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家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刘篱死也不说?难道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是能有什么惊喜的事情发生呢?她实在猜不透。
当她看到乡间的田野,便迫不及待地朝老家的方向奔去。
“爷爷、奶奶,我回来啦!”还没进家门她就大喊起来,可当她推开门之后却傻眼了。
怎么家里多了三个人?而且这三个人都泪眼汪汪地盯着她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爷,他们是谁?”她绕过他们,跑到尹老汉身后。
尹老汉无奈的叹气,也不知如何开口。
“贵贵,是贵贵吗?”
忽然,其中一个陌生的女人哭着朝她走来,吓得尹天慈连连后退。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她警惕起来,听到这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声声喊着那个令她厌恶的名字之后,才猛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她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贵贵,我是娘呀!”
凤娥哭着一下子抱住尹天慈,眼前这个女孩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啊!
“喂,你放开我啦!”尹天慈惊慌失措地推开凤娥,“你到底是谁?”她生气了。
“贵贵,我是你的亲爹啊。”顾大魁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这是你的亲弟弟;根子,快叫姐啊!”他推了推身旁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
“姐。”顾根子怯生生地开口。
这下尹天慈完全傻了,什么亲爹、亲娘、亲弟弟的?
“爷爷、奶奶,你们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啊!”她骤然紧张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模样与眼前的女人还有那看起来体弱多病的男孩很像,难不成……她不敢再想下去。
“天慈,他们说得没错。”尹老汉缓缓开口,心里十分难受。
“奶奶,这是真的吗?”
她不愿相信,但奶奶的默认让她的心凉了一半,仍然倔强地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你们凭什么说你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总要有凭据吧。”
凤娥忍不住开口:“贵贵,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条碎玉坠子……”
“叫我天慈!”尹天慈朝她大喊,不知为什么,现在她满腔怒火。
“好、好,娘叫你天慈。天慈,你身上的那条碎玉坠子是娘的,是娘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尹天慈的心沉一下,忽然感觉脖子上的碎玉坠子好沉重。
“天慈,都是爹不好,爹该死,爹不该把你扔掉。”顾大魁开始打自己的嘴巴,却让尹老汉拦住了。
尹天慈死死盯着这个满面愁容的男人,心中的怒火更是越烧越旺,“我没有爹娘,你们赶快走,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天慈,不可以无礼!”尹老汉喝斥她,“他们真的是你的亲生父母。”
“胡扯,不要骗我了,亲生父母怎么可能扔掉自己的孩子呢?”她歇斯底里地大喊,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心中的怒火和怨恨扭成一团,冲击着她的心。
“天慈,你是在二十一年前的冬天出生的,因为当时家里太穷,养不起你,所以爹一时胡涂,竟然兴起把你抛弃的念头。当我把你放在临安城门之后,就一直在不远处看着,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我看到一对中年夫妇停在你的身旁,然后就把你抱走了,我跟在后面,一路下来就跟到平乐村。”顾大魁隐瞒抛弃女儿的真正原因,忆起当年。“当时家里不宽裕,正好听说福建一带流行种茶,是个赚钱的好机会,所以我和你娘还有你的两个姐姐带着所有的家当前往福建,打算破釜沉舟的干一次,可哪知就在路上,你的二姐害了伤寒死了。”
凤娥眼中溢出泪水,不禁想起当年的丧女之痛。
顾大魁继续讲述着尹天慈不知道的事情,“当我们到了福建之后,先去种茶叶的园子做帮工,一年多之后我们积攒了些钱,买了一块地开始种茶叶。后来我们赚了一些钱,你弟弟也就是在那时出生的,可哪知他不争气,天天吃好喝好却体弱多病。”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顾家唯一的香火。“今年进入夏季之后天灾连连,雨水打坏了我所有的农作物,后来又发生洪灾,紧接着就是疾病横行,你大姐害了痢疾,两个月前死在福建……”
说到这里,顾大魁深深叹气,凤贼再次泪流满面,就连顾根子也抽泣起来。
尹天慈始终静静地听着这些和她看似无关但又有些牵连的故事,不免为两个死去的姐姐感到难过,因为她觉得她们的死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尹天慈仔细环视这些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亲人,在她看来顾大魁是一个爱财而不负责任的人,凤娥则是一个完全生活在丈夫指挥下、没有原则的女人。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尹天慈终于开口,满脸的严肃。她从没想过这辈子会见到亲生父母,对于他们的突然出现,她实在无法接受。
“我们正在逃难,而且这二十年来,我们也一直思念着你,不知道你过得怎样,所以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返乡来平乐村找你。这可不,就在两天前,老天终于让我们找到你了。”顾大魁一改当年他抛弃女儿时那般无情的态度,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
尹天慈定定地凝视着顾大魁,一想到他亲手把她抛弃,对他就更没有好感。
在她看来不论是什么原因,抛弃亲生孩子都是不可饶恕的。
可当她把视线转向那对母子时,他们满脸的憔悴和疲惫令她的怒气和怨气一下子消散,顿生恻隐之心,暗叹他们活得太委屈。
“现在你们已经找到我了,我生活得非常好,你们还想怎样?”
