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他小声说,“我这才明白了。你觉得我送这个饰针和南斯洛克先生送杰辛思是出于同样的心情了。”
“原来……”我结结巴巴地说,“你知道那件事?”
“噢,我知道发生在这儿的大多数事情,利小姐。你归还了那匹马。那样做很恰当,也是我所希望的。现在送这饰针给你却是出自完全不同的心情。我送它给你有一种原因。你待阿尔文一直尽心尽意。你不仅是以一位家庭女教师的身份,而且是以一位女性的身份来对待阿尔文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对于一个孩子的关心不限于算术和文法,是不是?你还给了她一点额外的。这个饰针原是属于阿尔文母亲的。就象这样来看待它,利小姐:这是一件出自我们两人的感激之情的礼物。这样清楚了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说:“对……当然,这是不同的,我接受这个饰针。非常感谢你,特里梅林先生。”
他对我微笑着——这微笑,我并不充分理解,因为它似乎含有多层意思。
我不敢去细细推敲。
“谢谢你。”我又低声说道,便疾步匆匆地赶回家去。
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了饰针。我将它别在连衣裙上,顷刻之间,我的淡紫色衣服就换上了新颜。
今晚我要戴上钻石,穿着菲利达的连衣裙,插着我的梳子,披上披肩,而在胸前则戴着艾丽斯的钻石。
原来在他乡度过的这个圣诞节,我得到了来自艾丽斯的一份礼物。
中午,我在小餐室里与康南和阿尔文一起吃饭,这是我与他们在亲切的气氛中吃的第一餐饭。我们吃了火鸡和葡萄干布丁。一直由基蒂和戴茜伺候着。我能够感到某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向我们投射过来。
“在圣诞节里,”康南说道,“你不可能指望一个人独自吃饭。你知道吗,利小姐,我恐怕我们待你很不好。我本应建议你在圣诞节回家和亲人们团聚的。你应该提醒我。”
“我觉得来这儿的时间太短,不便请假。”我回答道,“此外……”
“考虑到阿尔文出了事故,你觉得应该呆在这儿。”他低语道,“你考虑得这么周到实在是太好了。”
在小餐室谈话的气氛是很活跃的。我们三个人谈论着圣诞节的风俗,康南告诉我们前几年发生的一些故事:有一次在圣诞节时唱祝酒歌的歌手们来迟了,全家都已经去了教堂,他们只好在门外守候着,回去的一路上他们唱着小夜曲。
我想象那时候艾丽斯与他在一起,想象着她就坐在我现在坐的椅子上。我想那时的谈话是什么内容呢?我又想,现在他望着我,是否在想艾丽斯。
我一直提醒自己,仅仅因为是圣诞节我才能坐在这儿的。祝宴一罢,我就得回到我原来的位置上去。
但是,我现在不去管这些了。今晚我将参加舞会。奇迹般地,我有了一件无愧于这种场合的衣服。还有一把琥珀色的梳子和一个钻石饰针。我想:今天晚上我将按自己的条件加入到这些人的行列之中。这次将与在日光浴室的那次跳舞迥然不同了。
那天下午,我接受了康南的劝告,设法去休息一下,以便直至天明都可以保持精力旺盛。使我大出意外的是我确实对待着睡着了。我一定是稍微睡了一会儿,因为我做梦了,正如我在这个家里常常做的梦一样,我的梦都是与艾丽斯有关的。我想是她到这个舞会上来了,一个幽魂的朦胧的暗影,除了我之外谁都看不见。在我与康南跳舞的时候,她对我低声耳语:马蒂,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喜欢看到这种安排。我愿意你坐在我的座位上吃饭。我希望见到你的手握在康南的手中。你……马蒂……你……而不是另外一个人。“
我勉强醒来,那是一场美梦。我还想再睡,想回到那个半阴半阳的世界,鬼魂走出坟墓,来到那儿,告诉你,他们渴望你具有在生活中所最渴望的一切。
在五点钟的时候,戴茜给我送来一杯茶,她告诉我,这是按照波尔格雷太太的吩咐送来的。
“我还给你带来波尔格雷太太送的一块馅饼,让你就着它吃。“她说,指着一片葡萄干饼。“如果你还要,随你的便。”
我说:“足够了。”
“那么你一定是在想准备参加舞会的事,是不是,小姐?”
“还有很多时间。”我告诉她。
“小姐,六点钟我再给你送热水来。有足够的时间梳妆打扮的。主人将在八点钟接待客人。那是通常的情况。你可别忘了——在九点钟才吃自助晚餐,所以,还有老长的一段时间,你才能再吃上东西,你能肯定除了那片葡萄干饼外不再要吃什么了?”
我相信我会发现咽下她送来的那份葡萄干饼是困难的,于是就说:“足够了,戴茜。”
“嗳,随你的便,小姐。”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头偏到一边,注视着我。她在想心事吗?她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兴趣在看我吗?
