐店小二备热水让她洗浴,不然他自己总是打两桶井水就可以洗得干干净净的了。
另外,还要问清楚东岳庙出会的时间,虽然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带她逛过不知多少庙会、多少夜市了。
是的,她可以肯定,这就是爹爹至死仍无法停止渴望的幸福!
就算有那么一天,他告诉她其实他也是个江湖中人,她也不在乎了,因为他就是他,一个能够带给她幸福的男人,其它都无关紧要了。
爹爹,对吧?
“老婆,有八位老爷要出会,你有特别想看哪一位吗?”
“不都一样吗?”
“那我到酒楼订个桌位,咱们到那边看就好了。”
“嗯,好。”
“啊,对了,客栈前有人卖豆腐脑,你要吃吗?”
“要!要!还有冰糖葫芦,我也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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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山东岳庙会,俗称老八谢庙会,是苏南一带、沪宁之间规模最大的庙会,一次行会就需要好几个时辰,游行队伍往往相沿数里,不但无锡城内万人空巷,周围城县的香客百姓也会专程赶来,商贩们更是广设货摊,以至于无锡城至惠山的十里长街俱是人山人海。
白天,人群争观出会队伍;夜晚则灯火如海,丝竹声声,至子夜方歇。
要在拥挤的人潮中看行会,不如在酒楼二楼轻轻松松的看,这的确是最聪明的选择。
“这儿的烧卖顶好吃的,快吃,别等行会队伍来了,光顾着看,都不吃了!”
傅青阳一边催促,一边把热腾腾的烧卖往老婆碗里丢,还有春卷、葱油饼,又舀了一小碗三鲜馄饨放到她前头。
“好。”
“……别拿去偷喂雪雾!”
“可是它也想吃嘛!”
傅青阳不禁啼笑皆非的叹了一口气,自从老婆怀了身孕之后,返老还童的次数就逐次增多了,没事老跟他撒娇,有时候他也想斥责她一下,免得她愈来愈嚣张了。
可偏偏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怎么也斥责不出口,无奈,只好顺了她。
“我会另外叫两笼给它,行了吧?”
“谢谢青哥。”
“快吃吧!”
于是傅青阳又叫了几笼烧卖,两笼是给趴在楼沁悠脚旁的雪雾的,刚刚楼沁悠偷偷扔了几粒烧卖给它,食髓知味的畜生马上就开始狂喷口水了,地上一摊水汪汪,全都是它的杰作。
不过它还是挺守规矩的,傅青阳叫它趴下不准动,它就真的趴下再也不敢动了,尽管湿漉漉的鼻子耸个不停,两眼也盯着高高的桌子,恨不得跳上去横扫千军一下,但是除了飙口水之外,它啥也不敢。
直到烧卖送来,它才敢就着放在眼前盘子上的烧卖大口吞,不过依然保持趴伏的姿势,连屁股都不敢多抬高一分。
“咦?青哥,好多官差耶!要抓什么人吗?”
“抓你的头,出会队伍快到了,官差是来开道、清道的。”
“真的,快到了?那我……”
“吃完才许看!”
“好嘛!”
官差清道后不久,“四开枪、八马吹”的仪仗就到了,先是掮着庙神老爷的金字牌和百脚旗,吹鼓手、打锣手吹奏鸣锣,武士后面是五色旗伞,然后是手持铜香炉的提炉手,簇拥着老爷的八抬大轿前行。
之后就是扮演戏文的各种表演了,江南丝竹,乐声悠扬,有舞飞叉、拖毛竹丬的;有走高跷、玩杂耍的;有抬大车、抬百宝箱的;有扛大锣、挑茶担的;有手执钢刀扮刽子手、扮囚犯的;还有手臂肉上吊铜锣蜡扦、点肉身灯的,一路又舞又唱的好不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最热闹的队伍都过去了,楼沁悠方才心满意足的转回头来,恰恰好对上傅青阳不悦的目光,心头一惊,慌忙往下看……
堆在她碗里盘子上的烧卖、春卷起码还剩下一半以上。
“对不起!”
惭愧的咕哝一句,她马上把头埋下去,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消灭所有的罪证,谁知连一粒烧卖都没来得及夹起来,所有的罪证就全数被扫到雪雾的盘子上去了,后者感激涕零的呜咽不已。
“都冷了还吃!”傅青阳怒斥,旋即招手唤来店小二,再重新点几份烧卖和春卷、葱油饼。“你啊!再这么不听话,待会儿就不带你去看戏、逛摊子了喔!”
