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心不肯告诉你,是因为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听见父亲的话,恩心知道自己再也阻止不了了。“爸爸、慎……”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
“什么叫束手无策?她到底是什么病?”慎摇摇头,不能相信一向受人倚重的伊秉勋会说出这种话。
“她的身体状况,照理说跟正常人没有两样,只是每过一天,她的抵抗力就会消退一点,我试过很多方法来增加她的抵抗力,可是几乎所有的名贵补药对她来说就像毒药一样,她越吃只会越虚弱……”连身为医师的尹秉勋,都不相信世上竟会有这种怪病,如今还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
慎眯起了深邃的双眼,斩钉截铁地否决伊秉勋的话。
“我从来就没有听过这种病,我不相信。所有的病都有病因,不可能恩心的没有,我会找出来的。”
话一完,慎随即转头离去,待他如子的伊秉勋以为他受不了打击,担忧的问:“慎,你要做什么?”
慎没有回话,只见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提了个黑色小行李箱后,又走回来。他一手将行李箱放上桌面,随即打开它。
伊秉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动作,却在看见箱子里的器具后,禁不住瞪大了双眼。
“慎?那是……”各式抽血用具、保存检体用的生化离心管、血清管及尿液检验用具,还有迷你型的显微镜及毛细管离心机……
在这样的落后山区,这些东西他是从哪弄来的?难不成……是他自己带来的?
伊秉勋看着桌上那些价值不菲的医疗器具,对慎的背景更是疑惑了。
慎一手摸着精良的器具,感叹地说:“在向您学医之后,我没有想过还会有用到它们的一天。”
伊秉勋是中医师,慎向他学的当然都是关于中药材的认识和把脉之类的中医技巧,他本以为,这些器具也会随着自己的过去跟着埋在箱底。
“您相信我吗?”坚定地望着伊秉勋,慎请求他把女儿放心地交给自己。
伊秉勋望着慎,又看向床上虚弱的女儿,心里虽然有一堆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慎,恩心就拜托你了。”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
伊秉勋叹了口气,留下两人独处,黯然地走出恩心的房间。
慎看着闭口不语的恩心,害怕失去她的恐惧在此刻化成了勇气,他柔情地说:
“恩心,现在我要做一连串的采样,有些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着点……”
他绝不会,让恩心就这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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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晚,烛火随着窗边袭来的夜风忽明忽灭。
房内原本专注的男子,忽然气愤不已地扫落一桌物品,而后又颓然坐下。
没有!
怎么可能会没有?!不管生化分析、还是血液抹片,全都找不出病因!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病呢?
恩心的身体的确一天比一天还虚弱,但所有的采样检体却显示她跟正常人没两样,只不过虚弱了点。
如果只是虚弱,为什么她却一步步迈向死亡?
半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恩心靠着烛火的光搜寻着他的身影。“慎?”
病痛缠绕的她夜晚无法入睡,又听见慎房内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担心的她硬是撑着虚软的身体走了过来。
“我不是叫你别下床吗?”看见恩心紧靠着墙壁的虚弱模样,慎暗骂自己的粗心。他皱着眉靠近她,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气愤她老不顾自己的身子。
恩心心疼地看着慎眼眶里的血丝,叹气道:“爸爸说,你已经关在房间里不吃不睡好几天了。”
慎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我只不过想早点查出你的病因罢了。”
恩心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黑潭里的珍珠依旧清澈明亮,她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那么……有结果吗?”看着他静默的表情,恩心一点也不讶异地凄然一笑。“没有,完全没有对不对?”
“恩心,我只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
早知道结果的恩心摇摇头。“慎,你不用自责,这样的结果我听过太多遍了,我一点也不讶异。”
害怕她放弃自己,他紧握住她的双肩。“恩心,一定有方法的、一定有!”
“慎,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可这是事实,不要再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我身上了。”
“难道你要我亲眼看你……”
恩心的眼神变得空洞,声音虽然虚软却显得平静。“我会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恩心!”听见她要放弃,慎忍不住痛心的大吼。
瞧着他痛苦不已的模样,恩心又何尝忍心?她心疼他因自己受这样的痛苦,忍不住落下泪,抓着他手臂逼迫他看着自己。
“慎,听我说,冷静下来听我说。为了我的病,家里连买菜的钱都快所剩无几了,要不是靠着村人们的好心,我们哪能熬到今日?”
