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月华当他祖父的秘书有四十年之久,他很清楚祖父对曹月华的感情。曹月华三十岁就守寡,祖父曾有意让她进傅家门的,但曹月华不愿做妾。而祖父的声望与地位又不容他休掉糟糠之妻,于是两人就这么暧昧不明地过了几十年。
这次的寿宴,祖父让曹月华坐在他身旁,一妻两妾及儿孙都离得远远的。祖父应是想以行动为曹月华“正名”吧?
他看得很清楚,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曹月华不愿做妾,当个地下夫人又比较风光了吗?既然不愿做妾,又怎么会应允这次寿宴的安排?
“那么,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次的寿宴与经营权无关?”
他摇摇头。“不,我也是到了会场才知道的。”
该说是看到了会场的安排才知道的。
鸿翎斜眼看他,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她没发现的。想着,她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虽然你祖父没有公布,不过我想,大势底定了吧?”
他们到场时,傅逸轩的父亲已经到了一会儿。傅逸轩上前请安时,傅凯斯却冷淡以
对,甚至不待傅逸轩将话说完,便一脸不耐烦地转头对他的女伴说话。
当他发现今晚的宴会与经营权的移交并无关联时,未待宴会告一段落,便忿忿地拂袖而去,甚至未曾向傅董事长请安。
傅家祖孙三代是今晚众人注目的焦点,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被他人讨论着。傅凯斯今晚的举动,只是将自己推离管理大权的宝座更远。
傅凯斯太不聪明了,甚至用“蠢”来形容也不为过。
傅逸轩扯扯嘴角,没有回应。
大势底定?不,他不会妄加判断,除非他已坐上那个位置,否则他不会掉以轻心的。不过,今晚让她一块儿出席是正确的。“我祖父对你的印象不错。”
看了他一眼,鸿翎没说什么。对她印象不错?她可完全感受不出来,那位老先生从头到脚绷得像座雕像,哪看得出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秘书倒挺和善的。不过,那位老先生与曹秘书之间,只怕不光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那么简单吧?
“我祖父对于人的喜恶是很直接的。”他说明,“如果他不喜欢一个人,连正眼也不会瞧一下。今晚与你谈了几句,那表示他已接受你是孙媳妇的可能。”
鸿翎的眼珠子转了转,“与其说他对我的印象不错,不如说曹秘书对我的印象不错吧?”她相信那位老先生的意见多少是受曹秘书左右的。
傅逸轩微眯起眼睛,笑而不答。她看出了什么吗?很好,他喜欢聪明的女人。
车子在她的公寓前停了下来,鸿翎坐在位置上,等着傅逸轩绕到这一边为自己开门。
下车后她抚抚裙身,朝他点头说了声再见,便往大门走去。走没两步,手却被紧握住,整个人被扯向后。
“什——”才要张嘴问,却见他的脸俯向自己,他的嘴覆了下来。
鸿翎眼睛大睁,想要推开他,但他的吻却让她忘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用令人讶异的温柔徐缓诱人地抚弄她的唇。他的舌探向她微启的唇齿时,她开始颤抖,热气在身躯流窜。原本想将他推开的双手却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裳,仿佛溺水的人抓紧浮木一般。
她听到一声低吟,而后明白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这份认知让她拉回自己的力量和理智。扯开自己的唇,舆他拉开两吋的距离,她瞪大了眼,防卫地盯着他。她的呼吸梗塞,强烈的感觉几乎令她晕厥。
傅逸轩也是气息急促,吐了口气,抬起手,以拇指抚着她因刚才的吻而湿润红肿的唇。“上去吧。”
鸿翎仍是盯着他看,愣了两秒才发觉自己的手仍置于他的胸口,连忙抽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有迟疑地转身步入公寓中。
搭着电梯来到五楼,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将门打开,因为她的手颤抖着,无法顺利将钥匙插入孔中。
一进门后,她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摇着头,不敢相信刚才自己所经历的。
她是个成熟的女性,曾经交过不少男友,这当然不会是她的初吻。但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一直以来,“吻”对她来说,就是四唇相接,只是一个动作。她不排斥,但也不特别喜欢。她总以为电影及小说中对于情爱、亲吻的描述都太夸张,那种激情只存在于书本与荧幕之中。怎么也想不到确有其事,而且自己刚刚才体验过。
在紧绷的神经放松后,她又有了玩笑的心情。
当初傅逸轩说过,他是个温柔的男人,而她否定了他这项特质。那么他这个吻是在向自己证明什么吗?
