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二下午,菲娜都义务到养老院弹钢琴。这个星期二她照常到养老院,弹完钢琴是午茶时间,今天的咖啡香甜可口,她还吃了两块巧克力蛋糕和一些椰子饼干。
她正在上洗手间时,两个女人走进来,其中一位是养老院的护土雪伦。她说:“毕菲娜的独生女和席瑞克在一起,听说他还因此和妻子分居,你知道吗?”
“不!”
“他现在住他母亲家里。”
“开玩笑!”这是营养师珊珊的声音。
“我听说他们是高中情侣。”
“他是长得很好看。”
“他的妻子也很美,你见过她吗?”另一端的马桶传来冲水的声音,菲娜一动也不动,直等到两个脚步声离去。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菲娜在厕所里躲了好久,直到确定她们离开后才敢走出来。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想道,我以身作则,终生守着一个丈夫,节俭持家,煮饭洗衣,全力做个好母亲。但是她才回来就惹上这种丑闻。
我老早就警告过她!她为什么不听?
菲娜没开车,她怒冲冲地一路走到梅琪家,叩门等待。
梅琪打开大门,惊呼一声:“妈,真是惊喜!请进来。”
菲娜气呼呼地大步走进去。
“你要喝咖啡,茶,还是可乐?”
“什么都不要。”
梅琪坐在菲娜的右边。
“你走路来的?”
“是的。”
“你应该打电话来,让我去接你。”
“等一下你可以送我回去……”菲娜顿了一下。
她的语气令梅琪有所警觉。“等一下?”
“有些事令我相当不愉快。”
“噢?”
菲娜抓紧手上的皮包。“你和席家的男孩约会,对吗?”
梅琪大吃一惊,过了半晌才回答:“母亲,如果我说是,你愿意和我谈一谈吗?”
“我正在谈!而且全镇都在闲言闲语!他们说他和太太分居,而且回他母亲家里,这是真的吗?”
“不!”
“别骗我,梅琪!我不是这样教养你的!”
“他离开他太太,因为他不再爱她!”
“天哪,梅琪,这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吗?”
“我不需要借口。”
“你和他在胡来吗?”
“对!”梅琪大吼。“我爱他!只等他离婚,我们就结婚!”
菲娜想到她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们,厕所里的那股窘迫感又回到心头。
“你叫我如何去面对教会的朋友们?”
“妈,你只在乎她们吗?”
“50年来我都是教会的一员,梅琪,这中间没惹过任何闲言闲语。现在你才回来没几个月就卷入丑闻里,真是羞辱家门。”
“即使如此也是我的羞辱,妈,与你不相干。”
“噢,你还洋洋得意。你以为他真想离婚娶你吗?别傻了,梅琪,他爱的是你的财产,你还不明白吗?”
“噢,妈……”梅琪失望至极。“为什么你不能支持我,即使一次也好,而不是扯裂我的心?”
“如果你以为我会支持这种——”
“不,我不敢妄想,终此一生,你从来不曾称赞我一句。”
菲娜急切地倾身向前。“梅琪,你这么富有,自己应该明白男人会贪图你的财产。”
“不……”梅琪徐徐摇头。“瑞克不贪我的钱。我已经长大成人,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不必为自己向你辩护。”
“而且可以罔顾我和你父亲的感受,羞辱我们?”
“妈,我真的很抱歉,但这是我的事情,让我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吧。”
“别用那种顾问的口吻和我交谈!我向来憎恶那种语气!”
“很好,容我诚实地问你一句,”梅琪直视母亲。“你爱我吗。母亲?”
“我当然爱你,我帮你烧饭洗衣、清扫屋子,不是吗?”
“这些佣人都能做。我要的是一点爱和关怀,一个拥抱和随时的支持。”
“我拥抱过你。”
“不,你只是准许我拥抱你,这其中有极大的差异。”
“你竟然指责我?女人的工作就是持家。”
“借由独裁和批评?妈,还有更好的方式。”
“噢,原来我还做错了!我和你父亲结婚45年,他从没抱怨过——”
“而我从没有看你拥抱他或是询问他的工作,你只会说:‘脱鞋,罗伊,地板刚擦过’;当我回家时,你也只说:‘怎么不先打电话’。妈,难道你没想过我们或许期望多一些欢迎吗?而置身在这种情绪的时刻,我更希望你试着了解我的感觉,而非一味指责我羞辱你和父亲。”
“我来指正你的放纵,你却把箭头指向我。呃,我只能重复一句,45年来,你爹从没抱怨过一句。”
“不,”梅琪伤感地回答。“他只索性住进车库里。”
菲娜倏地胀红脸。如果不是她的努力,家里一定乱七八糟。然而这不知感恩的女儿还说应该改进!做得不够好!
“我教你要尊敬父母,而这一点我显然也失败了。”她收拾起破碎的自尊,一脸受伤害的表情。“我不再打扰你,梅琪,除非来道歉,否则你也不必来打扰我。”她径自起身。
“妈,等一等,我们不能谈谈吗?”
