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信佛?”
“也是最近两年才看些佛经,”他道:“不过是为了让心思清静,算不得十分虔诚。”
安夏明白,因为夏和的亡故,他需要一些精神支柱。她趁机问道:“殿下相信轮回吗?”
“佛经上倒是有不少轮回的故事。”他想了想才道:“也谈不上信不信的。”
“那么离魂呢?”她盯着他,“殿下可听说过?”
“怪力乱神之事,哪里有个准数,世人对此皆是半信半疑吧。”
她本以为与他讨论一下神佛之事,或许可以令他联想,进而来探究她的身分,然而这一切只是徒劳,他并不迷信,所以很难灌输他这些不可思议的念头,弄不好他会觉得她在作祟。
罢了,只能如此。
只要一辈子能留在他身边,她别无所求。
这一日,管事女官忽然吩咐,“安夏,今日这偏殿须得打扫仔细,午时过后会有高僧前来做法事。”
“高僧?”安夏一怔,“为何要做法事?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这是惯例,每次圆通法师回京,太子殿下都会请他到此做法事,”管事女官讳莫如深,“其余的,就不要多问了。”
安夏乖巧地点了点头,收起心中的好奇。
看来杜阡陌还是相信神佛的,否则也不会请法师了。一般而言,身边有至亲至爱离世的人,还是会希望能有轮回转世,这对他们来说多少是一种精神寄托。
安夏将偏殿打理妥当,过了午时,立在门柱子下等待贵宾。
杜阡陌下了朝,亲自陪着圆通法师来到偏殿。
圆通法师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殿下这东宫与从前有些不同,仿佛有了好些生机,樱花也开了。”
杜阡陌道:“樱花开放本是寻常之事。”
“贫僧却觉得颇为不同。”圆通法师四下看了一眼,“这东宫本是精气凝结之地,前两年却一片呈现昏沉之色,此次回来,贫僧发现东宫恢复了些熠熠华采。”
这法师是指什么?安夏心下寻思。
圆通法师又道:“殿下的精神好了很多,笑容也比从前多了。”
杜阡陌轻声道:“或许最近国泰民安,所以比较顺心吧。”
“殿下的精神直接影响到这东宫之气,”圆通法师劝道:“殿下还是多宽心比较好。”
真的吗?他最近开心了许多?为了什么?
安夏悄悄希望是因为自己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些许欢乐。
圆通法师在夏和画像前站定,双手合十,对着画像施礼,“阿弥陀佛,原来它依旧在这里。”
杜阡陌也望着那幅画,“还请法师为画中人再做超度。”
“贫僧每次回京,殿下都会请我为她超度。”圆通法师看向他,“若贫僧说她已经去往新生世界了,殿下可相信?”
原来这就是请法师的原因,为了她……
安夏心中感动,杜阡陌能为她至此,她上一世就算那样死去,也值得了。
“本宫记得法师曾说过,超度之事能做多少次就做多少次,”杜阡陌回想着,“因为没人知道到底几次才算是够了。”
“殿下还是担心她在泉下受苦?”圆通法师道。
“她是自尽的,”杜阡陌眸光黯淡,“法师亦曾说过,自尽者会入地狱受罚,本宫实在不忍她死后那样悲凉。”
“不过此施主与一般人不同,”圆通法师道:“虽然殿下从来没有告诉过贫僧她是谁,但贫僧一直觉得她身分特殊。”
杜阡陌答道:“不瞒法师,她是一位皇室贵胄。”
“不,贫僧所指的并非身分高低,”圆通法师摇头,“而是指——她的魂魄。”
“她的魂魄?”杜阡陌一怔,“有什么不同吗?”
“贫僧无法细说,”圆通法师想了想才道:“总之此施主并非死去,而是移魂。”
“移魂?”杜阡陌一怔。
安夏亦是一怔。
看来这高僧果然有些修为,竟然连这个也看得出来。
杜阡陌问:“何谓移魂?”
圆通法师解释着,“魂不固定,天地飘移,偶沾一魄,宛如新生。”
“就是……可以轮回转世的意思?”杜阡陌满脸疑惑。
“轮回转世是指新生儿,可这位施主不同,她大概会有一魄附在他人身上,如同新生。”
“附体?”杜阡陌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呢,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事?”
圆通法师微笑道:“世间之事万分微妙,皆有可能。”
“所以她的魂魄会附在别的女子身上吗?”杜阡陌眼中闪过期望,“我……可以找到她吗?”
“找不找得到,要看缘分。”圆通法师道。
抬眼之间,圆通法师忽然看到了站在门柱处的安夏,露出诧异之色,问道:“这位小施主……是东宫新人?贫僧以前从没见过。”
“她是刚从萧国来的。”杜阡陌转头看着安夏,“安夏,过来拜见法师。”
她上前对着圆通师法行了大礼,“见过法师。”
“这位小施主与画中的贵人颇有几分相似。”
“长得是有些像。”杜阡陌点头。
“贫僧并非指长相,”圆通法师依然盯着她,“而是说命格。”
“命格?”杜阡陌好奇,“怎么相似?还请法师帮她仔细看看。”
圆通法师道:“这便是贫僧所说,移魂之命。”
“什么?”杜阡陌一惊,“她小小年纪也会遭遇那等大难吗?”
