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忍不住心头一阵酸楚,她搂着黎昌一抱头痛哭。
****
参加过魏文茂的丧礼之后,黎苡诗递上辞呈回乡下静养,一方面平复心里的创伤;一方面是避开同事之间的好奇眼光。她和魏文茂、石妤玲同属一家公司,发生这样的事情,多半同事的心理是好奇心多于关心,他们都想探听当她知道他们的奸情后,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夕阳西照,黎苡诗站在浊水溪的堤防上望着天际,看着云朵里因飞机飞过而留下的白色尾巴。忽地,她想起了几十万公里外的安迪--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他好吗?他现在还在巴黎吗?
唉!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是想起他?难道忘了已经不可能和他再有任何关系了吗?
对她或对他而言,他们都只是在彼此的人生中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曾经点燃的那一丝火花,已伴随着时间、空间的距离而浇灭了,她不该再这样痴想着他的。
但是,她做不到--她就是无法忘记那一夜的缠绵和安迪的模样。
她怎么能够老是想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再相会的男人呢?但她却一直无法对他忘怀,那种心灵上的煎熬比起魏文茂的背叛更令她痛苦与折磨呀!
抱着头,黎苡诗在河堤上痛哭了起来,而暮色也愈来愈沉昏了。
“苡诗!”
不知哭了多久,她听见陌生男人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
仰着头,望着站在身边的那个大男人,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来自她的记忆中。
“你是……”一时之间,她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男人抿着笑容说:“你忘了?我是刘云峰,你大哥的国中同学呀!”
从记忆里翻出了过去,黎苡诗抹去了泪水。“刘大哥,是你喔!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几天刚回来的。我刚到你家拜见黎伯父和伯母,他们告诉我你在河堤这里,所以我就过来找你了。”拉拉裤管,他也坐了下来。
黎苡诗用手背赶紧拭去末干的泪痕。“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你的事--我听黎伯母说了。苡诗,你要节哀顺变,千万别让这件事给击倒了。”刘云峰以关爱的眼神安慰着她。
“我已经不会为那件事难过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眸里有一丝丝异样的情愫迅速地滑过。
“好多年没见了,听大哥说你在台北发展得不错!”
他摸摸后脑勺,腼腆地说:“还好啦,就两家贸易公司,混口饭吃嘛!你几时回台北呢?若不嫌弃我这间小庙的话,我想请你到公司来帮忙。”
“谢谢你,刘大哥。我可能过一阵子才会回台北,所以你的盛情,苡诗只好先说声谢谢了。”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随时来找我都行。”刘云峰爽快地说着。
望着黎苡诗甜美的笑容,刘云峰又跌进从小到大的梦想里面;他一直都暗恋着黎苡诗,却又不曾表示过什么,直到黎昌一送来她的喜帖时,他才后悔自己没能早点表白自己的心意。没想到,就在自己懊悔不已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又让他重燃了一线希望--
他收敛了欢喜的神情。“对了!黎伯母要我告诉你一声,她已经做好晚饭了,要你赶快回家吃饭。”
瞄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她才惊觉自己竟在河堤上呆坐两个小时了。
“一块回去吃个便饭,你好久没吃我妈煮的饭了。”
“是呀!好久了。自从上去台北之后,就难得回来一趟了。”
还像小时候一样,黎苡诗神情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那好,走吧!这顿饭你是跑不掉的。”
黎苡诗这不经意的小动作却造成刘云峰的心灵震荡,他为她的亲密自心里不断地涌出暖暖的热流。
刘云峰喜孜孜地在心里暗自高兴着:或许--自己真的还有希望吧!
****
黎母为刘云峰夹了菜,招呼着说:“云峰,别客气,就当自己的家一样!”
“谢谢黎伯母!”
“云峰,公司现在怎么样?生意应该不错吧!听你妈说,你公司愈开愈大,最近又开了一家新公司,是不是?”黎母亲切地问着他。
他扒了两口饭,以诚恳的笑容回答说:“是呀!这阵子景气不错,而且不趁着年轻时多努力些,将来怎么好娶老婆呢?”
这句话是故意说给黎父、黎母听的,他希望以自己稍有成就的事业基础可以博得黎家二老的信赖与赞赏,好为他美好的将来铺路。
果然,黎母一脸关心的模样问道:“我听昌一说,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女朋友。云峰,你也别太挑剔,免得让你妈想抱孙子想得头发都发白了。”
“是呀!云峰,你若有喜欢的女孩子,你黎伯母可是很乐意当个现成的媒人哦!”黎父也帮腔说着。
毕竟黎苡诗才刚度过未婚夫去世的伤心时期,现在唐突地向她表明情意,恐怕不是好时机。于是刘云峰按捺着心情,腼腆地说:“多谢黎伯父、黎伯母,云峰确实还没有女朋友,或许是缘分还没到吧!”
