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过来。”
“干么道谢?”他阴郁地皱眉,一点也不欣赏她的感恩。
她扬起眼帘,望着他别扭的表情,忽然轻声一笑,玉手勾下他颈子,在他挺立的鼻尖印下一吻。“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他口气依然很不温柔,脸部线条却已软化许多,嘴角亦在不知不觉间,自作主张地扬起。
她不回答,只是微笑,笑意在眉宇间渲染开来,蕴着点蒙娜丽莎式的迷离与神秘。
他怔忡地凝视着那笑,猜测着那笑的涵义,就像千千万万的人站在罗浮宫里,猜测着达文西的名画那般。
“你干么一直看着我?”胶着的视线看得她好不容易退去的烧仿佛又回来了。“是不是我脸色很难看?”
随着话语落下,庄晓梦的笑容也顿时敛去。
她怎么忘了呢?今天早上她刚起来的时候,不是也被镜子里憔悴的容颜吓了一大跳吗?回到家后,她胡乱洗了脸上的妆,又睡了一觉,现在肯定是蓬头垢面,不能见人了。
天哪!她难堪得立即就要从墨未浓怀里跳起身,冲回卧房里挖个地洞躲进去。
他却按住她,不许她动。
“你、你快放开我啦!”她急得口齿不清。“我头发一定很乱,我要去梳头发,还有脸,天哪,一定很丑──”
“确实很丑。”他闲闲打断她。
她身子一僵,被他这句毫不留情的评论狠狠定住了,明眸哀怨地瞟向他。
他竟在微笑。
“你──”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气他的无情,恨自己的狼狈。
“我还没说完。”他低低地笑,展臂捞起娇躯,纳入自己胸怀,俊颊贴住苍白的粉颊。“虽然不好看,可是我很喜欢。”
喜欢?他说喜欢?她怔怔地瞧着他。蜜糖浆又开始在体内流动了,一种好浓好浓的甜,甜到几乎发腻。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请假没去开会,元朗好失望?”他看着她微笑,突如其来地说。
“元朗?”她一愣。
“魏元朗,我学长。”
“喔,他啊。”
“等你病好了,我们请学长吃一顿饭怎样?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
庄晓梦无心机地点头同意,丝毫不懂得,这顿饭局在墨未浓心中代表着多么特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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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未浓留下来陪了庄晓梦一夜。
原本他是想看着她睡觉,一面和他的最佳伙伴──笔记型电脑──携手合作到深夜,但她不许他整天只想着工作,要他除了懂得赚钱,也该懂得享受生活。
她放古典乐给他听,为他准备了半瓶红酒,开了一盏小灯,让他躺在她最爱的懒骨头上,悠闲地读一本好书。
她睡觉,他看书。
隔天早上,她娇笑着问他感想如何,他虽然冷淡地说没什么特殊感觉,但她却从他藏不住笑意的眉宇之间,猜到了他其实觉得偶尔这样也不错。
星期五晚上,待她的感冒差不多痊愈了,墨未浓约了魏元朗,三人在号称台北六条通里一间家庭式日本料理店聚餐。
服务生送来一壶温热的大吟酿,墨未浓给三人各斟了一杯,魏元朗举杯敬庄晓梦。
“晓梦,久仰久仰,不瞒你说,我很早以前就想认识你了。”
“为什么?”庄晓梦不明白,魏元朗不仅是集团里的一则传奇,在业界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这种人怎会对她一介平凡小职员有兴趣?
“还记得半年前的员工大会吗?”墨未浓微笑提醒她。
啊,她懂了!又是一个因为她当时的白目而对她印象深刻的人。唉,要到什么时候大家才能忘了她那件糗事呢?
庄晓梦翻白眼,半无奈地干了一小杯清酒。“真不好意思,魏总,让你见笑了。”
“叫我元朗吧!”魏元朗不欲她那么生疏。“不然跟着未浓叫我学长也行啊。”
“是,学长。”庄晓梦大方地唤了一声。
魏元朗笑。“其实我觉得很有趣呢,而且也很佩服你,能当众跟柴老呛声的人,你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一个了。”
那只是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没什么好得意的。庄晓梦暗暗汗颜,瞥了墨未浓一眼,后者抿着嘴偷笑。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虽然我很佩服你,不过那并不是我想认识你最主要的原因。”魏元朗继续说:“最主要是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未浓宁愿推掉跟老板的饭局,也要赶去探她的病?”
