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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囚犯  第16页    作者:罗莉塔·雀斯

  “你是指他跟男人的关系吗?”亚穆探问。“应该很少人知道。毕樊世谨慎的事不多,这大概是其中之一吧。”

  侯爵起身在室内踱步。“但是如果你知道,”他说。“别人也可能猜到,这表示一定有人在猜我和他的关系。我最常跟他在一起,你难免会想。”

  “这跟你我的友谊没有关系,”亚穆说。“不管男女,我最近都没看到你对任何人有兴趣。除了我没见过的一个女孩。”

  侯爵突然停住。

  “伍兰蒂,”亚穆说。“凯洛夫人的妹妹。你好像对她有兴趣,至少,每次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你都很留意。”

  “我没有——我没想到我这么明显,”艾凡瑞脸红了。“你又说对了。不过,有兴趣也没有用,他们认为我不合适。不,这样说还太轻描淡写。我刚表示我有兴趣,她立刻被送去杜赛特的什么姑婆那里。不过,这也难怪,”他的声音充满苦涩。“凯洛夫人鄙视樊世,而我是他最亲近的同伴。她的行为或许乖张,但是很保护妹妹。”

  “的确,如果她被送走只是因为你表示有兴趣。”

  “我真的只表示我有兴趣,我对伍小姐是非常尊敬的。”侯爵的声音低下来。“但我肯定没有希望,而且这也不能都怪樊世,甚至完全不是他的错。是我不够好……根本没有资格。”他低着头转开。“对不起。”

  “心灵自有它的一套规则,”亚穆说。“如果它会因为比较聪明或比较合于礼仪便不去盼望,就永远不会有人心碎了。甚至,不会有所渴望。”

  “两年前,我如果聪明一些……但,我就是没有。”艾凡瑞看了伯爵一眼立刻移开。“我在失去一位朋友不久,认识毕樊世。那个朋友是举枪自杀的。”

  亚穆低声说些慰问话语的同时,一边搜寻相关资料:两年前……自杀……巴黎,因为艾凡瑞是在毕樊世来伦敦之前就认识的。常去二八俱乐部的某位年轻人,一些文件因为毕樊世而被窃。大维说出这位年轻外交人员柯德蒙的名字时,亚穆一点也不惊讶。

  “我们从念书开始就是好朋友,”侯爵继续说。“我很不会交朋友,一交就很深。他的死亡对我造成很大的打击,我酗酒……并在德蒙常去的一个地方,认识了樊世。”

  他走回桌边,拿起一个鼻烟壶,嘴角扭曲。“我父亲会说,樊世把我带坏,但我是自愿的。那不能怪到悲伤、酗酒,或假装我可以一疯就疯了两年。无论如何,往事已矣,做都做了……”他放下鼻烟壶。“有时我会觉得我是另一个人。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或我想要什么。这种时刻去追求我很尊敬的人,是不公平的。”

  艾凡瑞果然喜欢这女孩,虽然这强烈的感情来得有些意外与突然。侯爵一向善于控制感情,但他现在几乎要流泪了。

  “我同意当你个人太过茫然时,去追求女方是不太好。”亚穆说。

  “她离开了最好,”侯爵喃喃自语。“看到她,会更困难,更管不住自己。”他坐下来。“幼稚的迷恋吧,不能当真的。但,即使如此,若不是凯洛夫人的敌意那么强,我早就勇往直前,造成不可原谅的错误了。”

  “我不知道她不喜欢你。”亚穆低声说。

  艾凡瑞扮个苦脸。“我也是在去年十二月初一个舞会才发现。我错误地跟伍小姐跳了两支舞,凯洛夫人把我拉到一旁,警告我若再接近兰蒂,她会用马鞭打我。”他把怀表又开又关。“她真会那样做的。她比其他人都像她父亲,而且家人全都归她管。为了避免我真的那么傻,她干脆把妹妹送走。”

  理由肯定不只艾凡瑞提到的,亚穆心想。不合适的追求,理由都不会单纯。一如艾凡瑞明明爱得神魂颠倒、深刻又痛苦,却仍乖乖忍受拒绝,其中必定也有复杂及更强烈的理由。这段插曲远在两个月之前发生,他到现在还心痛如绞。

  “那女孩总会回来,”亚穆安慰道。“凯洛夫人不会希望她妹妹当老处女,而且伍小姐不可能在杜赛特的小乡村认识任何人。”

  艾凡瑞握紧怀表。“我相信她在四月的社交季就会回来。”他清清喉咙。“而且一定会在今年内结婚。喜欢她的不只我一个人,她很美,而且聪明,每次她一笑,我的心就跟着她走了。”

  他用力眨眨眼,放下怀表。“我们可以让林磊爵爷看看这些鼻烟壶,他有一大批收藏,应该会想拥有这些这么精美的。”

  “这个建议很不错。”

  侯爵看看壁炉架上的钟。“时间不早,我该让你更衣。跟陛下吃饭,不该迟到。”

  “那当然,我该去等他大驾光临。而你,我的朋友,你要跟萨罗比一起晚餐吗?”