“也对!缘分这东西是强求不来的。”黎母还未察觉他对女儿的特别眼神。
突然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搅上来,黎苡诗连忙放下了碗筷,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奔去。
“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黎母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没有时间回应,一冲进浴室,就将刚刚下咽的晚餐全部淅沥哗啦地吐出来;吐到胃里没东西了,恶心的感觉还继续在胸口里作怪。
回到座位,她的脸色仍十分苍白。
黎父将目光投向女儿,担心地问:“是不是吃坏肚子?待会去看看医生吧!”
“不用了,爸!可能是下午吃了太多的点心,肠胃有点不适应。我休息一下,吃颗胃药就好了。”
“成药怎么可以乱吃呢?我带你去看医生。”刘云峰搁下了筷子,不赞成黎苡诗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
“是呀!苡诗,还是去看看医生比较好。”黎母也附和他的说法。
“我真的没事。”她挤了个笑容。“让我休息一下,如果待会儿还是不舒服我再去看医生,好不好?”
“你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去看看医生又不会少块肉,瞧你怕成这样!”黎母一脸心疼却戏谑地说道。
“妈!”她撒娇地喊了一声。
“黎伯母,反正现在是诊所的休息时间,我看还是让她休息一会儿好了。”
黎苡诗抛给刘云峰一个感谢的眼神。“那我先上楼去了。刘大哥,对不起,不能招呼你。”
“没关系,你去休息吧!我正好有事要和黎伯父聊聊。”
“那我上楼去喽!”忍耐着胃里又掀起的一阵酸楚,她急忙地跑上楼去。
一回到房间,她马上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来,好赶走她一肚子的恶心。
黎苡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藉着深呼吸来平复那恶心的反胃感,直到身体稍微舒服一点,她才起身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来看。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看电视,而是喜欢让电视里热闹的声音充斥在整个房间里面。
突然,一个熟悉的广告词吸引了她,她猛地挺直身体坐立起来。
那是个女性生理用品的广告,然而真正吸引她的不是广告本身,而是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的月事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
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与伤心,她根本没有去注意到自己的生理周期出现了问题,若不是这句耳熟能详“薄得让你几乎忘了它的存在”的广告词,她真的忘了自己该有的东西了。自从巴黎回来之后,她的月事也就跟着没来了,难道最近常有的恶心感,是因为她和安迪的那一夜……
天哪!不会那么巧吧?她才做了一次坏事,就这么不小心地怀了身孕吗?
是,确实是自己不小心。那一夜,她哪有做什么安全措失呢?当时她一心一意只想报复魏文茂,根本就忘了有可能怀孕这件事。
思及此,黎苡诗慌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若是真的怀孕了,该如何去面对父母、面对身旁所有的亲人呢?
套上了薄外套,她匆匆地下了楼。
“妈,我出去一下!”
“你不是胃不舒服吗?”客厅里的六只眼睛皆转向她。
“现在好多了!”回答了母亲的关心问候,她又面转刘云峰。“刘大哥,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出去,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
“那我出去了。”丢下这句话,她便溜出门了。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黎父、黎母。“唉!这孩子真是的,要去哪儿也不交代一声!”
****
手拿着医生的检验报告,黎苡诗的泪不知道洒落了几遍。几次,她真想冲动地撕毁这张令她惊愕的报告书,撕毁这令父母蒙羞的耻辱;这个消息,比魏文茂骤然过世的消息还令她措手不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未婚怀孕!这是报应吗?是魏文茂在阴曹地府里不甘心,才会要让她尝尝偷尝禁果的痛苦代价吗?
天哪!她该怎么办?
像是感应到黎苡诗哭泣的心情,天空的云儿也飘起哀伤的细雨来。
黎苡诗拖着身心疲惫的身子,跨进了家门,一见到黎母,她便奔向母亲的怀抱。“妈、妈,我对不起您呀!”
“怎么了?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小心着凉了!”黎母心疼地说着,并抓了条毛巾帮她擦着头发。
自从魏文茂的事故发生之后,黎家的人总是小心翼翼地看守着她,深怕她会受不了刺激,做出想不开的事来。
“妈,我……”她想说出实情,但是话到喉咙就卡住了。
黎母拍拍她的肩膀,以慈爱的眼神凝望着她。“有什么话就跟妈说,妈会帮你解决的。告诉妈,你是不是又在想文茂那孩子了?”