她顿了顿,又说:“爸爸不听我的劝,还在四处寻找昂贵的药材,但你不能跟爸爸一起糊涂啊!我死了,你们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要因为我的病被我拖累。放弃吧、求求你、放弃吧……”说到最后,她已忍不住哽咽。
慎的一双眼火红地看着她,激动的声音透着无比的恼怒。“放弃?!你怎么能狠心说得出这种话?你又怎么忍心要我看你一天天被死亡吞食?我做不到!”
恩心痛苦地闭了闭眼,撇开目光,不忍心看着他。“慎,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但你不可以现在就选择放弃,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我都要试。所以答应我,你不会放弃。”他不允许她放弃,大掌抵着她的下颚,强迫她看着自己。
看着他害怕失去自己的眼神,恩心几乎要跟着他崩溃,却依旧摇了头。“我不能、我不能害你们……”
他一听,突然放开了她。
“慎?”
半晌,他只喃喃道:“我不许、我绝不许。”再望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慎!你要去哪?”
恩心虚软的身子无法起身,只能眼看着心爱的男子像碎了心般离开自己,留下她和如同她生命般即将燃烧殆尽的烛火。
她何尝不想活下去?
她只拥有短短十七年的人生,她又何尝甘心?
第二章
暗夜中,随着木材声“啪滋”响起,跟着亮起一簇明亮的火光,男人熟练地升起火堆,坐在岸边望着夜晚的河水沉思着。
想起心爱的女子劝他放弃她的生命,他就心痛无比。
是的,他的确是束手无策,这样的怪病他连听都没听过,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碰上的一天。
要是他还在“那个地方”,那里有更多的医疗设备,或许就可以查出她真正的病因,就算连现代医学都无法诊治她,那么也还有“那个人”在。
虽然连他也没见过“那个人”,对“那个人”的真实能力和一连串的传说也始终抱持怀疑的态度,但……只要自己重新回到“那个地方”,那么恩心的病就有一丝希望。
他掏出怀中的迷你通讯器,手指犹豫的在红色按钮上游移——只要按下这个按钮,他将从此与平淡生活绝缘,但也许……就能救得了恩心!
在家族里,他这一辈的青年才俊不少,而他的能力也非特别出众,甚至压根不专注于继承人的训练,可笑的是这样的他却被选上了继承人的位子?
不要说其他致力于继承人位置的亲戚们无法接受,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他平生无大志,唯对中西医学有一股莫名的狂热,这一生,他原只想在平淡的研究生活里度过,却被硬生生卷入家族里的权位斗争。
他累了,所以他选择逃离。
当家族长老给他一年为限时,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因为那时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想着心爱女子的憔悴面容,他不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按钮,一阵白光在暗夜中忽明忽灭,通讯器的液晶荧幕上写着——“欢迎回来,腾雾。”
现在,他已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没姓氏的“慎”,而是腾雾家族新一代的继承人——白川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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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灰蒙蒙的天空稀稀落落地下着细雨。
发际微湿的白川慎,拖着一夜无眠的步伐缓缓走进屋内,才打开自己的房门,就惊觉昨晚应在自己房里就寝的女子已然不见,床上空无一物!
“恩心?”白川慎一夜未眠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露出心慌,脚步匆忙地在屋内来回搜寻着。
“恩心、恩心!”
嘶哑低沉的叫唤声在老旧的屋内回响着,里里外外都不见让自己挂心的女子,白川慎心里的不安越见扩大。
昨晚两人痛苦的争执还在他心里回荡着,而恩心身体已经虚弱无比,她还能走到哪儿去?
难道,昨晚她出去找他吗?
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大早被白川慎焦急的叫唤声给惊醒的伊秉勋披着外衣下楼。“慎,发生什么事了?”
白川慎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眶,心慌意乱地看着他。“恩心不见了!”
“你说什么?!”
白川慎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又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伊秉勋。“伯父,您去找村长帮忙,我到恩心可能会去的地方找找看。”
同样心急女儿的伊秉勋,此时也只能点头配合。“好好好……”顾不得回头换上外出服,他已经脚步匆促地跟着白川慎走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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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太阳依旧躲在乌云后不肯探出头,天空仍是一片灰蒙。
白川慎几乎找遍了村庄里恩心可能去的地方,却还是没能找着她。颓然又忧心的他走回屋内,想从村人口中探得一点消息,但大伙却只是一个劲地叹气摇头。
一大早就被叫醒的村长,心里也担忧着身体虚弱的恩心,看着白川慎强迫自己冷静的模样,村长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吧,恩心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派了村里的壮丁们去找了,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是啊,耐心一点,也许恩心只是闷坏了,出去散散心罢了。”另一名村人也开口安慰道。
白川慎的眼眶既血红又焦虑,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过。“恩心从来不会这样。”
昨晚才劝他放弃她的怪病,现在她就消失得不见人影?