“好嘛、好嘛,对不起嘛!”楼沁悠低头认错,真心忏悔。
因此当烧卖再送来后,她就埋头努力吃吃吃,打算把他叫来的所有东西全都解决掉,好让他开心。
这并不困难,打从她怀孕之后就食欲大开,吃的东西几乎跟傅青阳一样多了。
第8章(2)
“三妹?!”
正吃得忙忙碌碌,猝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楼沁悠不由疑惑的抬头看,旋即惊讶的圆睁双眸。
“大公子!”
果真是宇文靖仁,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姑娘,年岁稍大的那位端庄文静,稍小的那位活泼顽皮,两人五官极为相似,看来应该是姊妹。
如同其它女人一样,她们的视线一触及傅青阳,就再也挪不开了。
然而宇文靖仁根本没注意到傅青阳,他的眼里只有楼沁悠。“三妹,你怎会在这里?”
“青哥带我来逛庙会。”楼沁悠偷眼瞄向傅青阳,他的目光盯在宇文靖仁身上来回打量,表情是狐疑的。“大公子你又怎会在这里?我记得你并不爱这种热闹场合啊!”
宇文靖仁终于记起他不是单独一个人了,回眸瞥一下。
“是夏侯三姑娘,她要我带她们来的。”
“原来如此,那……”
“老婆,他是谁?”傅青阳横插进来了,语气也是狐疑的。
“青哥,我跟你提过的,宇文大公子,记得吗?”楼沁悠回答得很坦然。
当她以为自己是喜欢宇文靖仁的时候,或许还会觉得有点对不起傅青阳,但在明白自己对宇文靖仁只有朋友情分的现在,她就能够心安理得、坦荡荡的面对傅青阳的质问了。
傅青阳怔了怔。“宇文靖仁?那个你坚决不愿嫁给他,才会嫁给我的家伙?”
虽然是事实,但当着人家的面,也不能这么毫无修饰的说出来呀!
楼沁悠有点尴尬的扯扯他的衣袖,待他俯下头来,再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畔应了一声,“是。”
投注在宇文靖仁身上的目光马上变了,“真抱歉,你中意的老婆不想嫁给你,被我娶走了。”傅青阳歉然道。“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譬如你身后那两位姑娘,虽然比不上我老婆,但也还算可以了,你可以考虑看看!”
这个就更过分了!
“青哥,”楼沁悠哭笑不得的红了脸。“你怎能这么说呢!”
“我说的是实话啊!”傅青阳困惑道。“哪里不对了?”
眼见那对姊妹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头一回,楼沁悠很为傅青阳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憨直感到十分无奈,很想把他的肠子拉出来打几个结,看看能不能多拐几个弯。
“青哥,你再仔细瞧瞧,她们比我好看呢!”她压低了嗓门,小小声提醒他。
“谁说的,你比她们漂亮好几倍!”傅青阳大声抗议。
楼沁悠心头霎时涌上一阵喜悦的感动,其实那两位姑娘的确比她貌美,但在傅青阳眼里,她却比她们好看。
不过……
“无论如何,你应该说那两位姑娘比我好,这是礼貌。”
“礼个屁!”傅青阳生气了。“明明就比不上你,为什么要我说谎?”
楼沁悠啼笑皆非。“青哥……”
一旁的店小二眼看气氛不对,赶紧插进来。“对不起,两位,小的是想问问,桌位都满座了,可否让他们三位和两位搭一桌?”
“那当然没问题!”傅青阳摆手肃客。“请坐!请坐!”
“谢谢。”宇文靖仁立刻落坐,目光始终胶着在楼沁悠身上。
虽然不高兴,但宇文靖仁都坐下了,夏侯姊妹俩也只好跟着坐下,然后宇文靖仁先点了几样吃食,再礼貌性的介绍那两位姑娘。
“这两位是宁国府夏侯家的二小姐、三小姐。”
“原来是夏侯岚的妹妹。”傅青阳咕哝,“我叫傅青阳,她是我老婆。”再转头命令楼沁悠,“快吃,不然烧卖又要冷了!”
“是,青哥。”
不久,宇文靖仁点的吃食也送来了,双方便安安静静的食用,彼此个性不搭,也聊不起来。
直到楼沁悠即将吃完烧卖,两眼闲望着酒楼窗外的傅青阳突然出声了。
“咦?对面有摊子在卖梅花糕和挂粉汤圆呢!”猝然起身,“你一定会喜欢,我去买!”声落,匆匆下楼去了。
见傅青阳离开,夏侯家那两位大小姐也凑着耳朵低语数句,然后两人也起身了。
“我们也要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要我陪你们去吗?”宇文靖仁礼貌的问。
“不用了,我们自个儿去就行了!”
