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昨晚康伟业又打电话给我了。”
“喔。”她点了点头。她的手机昨天也显示了他的来电记录,从早到晚一共十通。
“他跟我讲了半个小时的电话。”文昭昭揉了揉眉心,似乎很疲惫。
“喔。”她还是点头。康伟业找不到她,病急乱投医,可以理解。
“他想跟你再见一面。”文昭昭揉眉心的手停止动作。
“老板,你有没有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他?”
“有,我有。”文昭昭放下手,特别认真地辩白:“我还跟他说了我会帮他介绍新对象,但他说他现在还没办法认识其它人,他只想跟你好好走下去。”
好好走下去……多么感人的话,只是漏了“把合约”三个字。就听文昭昭又道:“小安,你就不能再跟他见上一面吗?他是我做这行这么多年,遇过最诚恳的客户了。”
陈乐安惊讶地看着文昭昭,怀疑他是不是撞坏了脑袋。“老关,他如果诚恳,我跟他就不会认识了。”
“唉!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嘛!我们做的是与人有关的工作,如果不能体谅客户的难处,我们就不配做这行了是吧?”
陈乐安又吃了一惊,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上次因为金娘娘的事,文昭昭对她说了这段话,令她心悦诚服;但此时此刻听到这段话,只让她想掀桌子……
“老关教诲得是。但就事论事,老板根本不需要理会他的。”陈乐安耐着性子稳定文昭昭的立场:“对康先生来说,我们公司只是一个中介机构,他可以提出他的期望,对方也可以表达对方的拒绝,他就算是不甘心,也怪不到我们公司头上。”
“可是,这样他会对我们公司失望的。”
陈乐安再惊。相亲这事岂有必成的?让客户失望也是必然的,文昭昭一个老江湖,早就惯看秋月春风,哪还在意客户失望不失望!
这句话不消说,是说给她听的。
不过,有心话只能说给有心人听,在这件事上,她不排斥白目到底。
“康先生如果真的这么想,那就是他太不晓事,现在可是人人平等的时代,他如果以为有几个钱就能委屈别人的意志,那他最好趁早搬回古代去。”
这话皮里阳秋,表面上是在骂康伟业,内里却是在暗示文昭昭:如果他敢跟康伟业同一阵线,他就是暴君。
文昭昭的表情果然僵硬了一下。“话也不是这么说……我只是觉得,这事应该还有转画的余地……”
“老板,我可以理解你对康先生的同情,”陈乐安昧着良心说话,在她想来,八成是康伟业承诺了文昭昭什么好处,文昭昭才又帮他说话,不过她若戳穿这事,让文昭昭下不了台,对自己也没好处,所以佯作不知。“不过站在公司的立场,我们不能任他予取予求。”
“也是啦。”文昭昭嘴上附和,表情却写着不情不愿。“但是如果站在服务客户的立场,暂时配合他一下也不为过是吧?”
陈乐安的血压“蹭”地一下往上窜。“老板,我现在的业务是调查,不是服务,服务是‘百年好合’那个时代的事。”
文昭昭瞥了她一眼,眼神闪灿了一下,然后笑了。
“也对,你看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呢。”文昭昭一脸“我老了老了”的表情。
“所以康伟业的提议,你不打算再考虑考虑?”
看到文昭昭笑了,陈乐安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松弛一下,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走出文昭昭办公室,陈乐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还好文昭昭算是个讲理的老板,他们这两年总算没有白相处。
第6章(2)
走到茶水间,陈乐安帮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做了几次深呼吸,伸展了几下肢体,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回到座位上,她打开计算机,打算继续研究她那几个从“百年好合”部转介来的case的资料。她目前手上有三个case,一个枢门男,一个妈宝,还有一个是25岁控,全都是婚姻市场上的滞销品。原先她那过于旺盛的正义感让她一见这三人的数据就头痛,但跟康伟业过招之后,她深深体会到“平凡就是福”的真谛。毕竟这三人再怎么怪,对她也无害;不像康伟业,杀伤力一等一。
她键入密码,准备进入“分分合合”部数据库读取数据,结果屏幕显示“查无权限”。
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每次都是因为她输错密码,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重新键入一次,结果计算机仍然不给面子,一样是“查无权限”。
她觉得奇怪,接连输错两次密码的情况还没发生过,她不死心再输入一次,结果仍然是“查无权限”,而且接下来是更惨的——
她的密码被封锁了!
她立刻打电话给信息室,却得到不可思议的回复——
她的权限已经被取消了,时间就在三分钟以前,由老板亲自下令。
她一把火从肚里烧上来,把她一路烧进文昭昭办公室——
“老板,你为什么取消我的权限?!”
