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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夫人  第4页    作者:维多利亚·荷特

  “当心点,利小姐,”  塞莱斯蒂尼走进一步,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说道,“孩子们都是脆弱的小东西。”

  “对阿尔文我将尽力而为。”我回答说。

  “祝你顺利。”她面带微笑,然后转向波尔格雷太太说:“我要走了,我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波尔格雷太太拉一下铃,戴茜进来了。

  “把小姐送回到她的房间,戴茜。”她吩咐说。“阿尔文小姐喝牛奶、吃点心了吗?”

  “正在吃,太太。”

  我向低着头的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道了晚安,然后随着戴茜走出房去。

  我走进书房,阿尔文正坐在桌边吃牛奶和饼干。当我走到桌边,在她身旁坐下时,她故意不理睬我。

  “阿尔文,”我说,“如果我们一起相处,我们最好能够互相理解,你不认为这是可取的吗?”

  “我要关心这个干吗?”她粗鲁地答道。

  “可是,你一定要关心的。如果我们这样做,我们将会快乐些。”

  阿尔文耸了耸肩。“如果我们不那么做,”她横蛮地说,“你就得走。我会有另外一个家庭女教师。这对我无关紧要。”

  她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情注视着我,我知道她在告诉我,我只是个花钱雇来的仆人,要由她来发号施令。我觉得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我第一次理解到依靠别人的仁慈而得到面包和黄油的那些人的心情了。

  她的目光恶狠狠的,我真想给她一个耳光。

  “这将大有关系,”我回答,“和睦相处要比周围的人闹别扭愉快得多。”

  “如果她们不在我们身边……如果我们可以将她们打发走,那有什么关系?”

  “和气在世上比什么都重要。”

  她对着牛奶微微一笑,喝完了它。

  “现在,”我说,“上床睡觉。”

  我和她都站起来,她说:“我自己去睡觉。我不是个婴儿,你知道。”

  “也许,我认为你比你实际年龄要小些,因为你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

  她想了想这句话。然后耸了耸肩,这一点,后来我发现是她的特点。

  “晚安!”她说,对我下逐客令了。

  “当你上了床的时候,我会来道晚安的。”

  “没有必要。”

  “不管怎么说,我会来的。”

  她打开了从书房通向她房间的门。我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感到非常沮丧,因为我认识到面临的问题的实际情况了。在对待孩子方面我毫无经验。过去每当我想到孩子们时,在我脑海里浮现的是些温顺的、深情的小东西。照顾他们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现在我碰到的却是一个难对付的孩子。假如决定我不适宜承担照顾她的责任,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呢?一个不能使雇主们满意的陷于窘境的女人将会怎样呢?

  我可以到菲利达那里去。我可以听从所有人的使唤,做为一个老妈子了此残生。我可不是那种肯轻易依赖别人的人。我将必须找个别的什么差事。

  我承认自己有点害怕这样一个事实。在未与阿尔文见面之前,我还没有意识到干这种差事我不会成功。我竭力强制自己不去展望未来的岁月,那时我可能辗转流徙,永远得不到满足。没有那种重要的魅力,迫于生计而与世斗争——我就属于这类女人;对于象我这样的女人,命运会做出怎样的安排呢?

  我想扑到床上痛哭,带着对残酷生活的愤怒痛哭,残酷的现实生活夺去我慈爱的双亲,让我生计无着地来到世间。

  我设想自己满面泪痕地出现在阿尔文的旁边。对她来说,这是何等的胜利啊!那绝不是开战的办法,这一战,我肯定,无非是在我们两人之间重又点燃怒火。

  我在室内踱来踱去,设法控制我的感情。我走到窗口,放眼望去,从绿茵芊芊的草坪到远处山峦起伏的乡村。我看不到大海,因为这座宅邸是背靠大海而建的,而我住在府邸的正面。我便越过府邸所在的高坡,望向那些绵延的山岗。

  如此的美景!却如此没有平静,我想。内心是多么矛盾。我倚窗而立,探头向海湾眺望时,可以看到威德登山庄。两座府邸并立在这儿已有数百年。世世代代的南斯洛克们,祖祖辈辈的特里梅林们,定居在这里,密切交往,因此完全可能,一个家族的轶事就是另一个家族的轶事。

  我从窗边转过身来,穿过书房向阿尔文的房间走去。

  “阿尔文。”我轻声唤着。没有回答。可是,她就躺在床上,眼皮紧紧合着,合得过紧。我向她俯下身去。

  “晚安,阿尔文。你知道,我们会成为朋友的。”我喃喃地说。

  还是没有回答,她假装睡熟了。

  尽管我十分疲乏,但是当晚的休息却落了空。我刚要入睡,又突然惊醒,这种情况反复了好几次,直到我睡意全消。

  我躺在床上,环顾房间,只见在时有时无的月光下的家具宛如朦胧的人影。我有一种感觉,我并不是孤单的;在我身边有悄悄的耳语声。我产生一种印象:这座宅子里曾经有过悲剧,如今这种悲剧气氛仍然笼罩着它。