“天慈!”尹老汉喝斥她,他当然理解孙女的心情,但不管怎么说,在她面前的三个人才是她真正的亲人,不能因为愤恨而如此无情无礼。
“天慈,我和你娘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你和你弟弟……”顾大魁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仿佛把她当作救命的稻草。
“你们只有在这时才会想到我吗?”尹天慈冷冷地说,一想到他们并不是真心想来找她,更是没有好脸色。
“天慈,娘真的很想你,自从你离开我之后,很多夜里我都梦到你……”说着说着,凤娥又潸然泪下。
看到如此情景,尹天慈不忍再说什么令她伤心的话,“我现在已经嫁人了。”
“我听尹大伯说你嫁给德鹤堂的二公子,那可真是好啊,真的遇到贵人了,谢天谢地!”顾大魁打断她的话,眉飞色舞地说:“凤娥,你看,真如名字那样,我们的贵贵真的遇到贵人了。”
凤娥没有理丈夫,扑到女儿面前,“那个男人对你好吗?”她不希望女儿的生活和她一样,活在丈夫的淫威下。
“他对我很好。”尹天慈瞥过顾大魁,怜悯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这就是她的亲娘,一个完全没有自由的女人。
“好,那我就放心了……”凤娥心满意足的笑了。
“你们住在哪里?”
“尹大伯先让我们在这里暂住,等找到房子马上就走。”顾大魁感激地望着这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妇,是他们把女儿抚养成人,如果当初没有他们,那么今日落难的他们要投靠谁呀?
尹天慈有些不满,爷爷奶奶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打扰他们,“如果你们住在这里,就要帮爷爷奶奶干农活,他们身体不好。”
“那是应当的、应当的。”顾大魁连连答应,“对了,天慈,什么时候让我和你娘见见你的丈夫?”
“他出远门了。”
“什么时候回来?”
尹天慈不耐的说:“不清楚。”
“那让我们见见你的公公和婆婆也好啊!”此时顾大魁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你们知道我是如何嫁入宋府的吗?”
“不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是宋家的二少奶奶了。”
她看到这个亲爹一脸得意的笑容之后,冷冷一笑,没再说什么。
找到亲生父母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反而顿生矛盾,对他们既有怨愤又有同情。
尹天慈把宋禅风临行前留给她的银子拿了一部分给家里,好让他们吃点好的,补充一下营养。不管怎么说,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父母和弟弟落难而坐视不管。
之后,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宋府的,思绪乱如麻,始终不能释怀。
最令她失望的是,她竟然有一个贪财的爹,三句不离有钱人家的事!
现在她反而庆幸自己当年被抛弃,要不现在的她不是害疾病而死,就是落得一张丑恶的势利嘴脸!
回到宋府之后,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而且也不打算说,总觉得找到亲生父母这件事应该不会影响到这边的生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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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顾大魁拿出在福建积攒下的最后一点钱,拜托刘篱在平乐村买下一间小房子。之所以在平乐村买房子是有原因的,因为买过房子之后,他已经没有钱再去买地,无法靠农作养家活口,如果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也好去尹老汉家蹭饭,他们看在女儿的份上,总不会不管他们一家人吧!
况且他觉得女儿既然做了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哪里还用得着他去干活儿?
