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想不到任何一个他会如此帮她的合理解释,他是个生意人,做任何的事情总有理由、总要有目的,可帮助她,却是一点回馈或收获都没有,简直可说是稳赔不赚。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做这笔生意?在她身上或是在向家,他能得到什么吗?向家如今是个空壳子,还能有什么东西可图?
这么一想,向家目前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她了,难道他的目的是她?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震,复杂的眸光下意识瞥向他。
像是看出了她的忧虑疑惑,靳雪鸿慎重地解释道:“向姑娘放心,在下对向姑娘并无意图。”
“咦?”陆诗妍先是一怔,然后尴尬地低垂下头。
“在下只是对姑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让我无法对姑娘置之不理。”
闻言,她仍旧感到困惑不解。
靳雪鸿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她有所误会,他试着解释,“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可不知为何,初见姑娘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蹙眉苦笑。“见姑娘需要帮助,在下无法视而不见。”
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她是跟他见过面,但那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对她还有印象吗?再说,向丽平跟陆诗妍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又如何对她有似曾相识之感?
“少东家说的似曾相识是……”
“说不上来。”他神情认真地道:“不是长相,而是一种感觉……实不相瞒,在下已有婚配,且婚期已近。”
闻言,她确定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过世”,他说他对她没有任何意图,还说自己已有婚约,那表示他是把他与自己的婚事摆在心上的。
为此,她感到庆幸,但又不免惆怅,不用多久,陆诗妍过世的消息应该就会传到这儿来,他知道了会如何?
“总之,请向姑娘放心,在下绝无不轨意图。”靳雪鸿郑重重申。
“我并非认为少东家对我有意图,只是非亲非故的,却接受你这样的帮助,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向姑娘切莫放在心上,要不,向姑娘就当是在下惜才好了。”
陆诗妍微顿,“惜才?”
“是的。”靳雪鸿点头一笑。“在下其实有件事想跟向姑娘商量。”
“请说。”
“向姑娘在市集上叫卖,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他目光一凝,注视着她。
迎上他的眸光,她心头一撼。
“那日在万宝斋见识了向姑娘的监定长才,真是赞佩不已。”他衷心赞美道:“向姑娘年纪轻轻,却拥有如此才能,在下自叹不如。”
“过奖了。”她谦逊地回道。
“万宝斋开门迎客,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当然也有不少女客,我想聘请向姑娘到万宝斋担任朝奉一职,专责接待女客,不知向姑娘意下如何?”
陆诗妍一听,登时瞪大了眼睛,立即将刚才的惆怅抛于脑后。
他要聘请她到万宝斋当朝奉?她没听错吧?若他是认真的,她可是求之不得呀!
不说这圆了她还是陆诗妍时无法完成的梦想,就说现在吧,要是她能去万宝斋做事,一定对向家有所帮助,她可以在万宝斋累积经验、实力及人脉,幸运的话还能累积金脉呢!
“少东家,你是认真的吗?”
靳雪鸿扬起眉,“我像是在骗人?”
“不不不,一点都不像,只是……”她喜出望外。“我真没想到你会想聘请我到万宝斋做事。”
“万宝斋需要人才,而向姑娘正好是个人才,让你在街边叫卖杂货,那真是埋没你了,至于月例,我想就……”
“好!”不等他说完,她便一口答应,“我去!”
这下子反倒换靳雪鸿愣住了。“我还没开价,你不先考虑一下?”
陆诗妍摇摇头。“不管多少月例,我都去。”
看她兴致勃勃,两眼发亮的样子,他深深一笑。
“少东家这是圆了我多年的梦想。”她说。
闻言,靳雪鸿疑惑地反问:“多年的梦想?”
“嗯!”她用力点头。“我一直希望有机会从事古董监别的工作,但我爹不准……”
她这儿指的爹不是向家老爷,而是她的父亲陆忠贤。
她爹说监识古董只能是兴趣,用来打发时间的,不是让她拿来过日子的,她这辈子要做的事只有一样,就是好好当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女人,父亲总是这么说——
妍儿,你将来是要嫁进靳家的,你只要好好当一个少奶奶,学习成为一个当家主母便行,其余的都不要想。
她能前往景安城收购向家的古董,也是跟父亲央求了半天,靠着她继母的帮忙及劝说,才终于说服父亲的。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当时她该乖乖听父亲的话,要不是要来景安城,她也不会发生意外……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再怎么懊悔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想办法把新的人生过好。
“向家就是做古董买卖的,令尊为何不准你做监定的工作?”靳雪鸿感到不解。“有女继承衣钵,传承家业,令尊理当感到庆幸及欢喜,不是吗?”