  “以及其他几十个人?算了,我宁可独自在家看书。”

  艾凡瑞已恢复镇定,声音也正常了,但灰色的眼中仍然萧索且泛着水光。他要返回寂寞的住所,怀念失去的爱——以及折磨他的任何事。然后,事情会更忧郁也更无望。拯救他是举手之劳,何况侯爵的心情若好些,也会更有自信。

  “那你何不留在这里,”亚穆说。“尼克又不能跟我去,你若在这里让他用那些花稍的烹饪技巧讨好你,他也比较不会出去淘气。”

  “留在这里?”艾凡瑞打量这豪华舒适的书房。“当你不在的时候?我当然不能这样打扰你,我也付钱养了十几个仆人,他们——”

  “就是因为不会打扰,我才这样建议。尼克喜欢有事情忙,你可以有一顿好吃的,如果他心情好,还会弄出许多好玩的事。等我回来,我会用从陛下那里听来的一些蜚语流语,灌满你的耳朵。”

  英王陛下很喜欢诺伯瑞夫人,也就是伍兰蒂小姐寡居的母亲,因此常插手伍家的事。亚穆挂出来的红萝卜,就是他可能带回与兰蒂小姐有关的最新消息。

  艾凡瑞上当了。“这听来的确比回家愉快,谢谢你。”

  第九章

  接下来的那个晚上,亚穆斜躺在画室的沙发,半闭的眼睛看着毕夫人。她在画画,但不是画他,而是向一堆胡乱排放的玻璃器皿发出挑战。至少一个小时前他抵达的时候是如此,现在她似乎对着画布发泄愤怒。

  “你让大维住在你家?”她质问。“在他那么懊恼的时候?你平常问得还不够吗?”

  “是你不好,”他说。“是你让我开始同情他。”

  “同情?”她回答。“同情?”

  “他很不快乐。让他回到寂寥的家,为伍小姐以及他所犯的罪——其中之一也许是谋杀而独自伤心,你会认为我太狠心。让他住我家表示,他可能在我的咖啡下毒,或割了我的喉咙。可是,你竟没有说:‘艾司蒙,你好勇敢。’竟然还骂我是坏人。”

  “艾司蒙,你很会惹人生气。”

  他只注意到她微微的笑意,以及她终于以“艾司蒙”而非法文的“先生”称呼他。

  “你其实是因为没有发现他对伍兰蒂的仰慕之情而懊恼,”他说。“也因为他是向我、而非向你倾诉。但,你并没在醒着的一半时间都跟他一起。你只知道他有烦恼,却也无从搜集线索。而且,你也不像我这么邪恶和懂得操纵他人。”

  她抓起抹布,用力擦着画笔。“好吧,我承认我很懊恼,因为我不懂菲娜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大维对她妹妹有兴趣,以及她因为大维是樊世的朋友,而不喜欢他。我无法相信菲娜会这样。”

  “她从未告诉你,兰蒂为什么去杜赛特?”他问。

  “我以为是兰蒂自己要去的,并不知道她是被送走的。”她说。

  “在圣诞节的时候,远离家人与朋友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探访那么远的亲戚?”

  “我真的没有多想。”

  “这么多事情都凑在这段时间发生,实在有趣,”他若有所思的说。“薛本尼夫妻的婚姻发生问题,伍小姐的离家,薛本尼和他的朋友排斥你丈夫,你不再画人像。”

  “最后一项并没有疑问,”她说。“那是自我保护。当樊世的敌人因为他的作为迁怒到我,我采取了策略性的撤退。”

  “事情的确快变成灾难。”他说。

  她拿起另一枝画笔开始清理。

  “你的想法怎样?”他问。

  她的眉毛打结。“我同意那是一场灾难,”她说。“薛本尼毁掉我的画时,我知道樊世越过了危险的界线。这种事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已婚妇女只能在产下继承人为家族保住血脉之后,才可以向外发展。薛本尼夫人还没有做到这一点,因此根据规矩,绅士们不应该动她的脑筋。跨过这界线已经很不应该,故意找个位高权重的朋友.去招惹他的妻子,则根本是自我毁灭的作法。”

  她开始清理刮刀,亚穆静静等着,看她又会做出怎样的联想。

  几分钟后,她终于又说:“菲娜把兰蒂送走,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免某种伤害。樊世的确不喜欢菲娜,他死的那天,命令我不准再跟菲娜来往。”

  “理由是什么?”

  “你又何必装傻,”她说。“他认为菲娜想促使你跟我在一起。她的确那样,而你也非常清楚。”

  “的确,我非常喜欢她。”

  “她希望我找个人,已经好多年,”她不悦地说。“目的只是要惹樊世生气。但只有你使他真正生气,所以她很高兴。”

  “我很乐于顺从她的意愿。”他说。

  “艾司蒙!”

  “夫人?”