  我不晓得这是否归因于阿尔文母亲的不幸离世。她刚死一年;我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情况下死的。

  我想到对于人世表现出好斗面目的阿尔文。其中必有缘故。我深信,没有一个小孩会无缘无故地宣称与素不相识的人为敌。

  我决心找出阿尔文抱这种态度的缘由,决心让她成为一个快乐而正常的孩子。

  在睡意来临之际,天已放亮。白昼的到来使我宽心,因为我害怕这座宅子的阴森黑暗。这虽然有些稚气,但却是真实的。

  我在书房与阿尔文共进早餐。她傲气十足地对我说,当她爸爸到家时,她就与他一道吃早饭了。

  然后,我们就开始教学。我发现她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她比与她年龄相仿的多数孩子读的书都要多,对于功课的浓厚兴趣,使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几乎忘记了要在我和她之间维持一种不和谐局面的决心。我的情绪开始高涨起来,我思忖着早晚我的工作会取得成功。

  午餐有煎鱼和米粉布丁。吃完饭后,阿尔文主动提出带我出去散散步,我感到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渐渐有了改善。

  这个庄园有些树林,她说要带我去看看。

  我很高兴她会这样做,于是兴致勃勃地跟在她后面在林间漫步。

  “瞧!”她喊道,摘了一朵红花,递到我面前,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

  “是水苏花吧,我想。”

  她点点头。“你应当摘几朵,放在你的房间里,小姐。这是避邪的。”

  我哈哈大笑。“那是过去的迷信。我为什么要避邪?”

  “都是这样嘛。他们在墓地里种植水苏花,是因为人们埋葬在那里,把它种在那里是因为人们害怕死人。”

  “害怕死人才傻呢,死人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她把花插进我的上衣扣眼里。我深受触动,她插花的时候,面露亲切的表情。我有一个想法:她对我突然产生了保护的心情。

  “谢谢你,阿尔文。”我和蔼地说。

  她望望我,一切温柔顿时消失了,而代之以无礼的、满是恶作剧的神情。

  “你抓不到我。”她嚷道,便跑开了。

  我不想那样做。我喊道:“阿尔文,到这儿来吧。”但是她在树林中已经无影无踪,只听到她在远处的嘲弄的笑声。

  我决定返回家去,但是林木蓊蓊郁郁,使我辩认不清方向。我返身走了一小段路,但似乎不是我们来时的方向。恐惧向我袭来,不过我自言自语:这太荒唐可笑了;这是阳光明媚的下午,这里离家不到步行半小时的路程。再说,我不相信这个树林范围很大。

  我不会让阿尔文觉得把我带到树林、使我迷了路而开心。于是我断然地地树林中趱行;可是我越往前走,树木越茂密,我知道我们来时没有走过这条路。当我听到树叶劈啪作响,象是被人跟踪时,我对阿尔文的怒火升腾起来,我肯定这孩子就在不远的地方戏弄我。

  这时我听到歌声,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有点儿走调。这首歌曲在全国各地的客厅里都在唱着,但它并没有使我消除疑云。

  “谁啊?”我大声问道。

  没有回答,但是在远处,我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孩子,我知道这只能是小吉利,她曾从大门边的紫阳花丛后面窥视我。

  我继续快速走着,不一会儿,只见树林逐渐稀疏,透过树丛我看到了一条路;这时我意识到我是置身于通向高地和大门的斜坡上。

  索迪太太还象我来时那样坐在门边,手里不辍编织。

  “怎么,小姐,”她嚷道,“原来你是出来散步的?”

  “我与阿尔文小姐出去散步。在林子里我和她失散了。”

  “啊,是这么回事。那么,她跑开了,是不是?”索迪太太摇摇头,这时她走到大门口,拽了拽身后的羊毛线团。

  “我想她该会认识回家的路吧。”我说。

  “我的天哪,那当然罗。这里的树林,没有哪一处阿尔文小姐不熟悉。噢,你还弄到了一枝水苏花。噢,那很好。”

  “阿尔文小姐摘的,她非要插进我的扣眼里不可。”

  “啊,是这么回事!你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我听到小姑娘吉利在树林里唱歌。”

  “是这样的,她常在林子里唱歌。”

  “我喊她,可是她不肯来。”

  “她象一只小母兔那样胆小。”

  “好,我想,我得走了,再见,索迪太太。”

  “再见,小姐。”

  我走上环形车道,从紫阳花和倒挂金钟属植物旁经过。我的耳朵竭力搜寻着歌声,但是除了林丛中偶有什么小动物发出声响外,便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我到家时又热又累。我径直朝房间走去,拉铃要水,当我洗沐罢,梳了头,走进书房时,午后茶点已经备好等我了。

  阿尔文坐在桌边;她看上去一本正经,绝口不提我们下午的历险,我也没有提及。

  茶后,我对她说:“我不知道别的女教师给你订过些什么章程,不过我建议我们上午上课,午饭和午后茶点之间休息,然后再从五点学到六点,这时我们要在一起阅读。”

  阿尔文并不回答;她全神贯注地端详着我。

  然后她突出问道:“小姐,你喜欢我的名字吗?你是不是认识别的叫阿尔文这个名字的人?”