“什么?”庄晓梦一愣。
“就是你生病那天啊!未浓不是赶过去看你吗?”魏元朗解释,浑然不知自己无意之间,泄了学弟的底。
墨未浓超尴尬,赶忙又为魏元朗斟满酒杯。“学长,你说那么多话一定口渴了,喝酒吧!我敬你。”
庄晓梦望着两个男人干杯,脑海玩味一番魏元朗方才说的话,柔唇悄然绽开。
这回,换她偷笑了。
墨未浓瞪她,她假装没看到,径自跟魏元朗谈笑。
“……对了,学长条件这么好,肯定有女朋友了吧?”酒到浓酣处,庄晓梦终于忍不住好奇。
“这个嘛。”魏元朗笑了。“很可惜,女人好像都对我没意思。”话说得好像很遗憾,神态却是从容自若。
“我看是学长对女人没意思吧?”墨未浓笑着搭腔。
“学长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人?”庄晓梦追问,暗自盘算着要把眼前的优质男人留给自己的好姊妹,尤其是静,她觉得这两人的调调对味极了。
“你该不会想帮学长介绍女朋友吧?”她脑子里那点盘算,可逃不过墨未浓一双利眼。
“不行吗?”她挑衅地睨他一眼。
“我是不反对。”他耸耸肩。“不过不晓得学长意下如何?”
“不用了!”魏元朗的反应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两位的好意本人很感激,不过真的不必麻烦了。”
看来他很怕朋友替自己安排相亲一类的事。
墨未浓看着学长难得仓皇的神态,不客气地大笑。“其实学长是让女人缠怕了!晓梦,你不晓得,这两年有多少女孩子主动追求他,都可以从台北排到高雄了!”
“学弟,你爆料可以再不负责任一点。”
“学长,我是有凭有据。”
两个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庄晓梦慢慢啜着清酒,旁观这一幕,兴味盎然。
看着看着,她不觉有些感动,墨未浓平常面对公司同事和客户时,总是正经八百,不多说一句废话,她想不到他私下会跟朋友这样轻松自若地猛开彼此玩笑。
看来他跟魏元朗,交情确实很不错……
“晓梦,我这个学弟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正出神时,魏元朗忽然转过头来,笑着交代一句。
“嗄?”她先是迷惘,两秒后,领悟魏元朗话中涵义,脸颊染上霞晕。
墨未浓咳两声,很想装酷扮潇洒,但神情却是同样无法克制地窘迫。“学长,你以为自己在托孤吗?”
“学弟,我只是不希望人家甩了你。”
两个男人又斗起来,庄晓梦再度被晾在一边,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受冷落,含笑啜着酒,只觉那一滴滴溜过喉间的暖酒真是甜极了,比蜂蜜还甘。
第八章
庄晓梦在唱歌。
周日早晨,三个女人照例又聚在一起打扫,最后一间清理的是庄晓梦的小窝,沉静擦窗户,童羽裳扫地拖地,女主人负责最难对付的浴室。
平常庄晓梦最恨的,就是拿抹布一块一块擦浴室里的磁砖,老嫌这工作冗长无趣又浪费时间,可今天不一样,她哼着歌,抹布在手上东飞西甩练武功,快乐得不得了。
“那女人疯了!”童羽裳朝浴室的方向翻白眼。
“她正在热恋期,你就忍耐一下吧。”沉静抿着嘴,微笑。
“她已经唱了一早上,嗓子都不会哑喔?她不累我都替她觉得累!”
“没听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吗?”
“啧。”童羽裳撇撇嘴,握着拖把,在客厅地上重重写毛笔字。
“童童、童童,怎么?你不开心啊?”偏偏有人不识相,从浴室里像只花蝴蝶般飞出来,从身后抱住她。
“我在拖地你是没看到喔?”
“你哪是在拖地啊?你在虐待我心爱的地板!”庄晓梦笑,眼眸闪着光,灿亮如水晶,她蹲下来。“宝贝,你受苦了,童童阿姨不晓得爱护你,乖,妈咪疼你。”玉手在地上来回爱抚,好不舍好心疼的模样。
童羽裳站在一旁,瞠视这一幕,不敢相信。“你还说她没疯?”转向沉静低吼。
沉静忍俊不禁,弯下腰,一串剔透笑珠滚出来,难得笑得如此不计形象。
看一向自持的沉静笑成那样,童羽裳几乎也撑不住,但她板起脸,决意黑脸扮到底。
“我说女人,你不觉得你最近快乐得很罪过吗?”
“罪过?哪里罪过啊?”无辜至极的容颜由下往上仰望。
“是,我知道你在热恋,知道你跟你的男人爱得很甜蜜、很幸福,不过你好歹也节制点,不要老是像个笑嘻嘻的白痴到处晃──尤其在本人面前!”童羽裳手扠腰,娇唇嘟得半天高。“难道你不晓得本人最近又失恋了吗?”
“我知道啊。”庄晓梦站起身,展臂环住童羽裳纤肩,将她整个人揽入自己怀里,拍她的背。“好乖喔,童童,别伤心,妈咪也来安慰你,嗯?”
哇咧!
童羽裳又好气又好笑,快吐血。“干么?你最近是想生孩子想疯了喔?到处认小孩!”
“呵呵。”庄晓梦傻笑。
“笑什么?”
“呵呵。”她还是笑。
童羽裳认输了,跟一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女人根本无法进行理性的对话──算她厉害,不谈恋爱则已,一谈起来比谁都还发神经!