相较于她的激动,文昭昭显得好整以暇。“喔,正常程序。”
“正常程序?”
文昭昭轻巧地点了一下头。“记得吗?一个月前,你跟我说过你要调部门,这段时间我太忙了,所以拖到现在才办。因为换了部门,所以你不能再进‘分分合合’部的数据库。”
太夸张了!调职不通知她的吗?“我现在换到哪个部门?”
“百年好合部,你的老部门。”文昭昭特别和蔼道:“正好你在百年好合部的老同事刘婷婷想调来分分合合部,她都等四年了呢……”
刘婷婷?那个喜欢自我标榜、在客户面前乱说话、随便帮客户打折、专挖同事墙角、为抢客户不择手段的刘婷婷?!
“所以我就把你们两个人的职务换了换,调你过去当高专,专门负责顶级客群。不过你不用担心,薪水不会减少,会比照你的旧职发给。”
顶级客群?“也包括康伟业吗?”
“那就要看你的新部长怎么安排了,我一向尊重部长的职权。”文昭昭事不关己地声了声肩。
撇得真干净啊!当初康伟业这个case不就是他硬塞给她的,哪有经过部长!
“老板,你要不要做到这么绝?”陈乐安豁出去了。
“从事服务业,我们不能挑选客户的。”文昭昭讲得不痛不痒。
“老板,你就不在乎我的心理状态?我上个礼拜才饱受惊吓,好不容易跳出火坑,现在你又要推我下去?”
“哪有这么严重。本来你最担心的就是当小三,现在真相大白了,你也不是小三了,还有什么心理负担?”
陈乐安语塞,这理由,怎么说得出口啊?想了想,放软语气,动之以情——
“老板,我好歹也是个大学毕业生,学有专精,一心想贡献所学报效国家服务社会,从来没想过靠卖身来赚钱……”
“你把这件事情想得太负面了,康伟业相过这么多人,惟独中意你,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成就吗?”
陈乐安必须很克制,才能不让黑眼珠转到眼皮里面,继续使出哀兵策略:“老板,跟他在一起,我很痛苦啊。”
“怎么说?”
“我都不能做自己。”
“是吗?”文昭昭脸上写着“这样喔”。“你收起了正义感?”
陈乐安无言,脑海中忽然响起康伟业说“正义感是道德勇气”的声音。“不是……”
“那你是装文雅喽?”
陈乐安还是无言,脑海中闪过康伟业被她肘击肚子痛得站不起来的画面。“不是……”
“那你是不乐观不开朗喽?”
陈乐安仍然无言,无言中还多了惭愧。他帮她冰敷、她跟他拌嘴、他被她勒索也不计较的片段在脑海中如跑马灯般转了又转……跟康伟业在一起,她简直是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了。
不能不能!她不能想他的好,这会动摇她的意志。
“我只是觉得,我一直在欺骗他。”忆起过往,陈乐安心头不期然涌上一些歉疚:“我一直在骗他的钱。”
“不要这样想,你们本来就是合作关系,你掩护他,他付钱,这很公平。”
真的公平吗?听文昭昭说得轻巧,陈乐安的歉疚又被不甘取代。“老板,如果今天你的女儿回家,跟你说有个男人告诉她,只要肯让他摸让他抱让他亲就给她钱,你也鼓励你女儿答应吗?”
“我会让那个男人死!”文昭昭目中寒芒一闪,随即笑得慈眉善目。“不过我女儿才八岁。”
问题不在年龄好不好!“老板,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因为对象是康伟业啊!”文昭昭很直接地回避问题。“康伟业是青年才俊、黄金单身汉,这么好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啊。”
陈乐安老实不客气地把黑眼珠翻上去,文昭昭的冥顽不灵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老板,你老实说吧,康伟业许给你什么好处?”
文昭昭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如果知道了,小安就会答应吗?”
陈乐安含悲忍辱。“最少我要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被卖掉。”
文昭昭点了点头,双手交叉胸前往椅子里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康伟业跟我说呢,他最近发现他们集团旗下员工有很多人因为忙于工作以致耽误了终身大事,所以他有意愿让我们公司帮他们集团办办联谊活动。”
“就这样?”
“名世集团员工成千上万,而且加盟商遍布各地,不只国内,连国外都有。康伟业说了,他可以考虑在所有直营与加盟店内张贴活动海报,并且在所有店头海报上置入我们公司的名字,不用一分权利金。”
“名世集团是他家的吗?他说了就算?”