  我说我喜欢这个名字,从未听说过有人也叫这个名字。

  “这是科尼什语,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清楚。”

  “那么,我就告诉你。我爸爸会讲、会写科尼什语。”她提到爸爸时陷入了沉思。我想:他至少为她所仰慕,她急于得到他的指教。她继续说道:“在科尼什语中,阿尔文的意思是小艾丽斯。”

  “噢!”我应声答道,声音有点震颤。

  她走到我的面前,双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仰望着我的脸,庄重地说道:“你瞧,小姐,我妈妈名叫艾丽斯,她已经不在了。不过我的名字还是随着她,那就是我叫小艾丽斯的原因。”

  我站了起来,因为我再也忍受不住这孩子的凝视了。我走到窗边。

  “瞧!”我说,“两只孔雀到草坪上来了。”

  她站在我的肘边,说道:“它们来要吃的,贪心的东西!戴茜快给它们送豌豆来了,它们可清楚哩。”

  我并没在望草坪上的孔雀。我此刻记起火车上的那个人的嘲笑的目光,他曾经提醒过我,要当心艾丽斯。

  第二章

  我到梅林山庄的第三天,家主归来了。

  就我的职责而言,我已经进入常规了。阿尔文和我每天早餐后就开始上课。除了她还想用提问来使我难堪(我知道,她巴不得我答不上来)以外,我发现她是个好学生。倒不是她想讨好我;而是她对知识的渴望如此强烈,可以说是达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我认为在她头脑里有某种秘而不宣的计划,假如她能将我的知识都学到手,她就能对她的爸爸提出这个问题:既然小姐没有什么可以教我了,把她留在这儿还有什么必要呢?

  常常想到这样一个故事:听说有些家庭女教师晚年的幸福往往得益于那些在过去孩提时代受教于她们的人。我绝不会有这等好运——至少就阿尔文而言。

  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及艾丽斯的名字,我就吃惊不小。白昼一过,我感到这个宅子到处都是可怕的幽灵。那当然都是幻觉。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人以及他的具有预见性的谈话是不祥之兆。

  我独自呆在房间里,这时宅子里静悄悄的,我实在奇怪:艾丽斯死于什么原因呢?她一定是个十分年轻的妇女。是这样,我自言自语,因为她是个新亡的人——一年时间毕竟不算太长——她的灵魂仿佛仍在这儿出没。

  夜间我会醒来,谛听我认为是声音的一切动静,这些声音如泣如诉:“艾丽斯,艾丽斯,艾丽斯在哪里?”

  我走到窗前,侧耳倾听,那私语声象是由空中传来。

  戴茜,象她妹妹一样,都不是什么具有想象力的人,当她第二天早晨给我送热水来的时候,她就对我的幻觉做出解释。

  “小姐,昨天夜里你听到古老梅要海湾的涛声了吗?整夜地西斯……西斯……西斯……喔……喔……就象两个长舌妇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谈话。”

  “呃——对的,我听到了。”

  “就象在某些晚上海水翻腾,风从一个方向刮来。”

  我嘲笑自己。对每件事情都只有一个解释。

  我对这个家里的人逐渐有所了解。有一天塔珀蒂太太把我叫去喝一杯她的欧洲防风酒。她希望我在这里感到舒服;然后便向我谈起她讨厌的那个人——塔珀蒂。因为他眼爱盯着、手爱摸着处女——越年轻越好。她怕基蒂和戴茜象她们的父亲。这是一件遗憾的事,因为她们的母亲,根据她自己的看法,是一个敬重神明的人,在梅林教堂,每个礼拜天的早上和晚上都会看到她。现在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她不但要考虑乔·塔珀蒂是否会追求从农舍里走出来的塔利太太,而且要考虑戴茜在马厩里与比利·特里海或是基蒂与来自威德登山庄的小听差在干什么。这对于一个敬神的妇女来说实在是艰辛的生活,她只想干正经事,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我去看门房里的索迪太太,听她谈谈她的三个儿子以及他们的孩子。“我从来还没有见过这样让脚趾戮破长统袜的人。让脚趾不戮出来是谁都得干的活计。”

  我急于了解的是我所住的这个家,对缝补袜子的复杂事儿不感到怎么有趣,因此我并没有经常去拜访索迪太太。

  我有时想抓住吉利,跟她谈谈;不过尽管我时常见到她,却一次也没能如愿。我喊她,但这一喊反而使她跑得更快。每当我听到她那柔和的低唱时,没有一次不被深深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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