陆诗妍幽幽一叹,回道:“我爹是个古板的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将来嫁个好人家,在家相夫教子便行。”她没办法向他老实说,不过这样的回答也不算骗他了。
他沉默了一下,回道:“老人家的想法确实是如此的,不过在下认为女子的才能不输男子,若有长才,就得使其有一展长才的机会。”
闻言,她难掩惊喜。“少东家真这么想?”
“是的。”
陆诗妍思忖了一下,试探地问道:“那么……如果你的妻子有这样的才能,你愿意让她抛头露面的从事这项工作吗?”
“她若有此长才,我绝不埋没。”靳雪鸿笃定地回道,“那么……向姑娘何时可以上工?”
“随时都行。”她说。
他颔首微笑。“那就明日,如何?”
她立即点头如捣蒜。“还请多多指教了。”
第3章(1)
“真是太好了!”
看着站在眼前,今天开始便在万宝斋担任专责接待女客的朝奉的陆诗妍,见习朝奉唐宁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她福身行礼,礼貌周到。
康宁难为情的抓抓头。“我还要请你多指教呢,那天要不是姑娘出手,我可要计我爹骂死了。”说着,他不好意思的瞄了一旁的康百鸣一眼。
陆诗妍立刻为康宁的失误找了个可以被原谅的理由,“大掌柜,人有失手,马有乱蹄,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
康百鸣叹道:“这小子就是不够认真,以后还请向姑娘不吝指正。”
他是个正直且宽厚的人,虽说儿子能力不及一名女子,他也没因此感到着羞恼嫉妒而对她产生敌意及戒心,反倒真心诚意的赞美她、欣赏她。
“大掌柜言重了,我也正在学习。”她谦逊地道。
看他们你褒我、我夸你,靳雪鸿觉得好笑。“大家往后是合作的伙伴,就不用再说客套话了。”
“也是。”康百鸣点点头,望着陆诗妍。“向姑娘,以后女客就由你负责,辛苦了。”
“我初来乍到,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大掌柜指正,我必虚心改过。”
“不敢。”康百鸣拱手一揖。“向姑娘眼力过人,监定的本事现怕还在老夫之上。”
“学海无涯,哪有学得完的学问?”她笑道:“还希望大掌柜能倾囊相授。”
“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互相学习指教吧!往后若有任何问题及需要,尽管跟康宁说,他虽不才,但还算勤快。”康百鸣顺便又损了儿子一句。
康宁眉一蹙。“笺,你好歹在向姑娘面前替我留点面子吧。”
“何必?向姑娘迟早都会发现的。”康百鸣笑道。
看着他们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陆诗妍忍不住笑了。
康宁轻啧一声,“爹,你瞧,给向姑娘看笑话了。”
“不,我不是笑话你。”她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大掌柜父子俩的相处就像兄弟一般,令人羡慕。”
靳雪鸿抿唇一笑。“好了,向姑娘,我先带你到处看看吧。”
“嗯。”她点头,跟在靳雪鸿身后走开。
靳雪鸿带着她把万宝斋前前后后走了一回,也带她去看了专门接待女客的厢房。那间厢房位于万宝斋的东边,十分隐密清幽,房内的陈设亦相当典雅,有独立的一扇门通往店外,女客在这儿进行买卖后,便可从那扇门离开,不会与前面的客人碰头。
“以后这儿就是你做事的地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康宁说。”
“好的。”陆诗妍点点头,对这个工作环境很是满意。
“来,”靳雪鸿又道:“最后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也是万宝斋最重要的地方。”
她微顿,跟着他离开了厢房,走过长廊,穿过两道月洞门,再转进一处小院,来到一间大门深锁的房间前。
前有一名劲装男子守着,见靳雪鸿来了,立刻欠身。“少东家。”
靳雪鸿对他点了点头,便领着陆诗妍走到门前。
她疑惑地看着他。“这儿是……”
“昰万宝斋的库房。”他说话的同时,拿出随身的钥匙。“万宝斋贵重的物件都收藏在此处。”说完,他已打开门锁,推开了门板。
踏进房内,陆诗妍才惊觉这房间从外头看不大,可里面却十分宽敞,可说是别有洞天。
入目的是一排排的架子,架上陈列着各式大小不一的盒子,有的是木制的,有的则是铁铸的,那些收不进盒子的大型物件则妥善的摆放在架上,底下还有清楚的标示。
他带着她走向架子,说明道:“这里的收放顺序以笔画多寡排列,死当的一边,活当的一边。”
“万宝斋果然有万宝……”陆诗妍不由得低声惊呼,“这里的收藏太惊人了。”
靳雪鸿瞥了她一眼,淡然一笑。“我少为你已经见多了,不稀奇了。”
“不,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物件,你这儿简直是……哇!”她话未说完,发现眼前架上有一个雕刻着双龙夺珠的洮河石砚,顿时眼睛发亮,一脸惊叹。“这是绿洮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一直在找这个!”