我想象他们在仆人厅里的情景,塔珀蒂引导着谈话。
在家主和家庭女教师之间,一种什么新的关系开始了——或者就要开始了,他们都是这么考虑的吗?
舞会上,我将穿着菲利达的绿色连衣裙,上面的紧身胸衣领口裁得很低,下面的裙子呈波浪形。我把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与往日的发式完全不同;这样做是必要的,好对得起这把梳子,在我的连衣裙上那个钻石针光华四射。
我很幸运,可以混迹于客人之间,作为他们中的一员。除非说明,否则没有人会知道我不过是个家庭女教师。
一直等到舞厅里人们济济一堂了,我才下楼。这时我最容易混入客人中。我刚到那里才几分钟,彼得就来到我旁边。
“你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乱了。”他说。
“谢谢你,让你吃惊,我很高兴。”
“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吃惊。我总是知道,一旦有机会,你看上去会象什么模样的。”
“你总是知道如何恭维人。”
“对于你,我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对你说,那就是‘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也祝你圣诞快乐。”
“让我们彼此就这么祝贺吧。我没有给你带来礼物哩。”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那样呢?”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嘛,朋友之间有相相互交换礼物的良好习惯。”
“但是不是对……”
“别……别……今天晚上别再提‘家庭女教师’这个词儿了。你知道,总有一天我要肥杰辛思送给你。它是为你准备的。我看康南就是宣布舞会开始了/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好的,谢谢你。”
“这是传统舞,你知道。”
“我不知道。”
“很简单。你只要随着我的舞步跳就行了。”他开始对我哼起曲调来,“你以前难道没有见过别人跳吗?”
“见过,上次舞会我是从日光浴室的窥视孔看到的。”
“啊,上次那个舞会!我们一道跳舞,可是康南插进来了,不是吗?”
“那是有点异乎寻常的。”
“对于我们的家庭女教师来说,是非常异乎寻常的。我对她优美的舞姿确实相当惊讶。”
音乐开始了,康南挽着塞莱斯蒂尼的手走到大厅中央。使我吃惊的是,我意识到我和彼得将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伴随开头的几个小节舞曲,而与他们一块儿跳舞了。
我想靠后一些,不过彼得用手紧紧拉着我。
塞莱斯蒂尼看见我在这里感到很惊奇,但是如果康南也感到惊奇,他却是声色不动。我想象塞莱斯蒂尼是这样推理的:邀请家庭女教师也没有什么。因为这是圣诞节,不过她应当立刻跻身于这样一个显著的位置上吗?
然而,我相信她的性情那么温柔,不会在一开始流露惊讶之后再表现出大惊失色的。她向我投来热情的微笑。
我说:“我不该在这儿。说实在的,我不会跳舞。我没有意识到——”
“随着我们跳。”康南说。
“我们会照顾你的。”彼得也应声说道。
几秒钟之内,其余的人在我们身后排列成队。
绕着大厅,我们随着《弗里舞》的乐曲跳起来。
“你跳得极好。”当我们的手接触时,康南微笑地说。
“你很快会成为一个科尼什女性的。”塞莱斯蒂尼补充说。
“为什么不呢?”彼得问道,“我们难道不是高尚的人吗?”
“我认为利小姐不是这样想的。”康南回答道。
“我对乡村的风俗变得越发感兴趣了。”我补充说。
“我希望对这儿的的人们也是如此。”彼得低声说道。
我们继续跳着。这种舞步学起来挺容易的,这一轮结束时,我掌握了全部舞步的动作。
当演奏到最后几小节乐曲时,我听到有人说:“跟彼得·南斯洛克跳舞的那个相貌惊人的年轻女郎是谁?”
