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麻烦的话,是否可以请你帮我把这盅汤拿进去?也许过些时候他饿了会想要尝尝看。”她眨去眼里的湿气,笑着将食篮交给常管事。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要爷喝几口的。”常管事点点头,十分佩服她的坚强与毅力,立刻决定要支持她到底。
如君感激地一连道了几声谢,方才踩着有些沉重的步伐离去。
望着她脆弱纤细的背影,常管事无奈地叹了口气,推开木门走进议事厅。
“那女人拿了什么收买你,让你在门外磨磨蹭赠不肯进来?”
甫一踏人厅内,男人刻薄嘲讽的话语便飘了过来。常管事数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为她缓颊。“爷,其实夫人真的很有心,我想她应该不是什么心肠歹毒的坏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齐烨的脸色,发现主子并未动怒,才继续说道:“上回她还拿了本小册子来问我和内人,您爱吃什么、平时都看哪些书、喜欢什么颜色呢!她那股拚命的劲儿真的……教人看了很心疼啊……”
齐烨努力维持无动于哀的表情,但内心确实受到不小的震撼。
常管事的外表虽然憨厚老实,其实心思十分敏锐雪亮,对于识人更是有一套。居然连精明、不轻易夸奖人的常管事都让那丫头给征服收买了,这教他怎么能不吃惊!
究竟是那丫头的手段太高明,将所有人骗得团团转,抑或是他真的错怪了她?
“爷,您也别急着在夫人身上安罪名。”跟在齐烨身边多年,常管事自然看得出他的动摇。“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相信夫人不会让您失望的。”
听见他这番话,男人原本犹疑不定的心绪却骤然冷沉下来。
日久见人心?!是呵,当初维儿出世不过两个月,“那个女人”便趁着自己出远门之际,红杏出墙出得不亦乐乎,甚至不在乎维儿在谁的怀中,更不在乎他是否吃饱穿暖。
就算将他烧成灰烬,也无法让他忘却这样的屈辱。而今,那个愚蠢的丫头竟然妄想要重施故计,再揭开他的伤疤一次?
男人抚着下颚,幽合的眸底闪过一道残酷的冶芒。
看来,得给这个得意忘形的丫头一点颜色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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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异常艳美的夕阳与红叶相互辉映,照得整座长廊有如仙境一般虚无飘渺。如君却提着沉甸甸的食篮,有气无力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沮丧得连如此美景都无心欣赏。
思及自己先前跟着常大娘学了好久、今儿个又赶早起来张罗的辛苦成果,就这样遭人原封不动地退回,现下里头的精致茶点一定早就凉透了,她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连常管事都看不过去,将重量一点都没有减轻的提篮还给她的时候,还语重心长地劝她。
“夫人,我瞧您还是换个方式吧!”他老实的五官上写满担忧,就怕她禁不起主子一再的打击,会做出什么傻事。“我也会时常在爷面前为您说些好话,您不需要太过着急,总有一天爷一定会……”
接下来常管事还说了些什么,但如君已沮丧得无心再听了。
若是这样,那么她确实不能再做些会惹他厌烦的事儿,得换换方式了……
她知道自己的法子笨,那个表面上是她“相公”的冷漠男人摆明了就是不想再见到她,就连她送来东西也碰都不愿碰一下,她为什么还要自讨没趣?
虽然她对小鬼头们很有一套,但怎么样也摸不清堂堂七尺男子汉的心思……
尽管如此,她却不愿相信,他们真的不能做对寻常普通的夫妻,就算只是和和气气地携手共度一生也好。
她也不愿相信,在他还没带自己回泉州前,曾细心地带她回娘家住上一晚,好好与亲人道别,在船上又曾那样近似温柔地照料她,都只是因为把她当成儿子奶娘的缘故。
如果他真的讨厌自己,依照她对他浅薄的了解,那男人根本连这点虚应故事似的敷衍行为都做不出来吧!
就冲着他并不是真的对她深恶痛绝,她才认为他们离“家和万事兴”的美丽远景其实并不远,才忍受着一再被冷漠推拒在门外的难堪。即使不能实现齐维要添个弟妹的期望,至少也能让那小鬼头享受“阖家圆满”的温暖。
但想归想,真要实行起来却难如登天。莫非是她太高估自己在齐烨心中的分量了么?
如君垂下眸,意兴阑珊地拖着沉重的双腿,预备走回灶房,和往常一样,将这些冷了硬了的佳肴重新蒸热再“自行处理”掉,却发现长廊彼端突然一阵骚动。
“爷回府了,还派人吩咐我们统统出去迎接!”某个常在齐烨身边服侍的仆人急急喊道。
“听说今儿个爷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在众人闹哄哄的七嘴八舌猜测中,某个嘴碎婆娘又尖又黥耳的鸭子嗓冲破了这道声墙,钻入如君的耳中。“我听刚刚传话的小狗子说,爷儿还带了钟小姐一起回府呢!”