他看着她因为看见珍宝而闪闪发光的双眼……喔不,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了,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这洮砚产自甘肃冰河,石材取于深水之中,相当难得,是珍贵的砚材之一,洮河石质细密晶莹,石纹如丝,似浪滚云涌,其中又以绿洮最为珍贵稀少,我……”陆诗妍突然转头看向他,这才发觉他正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她顿了一下,尴尬地道:“我……我失态了,这绿洮是万宝斋的收藏,少东家一定懂它,我真是班门弄斧。”
靳雪鸿这才回过神来,淡定地道:“不,这库房里的东西虽然都是万宝斋的,可我不见得懂它们,向姑娘真是帮我长见识了。”
闻言,她半信半疑地道:“你……真的不懂吗?”
他摇摇头。
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我可就丢脸了。”说着,她又将注意力移回那洮砚之上,细细的欣赏着它的石纹及雕工,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着她那一脸“有宝万事足”的表情,靳雪鸿觉得舒心极了,不免想着如果陆诗妍看见这些奇珍异宝,反应是不是也是如此有趣?
“少东家!少东家!”突然,外面传来康百鸣焦急的喊声。
“我在这儿。”靳雪鸿应道。
康百鸣快步走了进来,呈上一封信。“淮城送来的急报,说是陆家小姐出事了。”
闻言,靳雪鸿脸色一沉,一把将信抢了过来。
陆诗妍不自觉的缩起双肩,身子变得有些僵硬。终于来了……
靳雪鸿很快地将信看完,神情变得极为凝重,但当他转头看向她时,仍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向姑娘,可以请你先出去吗?”
她点了点头,旋身走了出去,她其实很想知道陆家现在的状况,她爹娘、妹妹知道她的死讯一定很难受,无奈门外有人看守,她无法久留,只能满怀忐忑及疑惑地离开了。
库房里,康百鸣神情忧疑地道:“少东家,发生什么事了?”
“陆家小姐出了意外,如今昏迷不醒,大夫说她苏醒之日遥遥无期……”靳雪鸿沉重地道。
康百鸣一惊,“怎会这样?”
“爹来信,说要跟陆家取消婚约。”
康百鸣无奈地叹了口长气,“这也怪不了老爷,少东家,你是靳家单传,老爷当然急着看你成家立室,延续香火。老爷跟陆家老爷是至交,做出这个决定想必也是万分无奈及痛苦。”
靳雪鸿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他不断想起当年的陆诗妍,想起她那双发亮、深深吸引着他的眼睛。
她不过是昏迷了,就算大夫说苏醒之日遥遥无期,也说不准会有奇迹发生,难道十多年的婚约就这么一笔勾消?
不,他想给她机会,也给自己机会,他,愿意等她。
“大掌柜,我立刻写一封信,你派人送回淮城给我爹。”靳雪鸿说道。
康百鸣疑惑地望着他。“少东家是想……”
靳雪鸿目光一凝,神情坚毅地回道:“我会等她。”
厢房里,陆诗妍正以自己的长才为包夫人监定着别人用以抵押借款的一对瓶。
“向姑娘,这对花瓶值那个数吗?”包夫人问道。
陆诗妍仔细研究及监定后,十分确定的回道:“包夫人,这花瓶绝对值这个数,日后就算对方无法偿还借款,您也绝对不会吃亏。”
包夫人一听,喜意浮上脸庞。“真的吗?”
陆诗妍点点头。“请夫人相信我的监定,若有谬误,我愿负起责任。”
听她这么说,包夫人的心定了。“那好,我就把款子给对方了。”包夫人说完,吩咐一旁的婢女,“春花,快给向姑娘打赏。”
“包夫人,不必客气。”陆诗妍急忙推辞,“帮客人解惑释疑,是我应做的,不该收取酬劳。”
包夫人也很坚持。“你帮了我的忙,我谢你是应该的,这不是酬劳,是我给你喝茶的。”说着,她自婢女那儿取来一锭五两银子,硬是塞到陆诗妍手中。
“包夫人,这……”
陆诗妍还想拒绝,门口便传来靳雪鸿的声音——
“向姑娘,你就收下吧。”
陆诗妍跟包夫人一同望过去,只见他脸上带着沉静笑意站在那儿。
“少东家来得正好。”包夫人蹙眉一叹。“你劝劝向姑娘,她实在太固执了。”
靳雪鸿走了进来,笑道:“她不是固执,是正直。”
“固执也好,正直也罢,这是我打赏她的,她只管收下就好,何必跟我客气?”包夫人阔气大方,也是位生财有道的贵妇人。
万宝斋虽然景安城开业不过两个月,她却已是万宝斋的贵客及大户,早已不知在万宝斋交易了多少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