近日,她的身体虚弱得连从自己房里走到屋外都有问题了,她能到哪里去?她又想到哪去做什么?
一堆的疑问闹哄哄地在白川慎脑里徘徊,只让他更心慌意乱。因为昨晚他才决定回到“那个地方”——为了恩心。
他愿意面对以往他急于逃离的斗争、压力,因为任何事都比不上她的生命来得重要。
他不能失去她,因为他真正寻找的,不是宁静的村庄、也不是沉稳美丽的山峰峡谷、更不是静谧安详的湖畔河水,而是她——唯有恩心才是他真正的安歇之处。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大喊——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白川慎紧揪着来人的衣裳。“在哪?她在哪里?”
来通报的村人跑了一段长路,气喘吁吁地。“……小勇子说,在、在在……碧川的崖上……”
“碧川的崖上?”揪紧衣裳的手松了,白川慎的心顿时被狠狠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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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川,川如其名,湖水澄澈而碧绿。
围绕着碧川湖水的是连峰高耸的白石山崖,崖峰间有着长年翠绿的常青树,崖边连起的巨大白色石块上是一片湿滑青苔,而碧川的川水,虽是碧绿清澈却深不见底。常有村人不慎掉落川里,有幸者,还能捞到一具全尸;不幸者,就只能是一副空棺木。
崖上的巨木被绑上麻制的长粗绳,贴着崖壁,连接着在川边忙碌搜寻的村人壮丁们。而崖边上头则聚集了一堆神色忧伤的老弱妇孺,有的合掌祈祷、有的低声哭泣。
同样在寻找女儿身影的伊秉勋,神色木然地颓坐在人群里头,怀里紧抱着一样东西。
从村里一路跑到碧川崖边的白川慎,全身早被细雨淋湿浸透,他在细雨蒙蒙中看见的就是这幅影像。
白川慎年轻俊俏的脸庞尽是雨水和汗水混和的水珠,他颤着微白的双唇,看着向来沉稳和蔼的伊秉勋已然崩溃的模样。
“恩心呢?”声音低沉嘶哑得不像是他。
一听见女儿的名字,伊秉勋顿时老泪纵横,他颤着老迈的双手,将原本紧抱在自己怀里的东西摊在白川慎布满血丝的视线中——一只白色绣鞋。
恩心的鞋!
那只被细雨濡湿的绣鞋,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不会认错!
“我们只找到了恩心的鞋……”一名老妇含着眼泪,痛心地说。
捏紧了手中那只鞋,白川慎心痛如绞。
恩心的一颦一笑,就像绣鞋上的图腾般栩栩如生,但伊人的身影却已消失于川底,只留下手中的鞋?
毫无预警的惊人事实将他彻底打垮,悲伤如巨大的黑云笼罩住他,让他无处躲藏。
白川慎双脚跪落,看着崖下依旧碧绿的川水。“为什么?为什么?”
她怎能如此对他、怎能如此狠心?
难道她不知道他已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吗?如果真心爱他,为什么要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他更恨的是,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过去,她或许还有救的、还有救的……
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现在小勇子他们,还在川里打捞恩心的……”一名老村民说着,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白川慎痛苦地耙紧自己的发丝,承受不住的巨大哀伤猛烈袭来,只能化为一声声回荡在川间崖边的痛苦嘶吼——
“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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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鸣的乐声传遍了整条河岸,哀戚的倾诉着原本年轻美好的早逝生命。
一座崭新的石碑上刻着几个黑色大字——“爱妻伊恩心之墓”。
在这里,摆放了众多花束,显示村人们对她的喜爱,但更让人心酸的是,墓里只有一副形式上的空棺木。
乐声渐息,人群也跟着鱼贯走回村里,只有一老一少仍站在墓前不舍离去,青年男子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墓碑,无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他的世界空了、静了,空得连自我都找不到,静得比黑夜还要沉。
有她的世界,才有欢笑;没有她的世界,他要如何独活?
同样站在墓前不舍离去的伊秉勋,看着近日来几乎一言不发的白川慎,又看着女儿墓碑前的大字——那是白川慎坚持要求的,他对女儿的心意已经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