“什么?爷还带着钟小姐?!”
大伙儿的目光皆被那个婆娘给吸引了去,纷纷诧异地你一言我一语——
爷不是才娶了新夫人了么,怎么还要带着过去的红粉知己回来?人家钟小姐可是娇滴滴的干金小姐,又对爷儿一往情深多年,不可能委屈自己做小。难不成才进门不到两、三个月,这新夫人就要被逼退位啦?
这下有好戏可看罗!大伙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都抱着凑热闹的心情奔至门口,打算瞧瞧主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身后那道脆弱单薄的身影。
他们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爷带着以前的红粉知己回府了,而且很有可能会将她从齐府夫人的位子上推下来?
那倒也好,反正他原本就不是因为喜爱自己才娶她的,就算被他狠心写休书抛弃了,往好处去想,那位大家口中的“钟小姐”不必像她一样耗费心力,就能让齐维体会一家团聚的温馨。
这是好事啊……既然是好事,那么,为什么她的胸口却揪得好紧好痛,怎么揉也揉不开?
她愣愣地望着人群移动的方向,没有多想地,也迈开颤巍巍的不稳脚步转身走了过去。
齐烨的黑色马车已回到府内,他率先掀开帘子跃下车,动作俐落得教她舍不得眨眼。
然后,一双白腻的玉臂探出,紧接着掀开了车帘,她便见到了那位娇滴滴的千金,齐烨的红粉知己——
钟家千金果然非常娇弱美丽,她远远地穿过重重人墙望过去,便因钟家千金那脱俗细致的美貌、雍容大方的气质而感到自叹弗如。
若她是男人的话,也会觉得这位小姐才适合娶回家做夫人的……
今日的齐烨心情似乎异常地好,不但一反往常的面无表情,看着钟家干金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还怜香惜玉地搀扶着钟家千金下车,就连走向大厅的时候,也万般呵护地牵着她的柔荑。
但此情此景看在如君眼里,却仿佛拿着一把匕首在剐着她的心似的。
“我应该……要过去打声招呼的吧?”她喃喃自语,但一个硬块梗在喉间,害她只能发出沙哑颤抖的难听嗓音。
她是很想见见齐撵的笑容,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看到——在她的夫君带新欢回府,而自己即将被休掉的这天。
站在她身前的丫鬟听见这细微的低语,怀疑地转过身来,一见是她,惊讶得失声叫道:“夫……夫人,您怎么也在这儿?!”
这一叫嚷,围在前院的一大群奴仆佣人纷纷讶异地瞠目瞪着她,表情惊惶得仿佛看见了什么凶猛野兽。
齐撵自然也瞧见了人群尾端的那道纤瘦身影,他蹙紧眉头,不明白为何自己在瞅见她苍白脸色的瞬间,心底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突。
他是为了让那丫头深刻地体认,不要以为把维儿治得服服贴贴,就妄想能爬到他的头上。是为了要让她知道,能轻松取代她位子的女人多得是,才把钟莹莹带回府里的!
现下她的反应确实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该感到满意,该冷冷嘲笑那丫头的痴愚蠢笨,干啥同情她受到的打击会不会太大?!
思及此,他像是要否定自己方才无意间泄露出的动摇似的,扯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牵着钟莹莹走向她——
他要让那个乡下丫头彻彻底底地明白,他齐烨和单纯好应付的小娃儿不同,休想将他兜在掌心里戏要!
第六章
莹莹,这是如君,维儿的新娘亲……
如君每回忆及齐烨——她名义上的夫婿用那淡漠得近似嘲讽的语气,向那位美若天仙的娇贵姑娘介绍自己的身分时,她心中就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揪瘩。
尽管她没有读过任何书,认得的字也不多,但她没有笨到连他这么明显的宣告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那个男人,是打定主意要把她休掉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齐烨这样恼怒厌烦,巴不得尽速把她赶出齐府呀?
如君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着双肩,但脚下仍健步如飞地往书房走去,准备和她的亲亲“儿子”一起读书习字。
她明知道这么一天迟早会来临的——说到底,她不过是齐烨在觅着如意娇妻之前,先拿来滥竿充数的冒牌货。待齐烨真的遇上让他深深心动、又愿意接受齐维的姑娘,她自然得把“齐府夫人”这个身分还给正主儿。
到了那天,无论她先前做得多好、为了他们父子俩是多么尽心尽力,都会被他一脚踢开。
她知道,她都知道的,那为什么她还会觉得心头绞痛难当,仿佛有人硬生生由那儿剐下一片肉来似的?