“我去城里逛逛。”顾大魁自从回到临安之后时常往城里跑,一方面是打发时间,另一方面则是想设法接近宋府。
“嗯。”凤娥没敢说些什么,对于丈夫的懒惰她看在眼里,但又不敢当面指出,不然又会被打个半死,只得忍受。
顾大魁哼着小曲儿出了门。
进城之后,他总是往德鹤堂的方向走去,在德鹤堂门前探头探脑,或是有意无意地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德鹤堂是医药堂,又不是娱乐场所,哪有闲工夫招待一个身体健康的人;顾大魁眼看自己丝毫引不起他人的注意,只好掉头离开,继续在城里闲逛。
逛啊逛的,不一会儿就到了中午,他感到肚子有些饿,便在街边买了一个馒头。当他一边啃着没一点味道的白馒头一边闲逛时,忽然听到饭庄传出叫卖声,什么酱汁鳝鱼、烤羊腿的,声声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馋涎欲滴。
如果这时候可以吃上一顿大餐、再烫上一壶美酒,那该是多幸福的事呀。
可他身上只剩下买碗茶水的钱了……
想到在福建时过得还不错,而现在却如此窘困,不禁令顾大魁大感委屈与不公;况且他已经是有钱人家的亲家了,怎么还可以吃粗茶淡饭呢?
不行,他得去找女儿诉诉苦!
说着说着,他便朝宋府的方向走去。
来到宋府气派的大门前,顾大魁不免有些紧张,以往总是路过此地,但今日可不一样,他要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他用力地拍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你是哪位?”看门的李伯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穿粗布衣服的人。
“我是……来找你们家二少奶奶的。”顾大魁本想说自己是宋家二少爷的岳父,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说法似乎太唐突。
“你叫什么名字?我去告诉二少奶奶。”李伯十分小心谨慎。
“顾大魁,从平乐村来的。”
“稍等,我去禀告一下。”李伯示意一旁的花匠帮忙看一下,自己便跑去通知。
当尹天慈从李伯嘴里听到顾大魁这个名字时,一颗心忽地一下子提到喉咙,惊慌失措起来,她这个要命的爹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如果让宋夫人知道还得了!
“李伯,千万不要告诉宋夫人今天有人来找我。”她恳求李伯保密,不然她又有麻烦了,接着转身朝大门跑去。
“呵,天慈,这有钱人家的庭院还真是大呢!”顾大魁看到女儿跑来,笑嘻嘻地说道。
“你怎么来了?”她拉着他来到大门外,绕到宋府的一个边门,这扇门正好通向宋禅风的别院。
“天慈,你这是干什么呀?”顾大魁喘着气抱怨。
“来找我有事吗?”她带他来到自己的房间,又为他斟上一杯茶水。
他大口大口吞下茶水,“哇,这可是上等的龙井茶,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根据自己多年种植茶叶的经验,他得出结论。
尹天慈哪知道这么多,家里有什么她就喝什么,从不过问是好是坏。
“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有些心急。
“好女儿,爹知道自己对不住你,可爹现在有难处啊!你娘为人家做织补根本赚不了几个钱、你弟弟以后要娶媳妇,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啊……”他苦着一张脸,使他那枯黄的面孔显得更加苍老。
尹天慈听完后便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不禁有些气恼,“我没有那么多钱。”她说的也是事实,如果宋禅风不给她留下银子的话,她也是两手空空。
“怎么可能,你可是这里的二少奶奶呀。”
二少奶奶?哪个二少奶奶穿粗布衣服,还自己做饭吃呀?
她懒得和他讲下去,便掏出几两银子给他,可心里很不高兴,一个有手有脚的人不靠自己的劳力赚钱,却上门来讨钱,真是贪婪又懒惰。
“就这么少啊……还有没有?”顾大魁皱皱眉,不满的情绪全挂在脸上。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情况!”她没好气地说。
他撇撇嘴,把银子揣进怀里,起身环视整间房子。屋里很干净,摆设不少,而且都非常精致,一看便知道是好东西,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墙角处有一个很破的小罐子,它看起来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直觉告诉他,这个小罐子里一定有什么。
“天慈,帮爹下碗面条吧,刚才我只吃了一个馒头,还有点饿。”他想支开她。
“嗯,那你等一下。”尹天慈不疑有他,起身离开房间。
顾大魁跑过去确定她走远之后便关上门,迅速拿起那个小罐子伸手摸进去,里面有两张纸,拿出一看,他立刻傻眼了,这是两张一万两的银票呀!
他的手不禁抖了起来。天呀,他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即使在福建那些年也没赚过这么多钱,他的心开始左右不定,脑中嗡嗡作响。
两万两……
有了这些钱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越想心就跳得越厉害,用力拍拍心口,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被抓到偷自己女儿的东西……偷?他这是偷吗?这钱是自己女儿的,他只不过是拿来用一下而已,怎么算是偷呢,不算不算!
他不断为自己开脱,最后,好像没事人一样地抽出其中一张银票塞进衣襟里,把另一张又塞进罐中,按照原来的样子把小罐子规矩的放回原地。
没一会儿的工夫,尹天慈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