  “不要惹我讨厌,我想把事情想清楚。”她放下画刀,在垂下的窗帘前踱步。

  看她踱步比看着艾凡瑞做同样的事,有趣多了,亚穆心想。她像风一样,卷过来又卷过去,裙摆飞扬,发夹凌乱。

  “菲娜很保护她喜欢的人,”转了几次后,她说。“包括我。直到两个星期之前,她才把薛本尼对樊世的怀疑告诉我。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薛本尼公然拒斥樊世,不过她会逼我去参加樊世不会在场的宴会,也一再邀我去跟她一起住。那时,我以为那只是她不喜欢樊世,现在想来,她可能是担心我跟一个越来越不讲理、也越来越危险的男人住在一起。”

  “据我所听到的,情况真是如此。”他说。

  “所以这应该也是她把兰蒂送走的理由,菲娜不要樊世有可能靠近她。”

  “你说你丈夫不喜欢凯洛夫人,你认为他有可能借由伤害她的妹妹来伤害她?”

  “这似乎是他唯一可以伤害菲娜的方法。”

  “那么,你认为伍小姐之所以被送走,与艾凡瑞的兴趣没有关系?”他问。

  她想着,又走了起来。“我的天,我不知道。菲娜很保护兰蒂,而大维又真的老是跟樊世在一起,甚至在大家都不理他之后,连我都在猜大维究竟怎么回事。他若真想跟兰蒂结婚,应该早就脱离不好的同伴,改变生活方式,同她的家人证明他有改过向善的决心。”

  “他似乎觉得他的处境完全没有希望,”亚穆说。“这种思想存在很久了。但他为何如此困扰,连对我都没有说。”

  “但你一定有某些推论,也一定跟很严重的罪行有关。”她说。

  “谋杀是一种可能。”

  她猛然住脚,瞪他一眼。“早在十二月的时候,哪有谋杀让他有罪恶感,除非你认为他已经杀人杀了好几个月。”

  “谁说不可能,他也许疯了。”亚穆拍弄靠垫,让它们更舒服一些,他也躺得更深。“也有可能是性欲方面的事。”他低声说。

  只听到脉搏声的冗长寂静降临房内。然后她大步走回工作台,拿起素描本和铅笔。

  “你在想什么?”他问。

  “如果大维连你都不敢说,一定很可怕,”她说。“而如果连你都套不出他的话,则显然超出你的专业能力。”

  “有时男人会把他不能对男人说的事告诉女人。”

  “我向你保证,大维跟我的关系从来没有那样亲近。”

  “也许他会跟某位女士说,也许你知道她的名字。”

  “没有,他从来没有提起这方面的事。”

  “他也没有跟我说过,即使在巴黎的时候,”他说。“真有点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有些男人行事非常隐密。”

  也不尽然,大维去过麦海伦的妓院。上流社交圈一半以上的男士都去过那里,但那究竟不是谈心事的地方。艾凡瑞去那种地方,只是想让人看见,并借以隐藏某些事。但究竟是什么事?

  “你没睡着吧?”女主人突兀地问道。

  “我在思考,你和艾凡瑞都喜欢走来走去,我喜欢静静地躺着。”

  “好吧,你就尽情享用我的沙发吧,先生。”

  “这张沙发非常舒服,是让模特儿休息的吗?”

  “我来伦敦后没有画过模特儿,裸体的人乱躺会吓坏仆人。”

  “那么是供你自己休息的吗?”

  “我坐在那里看书,”她说。“有时候我也看书的。”

  “这的确是思考和看书的好地方,”他说。“舒服又靠近火边,你把画室安排得很好。靠窗的地方光线最好,用来工作;这里则让你放松。”

  “得到你的赞赏真让人松了口气。”

  “你怎样安排生活是个迷人的话题,但我应该更专心讨论案情,都是你让我分心了。”他假装责备道。

  画室另一头只传来铅笔擦过纸张的声音,虽然安静,但并不平静。室内仍像翻腾的海,暗潮汹涌,直到她专心沉浸在工作里面。

  亚穆也想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思考艾凡瑞的古怪行为。但是,效果很差,他知道他在家中更能专心。但他不想更专心,他喜欢在这儿被她的一切包围,成排的艺术书籍、凌乱的绘画工具、随着炉火味道飘来的松节油味,以及,再次的,混在顽皮的微风拂过鼻孔的她的特殊香味。

  在这儿,亚穆可以倾听、感觉她的工作,用那些渺小的纸笔、颜料和画布制造她特殊的魔法。他也拥有不少天赋,但绘画绝非其一。她的才华令他着迷和兴奋,她的思想、她的手……那双美丽的、动个不停的手。

  那双手现在就在工作,对着纸跟笔做着艺术家神秘的爱。

  他是她作画的主题吗?他希望是。他想要她全神专注于他、看着他……前来寻他。他想要她那对蜂蜜般的眼睛前来寻他、爱抚他……再以艺术家热情的手……像几个夜晚之前那样的亲吻他。

  她那时是因为无法抗拒他的意志力而做;这次他必须更努力,让她相信那是她想要。因此、他再次以意志力命令她,还加上一点诡计:他让呼吸像睡着般稳定下来。

  ☆☆☆

  黎柔看时钟一眼,他已动也不动地躺了一个多小时,应该是睡着了。她垂眼看向手边正在画的素描,她画出了眼睛所见:静躺的身体,孩童般纯真的脸。成人的宁静大概只在睡眠中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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