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罂与高飞扬并坐在床铺,他们看女婢们关门离开。
然后,两人不动声色,静静坐着,接着——
高飞扬问阮罂:“接下来呢?”
阮罂回高飞扬:“要跟我睡吗?”
高飞扬整个人弹到床角。“妹子,你讲话一定要这么直接吗?我只是问你接下来要干么,跟睡不睡有什么关系?”
阮罂双手往后撑在床上,觑着他。“据我侧面的了解,以及出嫁前娘的指导,照一般状况,现在我们是要抱着睡的。”
真亏她讲得脸不红气不喘,高飞扬反听得汗如雨下,面孔胀得通红。“我不想抱你……而且我们之前的协议,就是不要抱啊!”
“我知道,我开你玩笑,别紧张好吗?”很好很好,大家有共识。
“可是……我们就这样坐到早上吗?”
“那怎么行,累了一天,我想睡了。”阮罂躺下,盖被。
“我怎么办?”高飞扬还团在床角。“我也很累,我也想睡。”
“睡啊。”
“一起?”
“对啊。”
“这……好像对不住壮虎,而且,我不习惯跟人睡,还有,我们这样睡不大好吧,万一……”
阮罂打呵欠。“大少爷,躺下吧!我相信就算我们这样睡一百年,我们之间还是清清白白,什么都不会发生。”
高飞扬是女的,不是男的。在阮罂眼中就是这样。就算高飞扬想对她怎么样,凭她跟司徒剑沧学来的武功,应付他绰绰有馀。何况,高飞扬还比较怕她会对他怎么样。
高飞扬做了个很娘的举措,将枕头拿来,放床中间,把床隔成两边。床很大,就算隔起来,还是很宽敞。布置好了,高飞扬才躺下,不习惯有人在旁,他翻来覆去,心情很紧张。他想,要是身边躺着的是壮虎就好了……
阮罂一弹指,将腊烛灭了,蓦地房间暗下。
“你干什么?”高飞扬猛地坐起。
“灭了腊烛。”
“为什么?我喜欢房间亮着。”
“亮着怎么睡?”
“暗暗的很恐怖,我怕鬼。”
看!莫怪阮罂不把他当男人.阮罂憋住笑。“那要不要我讲床边故事给你听?”
高飞扬安静下来,一会儿后,语气很受伤地说:“你讽刺我对不对?我听得出来,你在笑我胆小对不对?其实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没用,对不对?”
唉!心灵脆弱的家伙。“好啦,睡吧,想那么多干么?”阮罂翻身,闭眼,睡了。
高飞扬也翻身,背对她,但睁着眼,他睡不着。又过一会儿,房间响起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阮罂问:“哭什么?”
高飞扬抱着枕头,哽咽道:“觉得自己很没用……大婚之日,两个不爱的人躺一起,睡在同一张床,我想了又想,这实在够荒谬、够可笑的。”
“早叫你反对,你又不敢忤逆你爹娘。我知道,你希望躺在一起的是王壮虎,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是说为人子女应该要听父母的话,早先你还劝我呢!”
“假如你是我呢?你敢跟父母讲实话吗?”长大了,被世俗观念束缚,本来觉得喜欢王壮虎是很自然的事,可现在不敢大声捍卫自己的感情。
“嗯……假如是我,我会试着讲吧。”
“喔,可我不敢,难怪壮虎老嫌我没用。”说着,又啜泣了。
“我拜托你不要哭哭啼啼的好不好?蠢物。”
“你就不会说点好听话安慰我吗?我都这么难过了,你真无情。”
“安慰的话如果对事情有帮助我会说,但于事无补啊。”听,听,这不是师父说过的话吗?唉,连讲话口气都像师父了。这叫做潜移默化?还是用情太深?
高飞扬被骂得更难过了。“我又不是一定要对事情有帮助,我只是希望你了解我多痛苦,那我会好过一点啊!”
听,听,角色颠倒吗?怎么一句句都像她说过的?阮罂忽尔面色黯然。处处感觉得到师父的影子,是因为她太想他的缘故吗?
“好啦,我带来的那个丫头很靠得住,将来叫她帮你联络王壮虎,你们还是可以常碰面,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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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今日举行殿试。礼部会试中脱颖而出、来自全国各地三百名贡士,汇集皇城,从中左门鱼贯入殿,经点名、散卷、赞律、行礼等种种仪式礼节,参加名义上由皇帝主考,实则由八名主考官监考的殿试。今次考题为《有物混成赋》。
当三百名贡士忙于伏案、针对考题、发表见解、作出对策文时;当八名考官、十六只眼睛监视考生状况时,有双眼睛!围住考区布帘跟布帘间的缝隙!偷偷觑着里边状况。那双美丽眼睛,追逐的,是贡士群里最最卓然出色的俊男子——司徒剑沧。
眼睛的主人,身分尊贵,可再怎么尊贵,为了偷看考生,这会儿不顾凤体,跪趴在走道,双手抓着布幕,看得欲罢不能。
“公主瞧见他了吗?”伺候她的老嬷嬷问。
“是他,是司徒剑沧。!”长公主笑了。
自那次别后,曾派人去跟什居士打听过司徒剑沧的来历、消息,得知他将参与殿试,就密切注意着。好阵子不见,他还是那么轻易就让她心坎小鹿乱撞。
“三百名贡士里,就他仪表最出色,其他看起来像草包,丑不拉几。”
“换我看!”还有双眼睛,跟长公主一样兴奋地想瞧司徒剑沧。“哪一个哪一个?姊姊说的是哪一个啊?”说话的是小长公主两岁的皇太子。
长公主指给弟弟看。“就他,上回打我耳光的就是他。”
“哇!他就是你说的,被七把刀架着还敢骂你的人吗?”