“移魂之命并非会有大难,”圆通法师讲述着,“或许魂已移过,旁人不知。小施主,你能听懂贫僧所言吗?”
这高僧真是厉害啊,一眼便看出她的异样。安夏趁机道:“法师是说,奴婢的身体有可能被别人的魂魄所附,成为另一个人吗?”
圆通法师想了想后道:“也许并非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只是附有一魄,遇上曾经相识的人,会感觉似曾相识。”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也不知杜阡陌听懂了没有。对于神佛之事,他半信半疑,她只希望这一次如醍醐灌顶,让他恍然大悟。
安夏抬头看着杜阡陌的眼睛。他的眼神初时充满疑惑,而后闪过一道清明的光亮。
他明白了吗?
安夏在唱歌,又是那首曲子。
廊檐之上,朦胧的月色之下,她的歌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隔着竹帘,她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穿着一件颜色清淡的衫子,风吹过时,裙摆微微轻舞,恍若仙子一般。
拓跋元治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陌儿,该你了。”
杜阡陌回过神,漫不经心地挪了一颗棋子,完全没留意孰胜孰负。
“陌儿可是累了?不如今天就暂且歇了吧。”拓跋元治当然可以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杜阡陌发现自己刚才有些敷衍,忙道:“儿臣不累,再陪父皇下两盘吧。”
拓跋元治忽然道:“今夜就让这丫头陪你吧。”
杜阡陌不由一惊,“儿臣……儿臣并无此意。”
“你这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赏赐给你的人,本来就该陪你。”拓跋元治皱眉,“朕可不希望被人乱嚼舌根,说太子不近女色,身染怪癖。”
杜阡陌一时间无言以对。
拓跋元治劝着,“陌儿,故人已逝,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着,否则会对不起故人。”
杜阡陌沉默。他明白当初夏和舍了自己的性命,其实是为了他。她泉下有知,若听闻他当上太子,一定会欣慰无比吧?
他既然不能下地府陪她,的确应该好好活下去。
所幸他遇到了一个与她相似的人。
第二十章 珍惜怜取眼前人(2)
杜阡陌沉思片刻,问道:“父皇,您说,这世上真有灵魂附体之事吗?”
“怎么,是圆通法师对你说了什么?”拓跋元治疑惑。
“夏和死后,她的魂魄会不会一直没散,在这东宫里飘荡,”杜阡陌抿了抿唇,“直至遇见一个长得跟她相似的女子,附着在她身上?”
“世人都希望自己的至亲至爱灵魂不灭,”拓跋元治微笑道:“其实若遇到一个相似的女子,就算不是至爱的灵魂所附,又有何关系呢?关键在于你是否会怜取眼前人,若不珍惜,就算她真的是旧爱附体,你也不会与她相处,岂不白白丧失了机会。”
杜阡陌一怔,领悟到了什么,却还是有三分犹豫。
“朕回去歇着了,陌儿,你自己好好想想。”拓跋元治唤来太监,“摆驾回宫!”
杜阡陌施礼,“恭送父皇。”待到拓跋元治走后,他依旧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要跨出这一步很难,但他还是挪动了步子来到游廊处。
廊檐下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那抹纤细的身影仍旧站在原处,正抬眸出神地望着皓月星空。
杜阡陌踱到她身后,问道:“怎么不唱了?”
许是知道他在那儿,这一次她一点也没受惊吓,回眸时,浅笑盈盈,“奴婢好像看见牛郎和织女星了。”
“瞎说!”杜阡陌被她逗笑,“没到七夕,哪来的牛郎织女星?”
“真的,太子您瞧,天边那两颗星好明亮——”她兴奋地遥指某处,“就当是牛郎织女星不好吗?这样天天都可以过乞巧节了。”
“你还真能自得其乐。”杜阡陌无奈地摇摇头,而后放柔声音道:“唱了一整晚,嗓子累吗?”
“奴婢其实没用什么气力,所以不会伤嗓,”安夏笑道:“皇上与太子在里边下棋,奴婢唱得太大声,也会打扰您们吧。”
“嗯,你倒是想得周全。”杜阡陌思忖片刻,清咳一声方道:“今晚……你留下伺候吧。”
伺候?安夏一怔,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脸颊猛然红彤彤的,“殿下……是让奴婢侍寝吗?”
这些日子她细心观察,发现他真的丝毫不近女色,但今天他要破戒了。
她欢喜,因为他挑中了她,可她又有些微苦涩,因为这是否意味着他对夏和公主的眷恋,从此荡然无存?