宇文靖仁猜想她们多半是要买女人家的东西,自然不爱男人跟着,也就不坚持了,更何况,趁这机会,他也有好多话想跟楼沁悠说。
不过他还没出声,楼沁悠就先开口了。
“大公子,那两位是令尊属意的媳妇人选吧?”
宇文靖仁神情僵了一下,旋即轻叹,懊恼的领首。“爹要我在她们两人之中挑一个,但我并不……”
“那么,我认为那位文文静静的二小姐应该比较合适。”楼沁悠诚心建议。
宇文靖仁两眼猛睁,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说,“不,我哪一个都不要!”他愤慨的拒绝。“三妹,我会等你的,无论我爹如何逼我,我都会等你的!”
等她?!
楼沁悠有点吃惊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叹气。“不要等我,大公子,你永远等不到的!”
“三妹,那家伙是个粗俗的马贩,你早晚会受不了的,我……”
“大公子,”楼沁悠轻轻的打断他的自以为是。“青哥或许粗鲁,或许只是个平凡的马贩,然而他更是个温柔的男人、体贴的丈夫,他对我的宽厚与包容是你无法想象的,从他身上,我得到了这辈子所渴望的一切,甚至更多……”
“不,那是不可能的!”宇文靖仁不相信她。“二小姐告诉我,他是个十分霸道的男人,不但事事要你顺从他,甚至不许你离家三尺之外,那种男人……”
楼沁悠笑了。“那你以为我是为何会在这里的?是,他是不许我离家三尺外,但那是为了我的安全,而且当他知道我也想出门到处看看时,就决定要满足我的心愿,这回出门,他就带我看遍了不知多少地方,甚至还跑到关外去了……”
她满足的叹息,“大公子,你可曾想过我也渴望能出门到处去看看?可曾想过我也渴望去逛逛庙会、逛逛夜市?可曾想过……”轻声一笑。“我也想吃吃冰糖葫芦、吃吃豆腐脑?”
宇文靖仁十分意外的瞪大眼。“你……”竟然想做那种事?
“你没有。”楼沁悠替他回答。“因为你只想到自己,你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妻子、媳妇,替你分担一半的责任,辅助你完成父母的期望,还要我在你需要的任何时刻里,在你身边安抚你、慰藉你,好让你的心灵有喘息的机会。大公子,你……”轻轻一顿。“才是那个会把我绑在家里的男人!”
宇文靖仁张嘴,却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而青哥恰好与你相反,他对我的要求只是做一个温驯服从的好妻子,孝顺公婆、料理家务、服侍丈夫、生儿育女,然后……”楼沁悠笑得好温柔。“他就会疼爱我、宠爱我,不但关怀我的心情,也会极力满足我所有的心愿。而且……”
她又深深一叹,感动的、宽慰的,“他说要让爹的牌位进他们家的大祠堂里供奉呢!”笑容更是满足。
“还有……”她顺手将剩下的烧卖、春卷全数倒到雪雾的盘子上。“它叫雪雾,是青哥买给我的,因为我想要,他就花一百两买下来。大公子,你会做这种事吗?只因为我想要,就花一百两买一只微不足道的狗?”
“我……我……”
“你不会。”又一次,楼沁悠替他做出回答。“因为养一只作为宠物的狗,在你来讲是毫无意义的,更何况你也会担心这么做会让令尊、令堂不高兴,责怪你太宠妻子,所以你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是不会做这种事,但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那是无意义的事?
因为他爹娘一定会责怪他太宠妻子?
宇文靖仁满头冷汗,很是焦急惶恐,愈是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愈是想不出任何能够驳回她的说法的辩词来。
因为她说的正是他不想承认的事实。
“大公子,我一直认为,在这世间,你是最能够体谅我、最能够平等待我的男人,”楼沁悠又说了。“但在嫁给青哥之后,我才明白,你跟其它男人一样自私、霸道,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而青哥……”
一提到傅青阳,楼沁悠唇畔就不由自主的泛起柔情款款的笑,“表面上,他真是个好霸道的男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他非要狠狠的把我踩在脚底下不可,然而……”她失笑。“认真想想,被踩在脚底下的或许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