“是啊,了不起吧?”
“了不起。”
“性格吧?”
“性格。”
“我希望他拿状元。”届时父皇就会赐官,以后她就能常见到他。
“我想跟他做朋友,他敢打姊姊,一定是个好厉害的人。”
呃……嬷嬷听得冷汗直流。“长公主,皇太子,这事千万别说出去,要让皇上知道,是砍头的死罪啊。别说状元,不死就万幸了。”嬷嬷哭笑不得,这两位皇室姊弟,竟着迷一个敢忤逆皇亲的恶徒。
公主说:“等他考上状元,将来,叫父皇招他当驸马。”
长公主想太远了吧!嬷嬷偷笑。
皇太子说:“要是他考上状元,我叫父皇让他到太子府做赞善,由他来跟我宣讲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我一定听,现在养着的赞善都是古板老头,闷死了。”
这对姊弟,越说越像真的,好像这状元头衔,真绝对会落到他们中意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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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红榜贴出来。红榜前,人推人,人挤人,人人吵着闹着急着好奇着议论着,城内大户的家仆,等着回去禀告老爷谁中状元,好叫媒婆去说亲。
在那黑墨墨人群中,高飞扬艰阮罂也在里边。看完红榜,费了好大劲从人群里挤出来,回家去。一路上,阮罂不说话,像不高兴着红榜贴出来的结果.
高飞扬默默跟在后头,心里犯嘀咕——是谁殿试?干么拖他来看榜?上回看会试榜单,阮罂也去。怪了,她有朋友参加科举考吗?肯定没考上,瞧她看完结果,问得连话都不说。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穿过没什么人的小巷。阮罂忽地停步,往旁的石墙踹一脚。
“啊!”忽地又笑又跳,手舞足蹈,她这会儿真情流露。
“怎么了啊?”高飞扬吓得抱头蹲下,很惶恐,还以为她要打人哩。
阮罂好激动,咬一下手背,又蒙脸笑,又抬头吸气,忽然又恢复镇定了,她看着高飞扬,说了句:“没事。”
“没事?没事?那刚刚是怎样?”
“回家了。”阮罂迈步就走,不解释。
高飞扬跟在她身后,罗罗嗦嗦地。“又这样,每次都做一些怪举动,我会被你吓死……”
阮罂笑咪咪地走着。中状元了,师父中了,就知道师父最厉害!她与有荣焉哪,可惜不知道师父住哪,真想去贺喜他。
师父一定很开心吧?以后仕途顺利,不用过那种清贫日,她为他开心,又隐约地感到寂寞,她跟师父,似乎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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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奏起悠扬悦耳的韶乐,新科进士们由午门入殿,礼部尚书在乐曲中大声朗读金榜,从状元、榜眼、探花到各位进士一一唱名,宣他们出班跪在殿前,由唐皇亲自钦点。
长公主求父皇让她跟太子观礼。她特地穿上最爱的,以百鸟羽毛织成的裙子,其裙鲜艳无比,从各角度看都是不同颜色。长公主与弟弟,安坐在父皇身边,她神采飞扬,双眼直定在状元身上。
长公主爱慕地瞧着他、在那群新科进士间,他不卑不亢,气度沉稳,多耀眼!
周边新科进士,因为没见过皇上,或面色苍白,或表情惶恐,或身体颤抖,或激动面红,唯独司徒剑沧,同进士一起跪在皇前,但他眼色冷漠,表情沉静,就如当初他们相遇时,那孤傲表情如出一辙,并没有因为见的人不同而换了眼色。
长公主笑了,就是最欣赏他这点。
皇上翻开状元策,夸奖司徒剑沧。“朕看过你的状元卷《有物混成赋》其文纵横捭阖,气势磅礴,未来,望你尽心报效朝廷。”
主考的翰林学士文大人,也恭喜司徒剑沧。“状元试三场,有皇上钦点,你这一生可说是吃穿不尽了。”
“在下平生之志,不在温饱。”司徒剑沧正声回道。
此言一出,龙颜大悦,皇上激赏,笑道:“志不在温饱,说得好极,不愧是状元郎,气度恢弘,壮志凌云,看样子很想有一番作为,前途不可限量。按例,朕先授你翰林院修撰,与文大人学习,三年后,祝你状况,再做安排。”
三年后就当她的驸马爷!长公主笑咪咪地算计着。
当什么修撰?皇太子也笑咪咪想——明日就求父皇让他到太子府做事。
文大人提醒司徒剑沧。“还不谢圣主隆恩?”