她必须承认,这个吻是温柔的。
而傅逸轩是懂得调情的。
将脚边的瞄唔抱起来,与它对枧着,嘴角的笑渐渐扩大。
看样子,答应同他一块儿玩这个游戏是愈来愈有趣了。
第三章
鸿翎一步出办公大楼,便看到傅逸轩站在骑楼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直觉地举步朝他走去。
“今晚有空吗?”鸿翎一到面前,他立刻开口问道。
她未曾迟疑地点了点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干嘛?”
他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去看流星雨。”
“看流星雨?”鸿翎扬了扬眉。“你没看气象吗?这几天天候不佳,云层很厚,看
不到的。
“你该学学其他女孩的。”傅逸轩笑着摇了摇头,“问你今晚有空吗?你甚至不故作矜持地思考一下就回答了,说到要看流星,你也没有少女该有的梦幻表情。”
“如果我那么做你会比较开心吗?”鸿翎耸耸肩,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停地眨动着睫毛,用冷淡的语气对他说:“喔,真的,你要带我去看流星雨?好棒喔,我真开心。”话一说完,随即恢复惯有的面无表情。“满意了吗?”
傅逸轩放声大笑,显然被她逗得很开心。
不过他的喜悦似乎没有感染给鸿翎,只见她依然是板着一张脸,“笑完了吗?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
“你呀——”傅逸轩噙着笑,到嘴的话突然止住了,摇了摇头,“先别管我的计划,由我来安排,OK?我不会把你给卖了的。”
与他对视了两秒,鸿翎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平时晚餐都怎么打发?”
她侧着头看他,“不是说由你安排,问我做什么?”
“我说了,今天的重点是看流星雨,晚餐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这倒令她有些意外。看流星雨这么浪漫的事都计划好了,吃饭这么平常却重要的事他竟忽略了?
博逸轩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笑着解释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妄自决定只怕会吃力不讨好。”
她瞟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想去看流星雨?”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才事先告诉你,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温柔,而且懂得尊重人,鸿翎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她一向不喜欢太过强势的男人,妄自尊大地为女人决定一切,以为那就是浪漫。或许有些女人会喜欢那一套,但,她不。
傅逸轩打听过她?他的做法是投她所好?或者这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想吃大餐,或是小吃?”感觉她对于晚餐似乎也没主意,他于是开口问道。
想了一下,她说:“回我公寓煮面吃?我得把车开回去。”她不认为他的计划是两个人各开各的车。
结果他们俩开着她的车回她的住处。
“你没开车来,待会儿怎么办?”她问道。
“坐计程车。”
又看了他一眼,鸿翎没再发问。说好由他安排的。
他的表现再次令她讶异。晚餐是由傅逸轩掌厨,而他有着好厨艺。
饭后,他们相偕搭上了一辆计程车,傅逸轩告诉司机,目的地是松山机场。
看了他一眼,鸿翎未发表任何意见。一个晚上他要让她讶异几次?她愈来愈期待接下来的行程了。
他们搭着飞机来到台东。
就为了看流星雨?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不过,真的满浪漫的,呵。
她用肘顶顶身边的他,“这么确定我会来?如果我不来呢?你会就这样算了,或是找其他人一块儿去?”
“我不确定你会来。”傅逸轩笑着说,“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其他的可能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投机分子。”鸿翎撇过头去,继续欣赏窗外的景色。
她喜欢搭飞机,不是因为搭机的目的地,而是喜欢看机外的景致。就像现在,窗外的夜景好美,有如置身于浩瀚的银河之中。这样的夜色她已不知看了几回,却怎么也看不腻。
出了机场,傅逸轩领她上了一部黑色轿车。
鸿翎打量了一会儿才坐上车。如果她没记错,这部黑色的INFIMTY就是他的车。“为了看流星,你把车运过来?”
他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不,有人开过来。”
“就为了你想看流星雨?”她音量稍稍提高了些。
斜睨她一眼,他哈哈大笑,“将我想像成无所事事、任性妄为的纨绔子弟你会比较
开心吗?”他摇摇头,“不,他到东部出差,我将车捐出来当公务车。这个回答会不会令你失望?
鸿翎扯了扯嘴角,“那他怎么回去?”