“只要他想做,他就有办法。”
陈乐安愕然,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后知后觉,她想与康伟业抗衡,岂止是小虾米对大鲸鱼,根本就是蚂蚁对霸王龙了嘛!
“如果我们公司能够承办名世集团的联谊活动,不只能提升公司形象,而且年终奖金应该可以突破十个月。”文昭昭兴奋得面上放光,“所以我已经决定,如果真能争取到名世集团的合约,明年的员工旅游,我要招待全体员工到马尔地夫度假,六天四夜全程免费!”
这、这是用公共利益迫她就范了!她如果不答应,只怕难以在公司存活下去。
“老板,如果我不是你的员工,你怎么办?”她咬牙。
“所以我好庆幸你是我的员工。”文昭昭眉开眼笑,随即一脸感动,“小安,公司有你,真好!”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老板你确定,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你的孪生兄弟?”明明上个礼拜还患难见真情的,这个礼拜就逼良为娼了。
文昭昭好天真地眨了好几下眼,然后嘻嘻一笑。“我兄弟昨天听说了这个消息,晚上亢奋到睡不着,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还有机会沾到员工的光,所以睡过头了,今天没来。”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陈乐安像泄了气的皮球摊在桌上,一整个沮丧——
以前不是没被文昭昭骂过,可是不管他骂得再厉害,也没让她怀疑过自己的价值,因为她觉得他是一个有所坚持的老板,虽然开口闭口都是钱,但仍秉持着生意良心,也因此即使被他责备,她都能嘻皮笑脸地面对。
可是此时此刻,她深深感到自己被抛弃了。虽然康伟业许给文昭昭的好处优渥得过分,文昭昭因此动摇也无可厚非,但她私心里仍希望文昭昭能够多少挣扎一下,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他为了保护她坚拒一切诱惑,而她勇敢地挺身而出,大喊:“为公司牺牲,我愿意!”
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嘛……
至少这样,她会比较有面子。
更难堪的是,他居然用那个在同事间风评很差的刘婷婷换掉她。她知道她在“分分合合”部表现得不够好,让原本看重她专业、有心提拔她的文昭昭失望了,但她至少是个有所坚持的人,有基本的道德底线。她一直以为文昭昭明白,才会在去年她第一次申请调部门时,就选择了她,而非在年资与业绩上都胜过她的刘婷婷。
可是如今,人情义理终究敌不过现实的考虑?
是啊!开公司就是为了要赚钱;而她,真的成了不折不扣的冗员……
真的好沮丧……
沮丧……
“乐安……”
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唤她,她张开眼睛。
站在面前的,是部长曲怀默。
“陈乐安,你不舒服吗?”部长问。
她倏地清醒。真糟糕,她竟然被沮丧吞噬了。
“没有。”她连忙站起来,“部长,你出差回来啦?”
曲怀默点头。“我一回来,就接到你的调职命令,现在婷婷已经来本部门办理报到手续了,如果你方便的话,麻烦请尽快把东西收一收,到楼下报到,娟姐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
曲怀默的话让她彻底清醒过来。是的,她现在就得到“百年好合”部,找部长庄惠娟报到了。
曲怀默拿来一个纸箱放在她桌上。“十分钟够不够?”
本来沮丧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后反弹上来。“这么迫不及待你?”
曲怀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手表。“九点十八分命令发布,十点生效,你原本有四十二分钟的时间收东西,扣掉你霸占办公桌三十五分钟无病呻吟的时间,现在只剩七分钟。多出来的三分钟,是我给你的优惠。”
无病呻吟?她睨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打开抽屉,把私人物品放进箱子里。曲怀默站在原地看着。
是怎样,还要监视她吗?他不知道收东西是很私人的事吗?底层大抽屉里放着她已经开封还没用完的卫生棉,他这样盯着她,她是要怎么拿出来?
“你想摆脱我很久了吧!”因为尴尬让她情绪更失控,跟他呛声:“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
曲怀默似乎一点儿也没自觉,继续留在原地不痛不痒道:“我只是想象你这种收东西的速度,应该没法儿在刘婷婷来到之前收完。”
“刘婷婷”这个关键词像闪电般朝她当头劈下。是啊!如果她再不赶快,等下就得跟刘婷婷狭路相逢,那“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对比足够让她内伤呕血。她立马跳起来,一伸手就把抽屉抽出来,把东西往箱子里面倒。
“这么收东西也太粗糙了。”曲怀默不慌不忙地拿起放在自己脚边的另一个纸箱,走到她旁边。“等下回到百年好合部,你要花多少时间复原?”
然后他二话不说蹲下身子,打开她桌子底层的大抽屉,快手快脚地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在箱子里一一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