司徒剑沧缓抬起眼,一双黑眸,冷厉地注视着圣上,铿锵有力地说:“在下不想进朝当官。”
这厮大胆,一句话辞谢了皇上美意,众人哗然,皇上面色骤冷,长公主的笑容僵住,皇太子惊讶得张大嘴巴!也呆住了,连文大人都傻了。
皇上厉声怒斥:“胡说什么?你不想当官?不当官考什么状元!”
皇上这一吼,吼得在旁候着的文武官都吓得跪下。“皇上息怒……”
皇上怒瞪司徒剑沧,周遭人胆战心惊,而司徒剑沧只沉静地注视着眼前地面!此时跪着的皇宫地面,光明洁净,曾经,父亲也跪在此,面见皇上吗?曾经,这地面,也呈现在父亲目中吗?今天,或者就是他司徒剑沧的忌日了。
早料到会有这天,等会儿,他还要说出令皇上更愤怒的事。
好安静,现下,没人吭声了,他能感觉得到,寒气阵阵,那是众人因恐惧而凝聚的寒气。司徒剑沧在心里笑,这群胆怯的家伙,有这么可怕吗?他也知道皇上正瞪着他,但他心中波澜不兴,早做了死的准备,忽然,那望着地面的眼色,变得极温柔。
在这风云变色的当头,司徒剑沧想起某人——
阮罂,有没有看见红榜?是否为他高兴?阮罂,在高家快乐吗?她那个性,能当个好媳妇吗?
他好想她。如果死前能再见到她,他也想,跟她说,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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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阮罂不知皇殿里正暗潮汹涌,司徒剑沧命在旦夕,并在死前,很思念她。她正跟勤儿窝在房里喝茶,阮罂在纸上画了几个提剑的步骤。
“你看,很简单的……只要有耐心,日积月累,定见功力。”。这也是当初,司徒剑沧教她的方式。现下,她交给第二人,教授的同时,心中满着对他的思念。
忽然,一个黑影掠过纸张。勤儿抬头,惊呼:“小姐?”
阮罂转头,脸色骤变。是“苍”,它飞进高府,栖在窗台,注视着她们。
“好大只的鸟。”勤儿惊惶。
“是巨枭。”阮罂起身要摸。
“小心,等一下被啄了。”
“不怕,我认识它。”阮罂笑了,伸手抚摸。问它:“你主子呢?怎么没跟着?该不会连你也抛弃吧?”她玩笑道:“怎么?考上状元就不要你了啊?”
巨枭目一凛,忽转向那触摸的指。
“小姐!”
它啄了阮罂手指。血,从柔白的指头涌出,阮罂震住。
“苍……”忽然,她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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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仍处在风雨欲来的诡异气氛中。群官跪地,不敢言语;长公主与太子,亦为激怒皇上的司徒剑沧背脊寒透。
皇上问司徒剑沧:“没想到本朝今天将破例,于钦点新科进士之际,革杀新科状元。敢冒摘头的危险,忤逆本皇,是为着什么?”
“先父乃司徒文闵。”
“司徒文闵?”皇上觉得这名字熟。
一旁的太监禀告皇上。“是十三年前,先皇仍在位时,于太子府任事的太子左赞善大夫。”
皇上寻思道:“这么说,你父亲曾在朝当官……太子府?怪不得我觉得这名字熟。”细看名册,果然在新科状元资料上,写着父亲司徒文闵。
司徒剑沧道:“十年前,父亲目睹太尉周晓昌因政务纠纷,在早朝路上被刺客击杀在长安大街。先父怒不可遏,首先上疏先皇,请求朝廷捉拿元凶。因先父官非谏职,这种出位行为,犯了大忌,惹了众怒。”
“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事。当时太尉被杀,朝中很是震荡一阵。”
“当时,王丞相找人诬指先父强占东街民宅,并藉细故揪邻人指证先父在家侍母不孝,上奏先皇,先皇不问因由,下旨将我父贬出京城,到山西做苦役。先父郁郁寡欢,病死山西,我考取状元,面奏皇上,为着还父亲清白,并追究王丞相过失。”
皇上缓了脸色.“原来如此。看来你亦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为先父受的委屈竟立志考取状元,面奏本皇,实属难得。但前朝诸事,如过眼云烟,王丞相亦已告老还乡。如今你高中状元,你父亲可瞑目了,朕封你为左拾遗,弥补你父亲受的委屈。”
司徒剑沧不屑功名,他要的是正义。“谢皇上美意,在下不想做官,望皇上即刻下旨,追究前丞相过失,论罪责罚,告慰先父在天之灵。”
“放肆!”唐皇震怒。
“皇上息怒啊……”已经跪着的群臣,又一阵哆嗦。
唐皇怒斥:“区区一个新科状元,敢逼本皇拟旨!我看你是迫不及待地想领死,去天上见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