“看你啰,”他直视前方注意路况。“如果你想搭机回去,他就把车开回去。如果你想开车,他就自己看着办。”
好家伙,让她当坏人?鸿翎笑着摇摇头,将视线调向窗外,没说什么。
傅逸轩将车开到一处视野辽阔的高地。车还没停妥,便可看见流星的踪迹。
她被眼前美丽的景象震慑住,根本忘了开门下车。
傅逸轩下车绕到她这边为她开了车门,将手递给她,“下车来看得比较清楚。”
兀自凝望了一会儿,鸿翎才转过头,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他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秋夜是微凉的。
由于云层太厚,所见到的流星不如预期般如雨洒下,仅是一颗接着一颗。不过,仅是如此,夜空也被妆点得灿烂夺目,教人目不暇给。
流星并不是都由同一个方向坠落,鸿翎也就仰着头左右张望,随着由不同角度窜出的流星而转动着。忽然,流星数量减少了,间隔时间有数分钟之久。
“其实以前我也看过流星雨。”她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傅逸轩,“我十二岁那一年,在南投爷爷家。”她又回过头仰望夜空。“那天晚上,好晚了,我待在晒谷场上,几乎快睡着了,奶奶突然兴奋地叫醒我。看到如雨般密密麻麻坠落的亮光,我的瞌睡虫全跑了,那才是真正的流星雨。”她的表情因着快乐的回忆而亮了起来,嘴角扬起一抹笑。但那笑仅是一刹那,转眼即逝。
皱起眉头,她像是有些困惑地喃喃:“对流星许愿,没用的。满小的时候我就曾对着一颗流星许过愿。我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快点来接我,带我回家。那个愿望没有实现,他们没有来,一次也没有。
“后来,看流星雨的那天晚上,我又对着流星许愿了。我希望爷爷、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希望永远和他们在一起。可是不到一年,”她有些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像是在克制些什么。“爷爷死了,我被迫和奶奶分开。国三那年,奶奶也死了。如
果不是以前的邻居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奶奶走了。邻居说,多日不见奶奶出门,到大屋一看,才发现奶奶已去世多日。曾经我很怨奶奶不将我留下,现在我懂了,奶奶是为我好,可是我还是怨。如果我留下来,奶奶或许不会这么早走,至少不会走得这么孤单——”
坐在引擎盖上的傅逸轩将她拉过来立于双腿间,双手环着她,胸膛贴着她的背,脸颊摩挲着她的发。
鸿翎直觉地想挣开他的拥抱,但他仍是紧紧地拥着她。
直到一阵风吹来,她感到脸上有些冰凉。
停下挣扎的动作,她举起手一拭,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不敢相信地捂着自己的嘴,她——哭了?!
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哭过了,就连知道奶奶去世时也没有。站在奶奶的墓前,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她没有。她的泪埋得太深,流不出来。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就连对她的好友都没说过这些。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夜色太美,炫惑了她的心吧?
举起手与环着她的手交握着,抬头看着陡然如雨下的流星群,鸿翎脸上露出淡淡的一抹笑。
缓缓地转过身,在他的唇上印了个轻吻,她坚定地看人他的眼底,“今晚我不想回去。”
与她交握的手一紧,目光锁着她的,傅逸轩牵着她来到车旁,为她开了门。坐上驾驶座,不发一言地将车驶离这个看流星的高处。
傅逸轩开着车来到东部著名的五星级大饭店。他对柜台的服务人员报上了大名,服务生确定后,交给他房门的卡片。
直到进入房间,鸿翎才问出心中的疑惑:“你订了房间?知道我今晚会留下?”
他露出一贯的笑容,“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决定权在我?”鸿翎举起手打断他的话。“OK,我换个说法。你本来就有此打算?”
他耸耸肩,“有备无患。”
好个“有备无患”。鸿翎看了他一眼,来到落地窗边注视着窗外。
她不禁思索着,自己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一个男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谦忡而无害的好好先生模样,但真实的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至少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如外表所见。就连看个流星都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布置——
“累了一天了,先洗个澡吧。”傅逸轩递了件白色浴袍给她。
等不及了?原来再深沉的人也不过是个急色鬼?
鸿翎回身接下浴袍,兀自朝浴室走去。
不,她能够确定,他或许爱玩,但绝对玩得有品味。否则她也不会同意与他玩这么一场尔虞我诈的游戏了。
她清洗过后,身着刚才的白色浴袍步出浴间。
直到听见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现在的她白色浴袍下是未着寸缕的。方才直觉地将换下的贴身衣物清洗了晾在浴室,他应该看到了吧?
鸿翎双颊一阵烫热,他是怎么看她的?浪女?荡妇?
绝不会是正面的评价,否则怎么会在不确定她是否同行的情况下就预订了饭店的房间?
不过,就算他真的把她贬得一文不名,她也不能怪他。因为她表现得就像一个很好上手的货色。
天!甚至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瞪着浴室的门,她有一股逃跑的冲动。
她不曾有过性经验,不是为谁身如玉,她没有处女情结。她从来不认为“女人”该有什么贞操观念,只是觉得“人”该有道德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