不过人总要开始新的生活,她懂的。
她轻声问道:“太子喜欢怎样的女子呢?”
“总要对我有几分真心吧。”杜阡陌回答。
她看着他,“奴婢若无真心呢?”
“那也无所谓的,希望,将来能有——”
他猛地伸手将她拽入怀,强烈的气息包裹着她,混合着淡淡的草木芬芳。
她双目如粼粼春水,凝视着他的深瞳,一瞬间,方才还离得那么远的两个人,变得如此亲密。
疼!
疼痛像潮水般涌来,一浪接着一浪,仿佛要将她打入深渊一般,再多的忍耐,此刻也濒临崩溃。
“啊……”她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呻/吟,身体像洁白的花朵在溪中绽放。
杜阡陌猛然吻住她,加重了律/动的力道,似乎要硬生生把两具躯体变成同一个人。
她支撑不住,紧紧地拥住他,像在竭力攀住一块救命的岩石,任他肆意妄为。
她以为疼痛会持续很久,身体似被劈开一般剧痛,然而不知为何,她忽然在沉沦间有了一点点荒唐的快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始终不肯放过她,直至她战栗到极点,狂乱如风中柳枝,他才缓缓地将她拥住,平复颠峰的心情。
她听见他凝重又混浊的喘息,不知为何,每听一次,方才那种缠绵的感动就又多了一分。
安夏缩进他的怀里,不敢胡思乱想,只数着两人的心跳,让自己慢慢静下来。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许是太痛、太倦,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分不清什么时辰,甚至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她以为杜阡陌已经走了,谁料一睁眼,就见他半靠在身侧,借着微微的烛光,正凝视着她。
“太子……”安夏往床内缩了缩。
两人仍赤/裸着身子,她可以清晰看到他健壮臂膀上的光洁肌肤,轻轻吸气,满是属于他的味道,这一切让她双颊绯红。
他忽然问:“想听故事吗?”
“什么?”他也太奇怪了,这个时候说什么故事?
他道:“从前有一个人名唤薛定谔。”
安夏瞪大眼睛,“薛定谔?”这不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故事吗?
他继续道:“此人养了一只猫,他将猫关在一个密封的笼子里,还在笼子里放了少量的毒药。”
她故意问:“他为何如此?”
“他想知道这些毒药能否杀死这只猫。”杜阡陌道:“可是唯有他打开那密封的笼子,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所以在打开笼子之前,猫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
“嗯。”安夏点了点头,“殿下为何要对奴婢说这样一个故事?”
他答道:“只是突然想到了。”
安夏暗暗喜悦,呵,那个时候她用这个故事来比喻她的清白之躯,此刻他回想起来,一点也不奇怪,这说明他又在想夏和了。
她很想告诉他,她就是夏和,然而他会相信吗?她要如何开口?
杜阡陌再度开口,“方才你问我是否能确定彼此的真心。”他顿了顿,“其实我们就像这薛定谔的猫,在打开笼子之前,其实生与死都是一样的,有同等的可能……凡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呵,说了半天,原来他是想说这个。
的确如此,试一试才能知道,她很高兴他愿意迈出这一步,不再当一个守墓人。
也许有天她会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分,说不定他真的会相信呢,凡事不尝试怎么知道?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其实不必言说,只要一个细微的表情就可以展露无遗。
杜阡陌看着站在窗边的安夏,她仍是那副乖巧的模样,然而他却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喜悦。
她的嘴角不时带着情不自禁的微笑,凝望着樱花树,阳光投洒在她身上,整个人格外清丽。
现在的她变得更像从前的夏和。
杜阡陌越来越相信圆通法师所言,这世上或许真有离魂附体之事,眼前的她可能真的是从前的夏和。
他掸挥衣袖,亲手托着鹦鹉来到她的身后。
安夏正在沉思间,猛地听到一阵微动,蓦然回首,只见鹦鹉鲜丽的羽翼扇子一般于眼前伸展开来,把她吓了一跳。她一笑,手指伸向那鹦鹉,“殿下又在吓晚奴婢。”
鹦鹉叫了两声,轻轻啄住她的指头,亲昵无比。
“在看什么呢?”杜阡陌笑道:“从前你总能察觉本宫站在你的身后,今儿是什么让你这样入迷?”
“奴婢不过是在看那片落樱。”安夏道:“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春天也过了一半。”
“来,本宫有一件礼物要送你——”杜阡陌摊开她的素手,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放入她的掌心。
她不解地将盒盖开启,只见其中伏卧着一对羊脂玉耳环,诧异得瞪大眼睛,“这是……”当初她送给杜夫人的那对羊脂玉耳环?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还得以再见。
看来杜阡陌与杜夫人暗中仍有联系,也不知杜夫人最近过得如何?想必她仍在萧都与蓝掌柜过着惬意的日子吧?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杜阡陌道:“她说这要送给我将来的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