“妈!”黎苡诗还是一迳地哭着。
“来,到房间里去,有什么事,妈妈都会帮你的。”黎母安慰着黎苡诗,和她一同上了楼。
黎苡诗在母亲的怀抱里哭了一阵子,才哽咽地抬起头。
“苡诗,告诉妈,你的难过是不是和傍晚的不舒服有关?”黎母语气温和而平静地问着。
一阵错愕的表情涌上她的脸蛋,她怯声地问:“妈,您怎么知道?”
黎母叹了口气。“果然和妈猜想的没错!”
“妈!”
“苡诗,你是不是怀孕了?”黎母一针见血地问道。
突然,眼泪又再次夺眶而出,她泣不成声地说:“妈,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得到了女儿的证明,她更是心疼与伤痛。“文茂这孩子既然都跟你这样了,怎么还能够在外面乱来呢?”
“对不起!妈,对不起!”她只有泪水及歉疚了。
“苡诗,妈知道这不能怪你,你一定是因为与文茂的婚期近了才会答应他的请求的,对不对?唉!谁知道事情会这样呢?文茂不仅死了,还死得这么难堪,让大家都知道他背着未婚妻与别的女人幽会,只是可怜了你,不仅失去丈夫,还留下一个遗腹子。苡诗,你怎么这么命苦呀!”说着,黎母也跟着抱头痛哭起来。
黎母以为这孩子是魏文茂的!
她该告诉母亲实情吗?她该说这孩子不是那个负心汉的吗?
“妈!我……”
不!她说不出口!她该如何告诉母亲在巴黎的郡一夜荒唐呢?
黎母轻搂着黎苡诗,肩膀因啜泣而颤动着。“苡诗,你还年轻,这孩子留不得,妈会帮你找个好医生做手术的。”
“手术?妈,您要我堕胎?”黎苡诗露出惊慌恐惧的眼神。
“苡诗,你才二十三岁,还有大好的人生等着你;拿掉孩子,将来很快就可以再找个好人家嫁了。若是留着这孩子,妈怕他会误了你一生的!”
她又何尝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做这种事呢?但是,为了女儿的将来着想,她还是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
“不!孩子是无辜的!妈,既然这生命是我给他的,我就要对他负起责任,就算没有丈夫,我还是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将他扶养长大;而且经过文茂这件事,我对爱情、婚姻也已经失去了信心,我不打算再嫁人,就让这孩子陪我过下半辈子吧!”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决心,黎苡诗竟会想要留下安迪的孩子。
“苡诗,妈是为你好!将来你肯定会为这个孩子吃很多苦,到时候教妈怎么舍得呢?”
五年的爱情长跑都能在一夕之间变质,那么这世上还有她可以等待的爱情吗?
黎苡诗甩甩头,她的答案是“没有”,她不再相信所谓的爱情了;或许这个孩子,就是她在对爱情失望的时候,上天赐给她的安慰。
黎苡诗停止哭泣,在母亲面前跪了下来。“妈,原谅我,是我不孝,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来,但是请您答应让我将这孩子生下来,扶养他长大成人,好不好?”
“苡诗……”
“求求您,妈!”黎苡诗紧抱着母亲的双膝,哀求着说道。
不忍心瞧见女儿哀怨的神情,她只好把头转向一边,心中有千千万万的心疼与无奈。“我不知道,这么大的事,还是让你爸爸作决定吧!”
爸爸!他可能会原谅自己吗?一想到父亲听到这消息的可能反应,黎苡诗的心就凉了一半。
父亲是个生活严肃呆板的公务员,像这种未婚生子的事情,他能接受吗?
但是就算机会渺茫,她也得试一试,因为她如何忍心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呢?
求求上天,再给她一些勇气,让她去面对未来的一切挑战吧!
第三章
一九九七年,台北。
黎苡诗开着粉红色的MARCH小轿车穿梭在台北街头,她的心全飞到寄放在保母家的儿子身上了。她恨不得车子能长出一双翅膀,可以让她不必再忍受台北市区的塞车之苦,马上飞到儿子的身边。
又是塞得大排长龙,眼见前面车子毫无前进的意思,黎苡诗只好颓丧地趴在方向盘上喘了口大大的叹息。“拜托,你们动一动好不好?”她自个儿在车上喃喃自语。
保母的住处就在前面红绿灯左转的第二条巷子里,她已经等了四、五次的灯号变化了,车子却还是塞在这里,怎不教人为之气结呢?
动了!动了!前头车子动了!她赶紧放掉煞车跟了上去,免得又教那些不守交通规则的讨厌鬼给插了队硬挤进来。
终于开出塞车的阵营,黎苡诗将车子转进巷子内。
还好她的车子够迷你,否则要在窄巷里找停车位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唷!
上排档锁拎起皮包,她轻轻地顶上车门,愉悦地走进保母的公寓里。
按了门铃,门一开,一个白净可爱的小男孩便冲了出来,一古脑儿地往黎苡诗的身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