但是菲娜一言不发地离开,关上身后的门,只觉得心碎。这就是母亲应得的感激,她心想,徒步走下山坡。
那天晚上梅琪见到瑞克时说道:“我妈今天早上来过。”
“她怎么说?”
“她质问我是否和你胡来!”
“对不起,梅琪,我从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我告诉她是的。”
他惊讶地倒退一步。“你说什么?”
“呃,这是我选择的,不是吗?”她以指尖轻触他的脸。“如果你能接受,我也能。”
“胡来……噢,梅琪吾爱,我让你蹚进什么浑水了?这不是我的初衷,我一直希望使它合法化。”
“我心甘情愿接受眼前的状况。”
“今天我提出了离婚申请。”他说道。“如果一切顺利,半年后我们就能结婚。但是我也做了个决定,梅琪。”
“什么事?”
“我不再在这里过夜,免得人们对你闲言闲语。”
那之后他只在白天造访,早上来时会带些新鲜的甜甜圈,黄昏时则带鱼。偶尔他会疲倦地倒在沙发上立刻睡着,其他时候则要求吃饭、欢笑、开车兜风。
冬季结束,他协助梅琪在码头未端建一座凉亭。两人手牵手坐在藤椅上,欣赏夕阳西下。
“凯蒂决定在暑假回来打工。”她说道。
“什么时候呢?”
“5月底学校放假后。”
他们四目相接,他的拇指抚摸她的手背。无言的沉默中,她静静斜倚在他的肩膀上。
玛丽号下水的那一天,他航过屋前鸣响汽笛,梅琪闻声飞奔到前阳台向他挥手微笑。
“下来!”他喊道。她飞奔越过草坪,上船和他一起邀游碧波万顷的湖面。
到了苹果花盛开的时候,他开着卡车来找她,车内装饰着鲜花,梅琪先是一阵愕然,随即喜极而泣。他载她到盛开的果园里,置身在繁花似锦的五彩缤纷和鸟语虫鸣里,他们却有些沉默,有些忧郁,只是手牵手静静地坐着回忆。
5月一来,天气放暖,瑞克帮着梅琪整修油漆车库上面的小房间,摆设从西雅图搬来的家具,等待凯蒂回来使用。
5月中旬游客陆续上门,他们相处的时间日渐减少,然后,终于到了凯蒂回来度假前的最后一夜。
清晨他们在玛丽号的甲板上告别,舍不得分离。
“我会想你。”
“我也会。”
“我会尽可能在入夜以后开船来看你。大约 11点左右,你注意看,我会以灯光明灭作暗号。”
他们离情依依地吻别,痛苦得一如大学强迫他们分别时一样。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往后退,他们手拉着手,直到前伸的指尖不再接触。
“嫁给我。”他低语道。
“我答应你。”
这些话纯粹是渴望,虽然他在分居之后立刻提出离婚申请,南茜的律师答复的内容却都一成不变:费小姐不同意离婚,只要调停复合。
第十五章
凯蒂决定相信母亲。外婆来信说她和一个已婚男人闹婚外情,但是凯蒂决定先存疑,直接询问母亲。她相信外婆看错了,毕竟经过圣诞节的一席谈话,她深信母亲一定会拒绝再见她的旧情人。
她在艾格港停车拉下汽车的天篷。5月天气渐热,或许住在湖边相当不错,只是她不甚确定自己想当清洁工。但是她有选择吗?直到大学毕业以前,她的钱都在母亲控制之下。母亲邀她去打工,没邀她去度假。
清洁工。见鬼!刷锅子、换床单。凯蒂实在难以想象母亲为什么要经营旅馆,毕竟她有一大笔存款。
她真的希望和母亲融洽相处,可是爹地死后,她的改变实在太大。这么的独立,似乎她径自决定许多事,而且不把凯蒂的感受纳入考虑。万一外婆说的全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她将车子停在车库前面,才走下台阶,梅琪已经微笑地迎上来。“嗨,甜心!”
“嗨,妈”
“噢,真高兴看见你回来!”
她们拥抱一番,梅琪接过皮箱,母女俩并肩走向车库,一路上闲聊着学校和气候。
“我有个惊喜给你!”她推开小屋的门。“我想你会喜欢有自己的房间。”
凯蒂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以前的家具,噢,妈!”凯蒂拥抱母亲。“噢,谢谢你,我很喜欢。”
凯蒂热爱她的小屋,但是一旦现实出现,她面对各式各样的游客在屋里进进出出,询问各种琐碎的问题时,她的兴致勃勃立即化为不悦。黄昏时分,一对游客走进来,梅琪放下准备晚餐的工作带他们上楼,办理住房事宜。晚餐时刻,凯蒂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致。
“妈,你确定这么做正确吗?”
“怎么了?”
凯蒂指指大门。“人们进进出出,电话响个不停,随时有人打扰。”
“做生意就是这样的。”
“可是你钱多得不愁下半生的生活,何必做这种工作呢?”