我等待的回答是:“噢,那是家庭女教师。”
然而,却是相反的回答:“我不了解。她肯定是……不寻常的人。”
我感到踌躇满志。我怀疑一生中是否曾经这么快乐过哩。
我知道在未来的时光里,我会珍惜这个美好夜晚的一分一秒,因为我不但参加了舞会,而且获得了成功。
我的舞伴是不乏其人的;甚至当我不得已承认自己是家庭女教师时,我仍然继续得到归于一个具有魅力的女人的尊敬。是什么这样陡然改变了我呢?我感到奇怪。为什么在阿德莱德姨母那里的聚会场合就不能象现在这样呢?不过,要是那时就这样,我也就不会来到梅林山庄了。
于是,我知道为什么不能象这样了。这不仅是由于这件绿色的连衣裙,这把琥珀色的梳子,为个镶有钻石的饰针;还由于我处于恋爱之中了,爱情在所有的美化者之中是最伟大的美化者呀。
如果我是荒谬地、无可救药地陷入情网,那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就象灰姑娘那样,决心在时钟敲响午夜十二点之前尽情快活一番。
在我跳舞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与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一起跳,他原来是一位亲切的老绅士,跳舞的时候有点儿气喘,于是我建议他不妨到外面坐下来休息一下。他对我很感激,我觉得我挺喜欢他的。那天晚上,我 准备喜欢每一个人呢。
他说:“我年龄太大了一点,跳不动啦!呃……小姐……”
“利,”我说,“利小姐,我是这儿的家庭女教师,托马斯爵士。”
“噢,真的,”他说,“我要说,利小姐,在你渴望尽兴跳舞的时候,还考虑到我的舒适,你真是太客气了。”
“坐一会儿,我是挺高兴的。”
“我看你既非常艳丽动人又心地善良。”
我想起了菲利达的指点,便若无其事地接受了这番恭维,仿佛我对此终生都是习惯的。
他不拘谨了,对我信任地说道:“是我妻子爱到这种场合来。她是那么充满活力。”
“啊,对,”我说,“她长得非常美。”
当然啦,我一走进舞厅就注意上她了;她裹在淡淡的紫红色薄绸里,绿色衬裙非常明显,她特别喜爱薄绸以及这类贴身的衣料。考虑到她的身段,这是可以理解的。她佩戴许多钻石。在紫色的衬托下,绿色变得极为柔和。我在考虑,比起她的装束,我自己穿的鲜绿色就不那么醒目了。她看上去具有超群出众的美,和她出现在任何聚会时一样。
托马斯点点头,有点儿颓丧,我想。
就在我们坐着谈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在大厅里扫了一周,突然把目光落到高高地嵌在墙上的窥视孔处,星形孔那么天衣无缝地暗嵌在墙上,以致于没有人会猜到有个孔在那里。
有人透过窥视孔在望着,但是要看清是谁却不可能。
我想:当然是阿尔文了。她不是一直透过窥视孔观望吗?这时我蓦地吃了一惊,在我坐在那儿望着跳舞的人群时,我看到了阿尔文。
她穿一件白细布连衣裙,系着一条宽大的蓝腰带,我见到她在连衣裙的上方佩戴着那银质鞭形饰针。这些我只是随便注意到的。我迅速向上朝窥视孔一望。那张影影绰绰、难以辩认的脸还贴在那里。
晚餐分别摆在餐厅和潘趣酒室两处。两处都是自助晚餐,客人们自己动手,因为按照习俗,一年到头惟有这一天,仆人们在他们自己的厅里开舞会。
我看到这些很少自我服务的人现在觉得这样做是挺有趣的。一盘又一盘的菜都是厨房劳作的成果:各种类型的小饼,这儿叫做肉面饼——不是平常在厨房里吃到的大饼子,而是精美的一种。还有牛肉片和多种多样的鸡、鱼。有一钵热潘趣酒;另一钵是加料酒;还有蜂蜜酒、威士忌和黑刺李酒。
跟我一起跳晚宴舞的彼得·南斯洛克,把我领进潘趣酒室。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与塞莱斯蒂尼已经在那里了,彼得把我领到他们坐的那张桌子上边。
“让我们来吧,”他说,“我去给你们拿吃的来。”
我说:“让我来帮你。”
“胡说,”他回答说,“你和塞莱斯蒂尼呆在一起好了。”他开玩笑地低声耳语:“今天晚上,你不是家庭女教师,利小姐,你象其他人一样是位女士。别忘记这一点,那就没有别的人会把你当作是的了。”
可是,我决心不要别人服侍,坚持与他一道去取自助晚餐。
“骄傲,”他低声说,用一只手挽住我的胳臂,“难道那不是天使们犯的过错吗?”
“这也许是进取心吧,我不敢断定。”
“嗳,的确,你也并不是不带有那种锐气的。没关系。你吃什么?你自己来也好。我们科尼什食物对你们塔马那边来的异乡人来说似乎有点怪。”
他开始往早已搁在那儿备用的托盘里放食物了。
“你要吃哪种饼?吉布利特饼,斯奎蒲饼,乃特林饼还是木格特饼?哈,这儿也有塔达吉饼。我可以向你推荐斯奎蒲饼:一层又一层的苹果和咸猪肉、洋葱、羊肉以及小鸽子肉。最美味可口的科尼什食品。”
“我准备尝一尝。”我说。
“利小姐,”他继续说,“马撒……有人告诉过你,说你的眼睛象琥珀吗?”
“有”我回答。
“有人告诉过你,说你长得美吗?”
“没有。”
“那么,那一定是疏忽了,要立即予以纠正。”
我微笑,这时,康南与特雷斯林夫人走进餐室来了。
特雷斯林夫人挨着塞莱斯蒂尼坐下,康南走过来取自助晚餐。
“我在给利小姐上我们科尼什食品的启蒙课哩。她不知道‘漂亮姑娘‘是什么。鉴于她本人就是这么一位,她竟不知道‘漂亮姑娘’,康,你说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