槌了槌闷痛的胸口,她来到书房门前,轻敲几下门板便推开入内。
原本这个时候,先生应该还在对齐维传授经史,再过半个时辰,他才会命令齐维默背文章,过来教她习字。但她习惯早到一些,既可偷偷听些有趣的历史故事,也能顺便盯着齐维专心上课。
可是,今日当她踏入书房,却没有见到习以为常的授课画面,只有先生那铁青的脸色迎接着自己的到来。
“先生,齐、齐维他人呢?”如君一进门就被他阴郁的表情给吓了一跳,霎时有些结巴。
她不问还好,一问便更惹恼看似温吞好欺负,实则脾气冷硬的老先生了。
“夫人,请您转告那个浑小子,如果他不愿力图上进,那么从今后也不必费神请老夫多跑这一趟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尽管生气、尽管他这番话依旧是说得客客气气、恭谦有礼,但却让如君听得是冷汗涔涔,只有忙不迭地道歉赔罪,誓言下回绝不让齐维这般失礼。
好不容易送走了气头上的先生,如君苦恼地拍拍前额,思索着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齐家的小祖宗上演失踪记,而他又会躲到哪里去。
不一会儿,送先生出府的丫鬟又折了回来,一边拾掇着桌面,一边有感而发地叹着气。
“唉,过去爷带任何姑娘回来,小少爷都会逃课,想尽办法赶她们出去。自从夫人您来了以后,小少爷已经许久不曾逃课了,表示他非常喜欢您呢!”丫鬓又叹了口气,有些愤慨地喃喃自语。“好不容易他终于又乖乖上课了,爷却突然带了那个劳什子钟小姐回来……啊,夫人!我、我不是有意要惹您伤心的……”她说得正开心,却见如君脸色忽地一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合上滔滔不绝的嘴。
“不,不要紧的。”如君摇摇头表示没放在心上,但笑容里隐隐带着令人心疼的苦涩。“我去把小少爷给揪出来,这儿就交给你收拾了。”
摆摆手截断丫鬟犹欲解释的话语,她迈出书房的门槛,毫不考虑地拐了个弯,便往大门口走去。
其实,对于齐维到底会躲到哪里去,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是顺着直觉,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若不这么做,她很可能又会开始胡思乱想了……
只是,她的运气实在不太好,一穿过长廊,望向大门口,便见到齐烨正站在车边准备出门。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还带着那位雍容大方的钟莹莹。
这几天就算她不想知道,也能从丫鬟婆娘的嘴里得知一切。包括钟莹莹是与齐府长久往来中药商的千金,也包括她心仪齐烨多年,就算得知他已成亲,仍旧痴痴恋恋,从没有改变过心意。
尽管那些丫鬟婆娘们没有亲口说出来,但是她用猜的也能猜出,府里上上下下部觉得那位钟家千金才有资格做他们的当家主母……
钟莹莹态度落落大方,家世又极好,无论由哪一点比较,都让她这个乡下来的野姑娘自惭形秽。或许她唯一能胜出的,就只有不费太大工夫便和齐维打成一片这项长处吧……
如君不自觉逸出一声叹息,脚跟一旋,打算到别处去揪出那个无端逃课小鬼,并避开这个令人意冷心灰的画面,后头却突然有人叫住她。
“姊姊,请留步!” 一个娇软的女嗓柔柔地响起。
如君顿住脚步,迟疑地回头朝门口望去,那儿已不见齐烨伟岸的身影,只有钟家千金漾着满脸俏丽的笑瞅着她,态度看来和善可亲。
“听说你的娘家距离泉州千百里远?嫁得这么远,真是苦了你了。”钟莹莹笑容可掬地走近她,明媚的眸底迅速闪过一道谲光。
“不,这没什么……”如君愣愣地回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对自己如此亲切关心,而且还唤自己“姊姊”!
正当如君陷入一头雾水之际,钟家千金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恍如置身冰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从现在起,齐烨的一切都不需要你来操烦了。”钟莹莹的态度遽转,口气冷漠得让如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他根本一点都没把你放在心上。今日他要带我去赴泉州耆老举办的商宴,就是最佳的例证。
像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敢大剌刺地占着齐府夫人的位置不放?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她说的任何一句,如君都不能也无力反驳,只有淡淡瞅着钟莹莹,语气平静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或着你真的这样蠢笨,连我在说什么都听不出来?”钟家干金发出一声冶哼,直接说道:“我要你识相一点,自己滚出齐家,不要劳动齐烨耗时费力写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