“……我在想,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小孩。”庄晓梦忽然说,手上还捏着块抹布,脸颊红艳艳的,开着朵娇羞的花。
童羽裳实在受不了,伸手拉扯好友嫩嫩的双颊。“喜欢,当然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女人傻起来的时候怎么这么可爱?简直跟她自己有得拚──她用力捏、捏、捏。“我拜托你别再继续留在这里刺激人了,这么想要小孩,现在就去他家制造一个吧!”
“说的也是喔。”庄晓梦由着童羽裳捏来扯去,却一点也不觉得痛,沉浸在甜蜜的思绪中。“我干脆去未浓家找他好了。你们知道吗?要是没有我,那男人根本不晓得什么叫享受生活,他只会一辈子抱着他那台电脑白头偕老──哼哼,幸亏他遇见我,真是让他给赚到了!”
“是是,女王,你怎么说都对。”
“你说怎样?静。”庄晓梦转头看沉静,期盼地征求另一个好姊妹的意见。“我去找他好不好?”
“你想去就去吧。”沉静微笑。
“可是我们打扫完了以后,本来都会一起吃午餐的。”庄晓梦有些扭捏,明明很想立刻飞到情人身边,却怕被姊妹们冠上一个见色忘友的恶名。
“你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有什么用?真没用,明明昨天就见过了。”童羽裳冷哼,伸手将她往房里推。“算了吧,要去就快去,打扮漂亮一点,今天一定要把那个男人给拐上床!”
“不行啊!”听到“上床”两字,庄晓梦蓦地慌了起来,旋回身,紧张兮兮地求救。“万一他真的要跟我上床怎么办?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一定会被他笑死!”
“没经验就没经验,怕什么?”
“哎呀,你们不懂啦。之前他问我有没交过男朋友,我就骗他交过两个,结果后来他吻我时还笑了我一顿,说我的反应一点都不像交过男朋友的人。”
“那也没办法啊!难不成你要我们两个女人现场示范教学?”
“可是……”
“放心吧!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还是处女,得意都来不及了,哪会嫌弃啊?你愈嫩愈好,他才会愈有成就感。”
“真的吗?可是未浓好像跟一般男人不一样耶。”一般男人不都喜欢女人撒娇依赖吗?偏偏他最恨不独立的女人。
“哎,男人这种生物,说到底都是一样啦!还不都是为了散播他们邪恶的基因才活在这世界上!”
“可是……”庄晓梦简直没完没了。
幸亏沉静及时握住她的肩,温柔似水的眸坚定地凝视她。“晓梦,进房去换衣服。”
很简单、很平静的一句话,却好似魔咒,一下子稳定了庄晓梦忐忑不安的心,她点点头,乖乖回房。
“还是你厉害,静。”童羽裳高高竖起两根大拇指,由衷地佩服。
沉静没说话,菱唇浅勾,还是那么清雅又那么从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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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静和童羽裳的协助下,庄晓梦将长发烫了弯弯的鬈度,带点法国浪漫味道的波浪在肩际摇晃;妆化得不浓,眉清目秀得恰到好处,换上去年去东京旅游时买的白色连身裙,开襟领,内搭白色蕾丝边小可爱,腰间系着蝴蝶结腰带,剪裁简单大方,兼容古典与都会的淑女风。
临出门前,童羽裳捧来一双Marc Jacob珍珠白的细带高跟凉鞋,借她穿上,美丽的鞋身将她的脚踝修饰得格外纤细,娇弱得仿佛不盈一握。
“绝对迷死他!”
在两个好姊妹的加油打气下,庄晓梦飘飘然地出门了,怕弄脏衣服,还特意叫了计程车,一路直奔墨未浓位于信义区的高级公寓。
车子才在大楼前停下,她忽然心念一动,让司机多绕个弯,先到附近的超市采买。
她想墨未浓总是吃外食,想做点东西给他吃,可偏偏自己手艺不佳,前几次尝试大多失败,这回该做什么好呢?
想了想,只有煎牛排这项她有自信,火候控制可是在沉静这个严格的教练监督下扎扎实实练过的,该是不至于丢师父面子。
挑了几块上选的牛排肉,又拣了些做沙拉的材料。墨未浓喜欢甜椒,红的、黄的、绿的,庄晓梦一口气买了好几颗。
最后,从架上拿下一瓶加州红酒。
抱着满满的一纸袋,又穿着高跟鞋,庄晓梦尽量保持优雅,穿街过巷,来到墨未浓家楼下,管理员已经认识她了,笑着朝她点点头便开门让她进去。
她乘电梯上楼,来到他家门前,按铃。
他看到她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一定想不到她会来找他吧?不晓得她今天的打扮,他可会喜欢?
庄晓梦站在门前,秀眉因甜蜜而弯弯,星眸因期盼而蒙蒙亮,樱唇畔漾开一抹梦幻的笑意。
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来开门了!
霎时,她莫名地紧张起来,左手将纸袋捧在胸前,右手忍不住去卷发尾的波浪,怕自己不经意之间,发丝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