“否则我下半生该做什么呢?吃巧克力?逛街?凯蒂,我的生活必须有所寄托。”
“你难道不能开精品店或当雅芳小姐吗?免得这么多陌生人在屋里进进出出的。”
“可以,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外婆说过这么做很愚蠢。”
梅琪怒从中来。“是吗?外婆何时对你说的?”
“她写信给我。”
梅琪不予置评,径自吃沙拉。
“她还说了些别的事令我很困扰。”
梅琪双肘撑着餐桌,静静地等待。
凯蒂直视着她。“妈,你还在和席瑞克来往吗?”
梅琪喝一口水,考虑该如何回答。“偶尔。”
凯蒂放下刀叉挥挥手。“噢,妈,我简直不敢相信。”
“凯蒂,我以前说过——-”
“我知道你叫我别管!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是有妇之夫!”
“他正在办离婚。”
“呃,当然,他们向来这么说。”
“凯蒂,别污蔑人!”
“好,我道歉,但是忧虑不减,这种处境实在很丢脸!”她跳起来,径自清理碗盘。
梅琪食欲全无。怎么她们母女会一再争执?才休兵,紧接着又开火?其他的父母是在儿女青春期时经历这种战火,但是凯蒂的青春期似乎现在才开始。
“凯蒂,”她理性地开口。“如果我们常常争执不休,这个暑假会很漫长,游客也会察觉屋里的低气压。来度假要的是真诚的笑容,如果你做不来就直接告诉我。”
“我能处理!”凯蒂啐道,径自离开。
梅琪长叹一声,疲倦地用手按摩前额。她静坐良久,愣愣地瞪着餐盘,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泪珠一颗颗滴下来。
该死,别又来了!为什么最近我动不动就掉泪?
因为你想念瑞克,厌倦家人间不断的争执,更怕他永远得不到自由。
她仍然暗暗垂泪,突然传来叩门声。走开,她想,我累了,而且想好好哭一场。最近她真的很累。当她起身时,头甚至晕晕的。然后她以袖拭泪,扮起笑脸去应门。
凯蒂第一天工作,梅琪就发现身兼母职的雇主实在很难当。凯蒂经常轻忽她的命令,而且一再拖延才去做。但是梅琪并未因此而指责凯蒂懒散的态度,只希望借此降低母女之间的紧张。
到了第二天,情况骤然一变。平常拖到两、三点才守成的清洁工作,凯蒂12点15分就做完,然后一直要求母亲让她休息一会儿,好让她有机会认识正在屋外剪草坪的露露的儿子泰德。
那天下午,梅琪立刻发现凯蒂的改变。她的情绪缓和下来,时时哼哼唱唱,和颜悦色地和母亲交谈,6点和泰德一起离开时,她还高兴地和母亲说再见。
但到清晨两点凯蒂都没有回来,第二天她睡到10点才在威胁下起床。那之后她天天和泰德约会,起床的时间也越拖越晚,总是拖拖拉拉、喃喃抱怨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那之后,凯蒂和泰德越是形影不离,梅琪越生气。她不是气女儿约会,而是气她懒散的工作态度。梅琪不想一味叱责她。但恨晚上等门。她也讨厌凯蒂一再率性地调整工作时间以配合她个人约会的需要。
还有另一件事也困扰着梅琪。她需要隐私。几个月独立的生活,她一直随心所欲,而今凯蒂住进来,房子似乎不再归她一人所有,许多时候她更因此而有罪恶的感觉。因为她明白这种反应不只是因为凯蒂的存在,而是她的到来迫使瑞克不能来。
梅琪希望找人谈谈这种复杂的感情,但她母亲拒绝和她往来。而且一旦牵涉到泰德,她也不便找露露谈。
然后,凯蒂抵达后的第八天晚上,瑞克来了。
梅琪惊醒过来,浑身僵直地聆听,确定那是汽笛声音。直觉告诉她那是瑞克的暗号,他正在玛丽号上呼唤她。
她心跳狂猛地套上短裤和长衬衫,钟敲11下。梅琪满心期待地穿越黑暗的屋子,奔向湖边,她奔向引擎声的来处,赤脚跃上平台,感觉它随着船身晃漾。
他一身白,缥缈、沉静一如玛丽号本身,靠着栏杆等她来。
“噢,亲爱的,我好想你,抱我,求求你紧紧抱住我。”
“啊,梅琪……梅琪……”
他紧紧抱住她抵着他赤裸的胸膛和卷到膝盖的长裤,柔情地吻她,仿佛要借此治疗某些伤痛一样。
宛如一阵热带阵雨,她突然流出眼泪。
“梅琪,怎么了?”他退后一步试着抬起她的脸,但是她羞惭地埋在他胸前。
“我不知道,只是傻气的反应。”
“你还好吗?”
“我……我不知道……最近我动不动就哭,对不起,瑞克。”
“不,没关系,你尽管哭吧!”他轻轻揉着她的背。
“可是我觉得好傻气,你的胸膛都被我哭湿了。”她抽抽鼻子,伸手拭去眼泪。
“让它湿吧,不会缩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