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食难安……”复述最后四个字,承先食指在杯缘上绕啊绕的,笑道:“这么说,给你请顿饭还算得上是为国家尽忠喽?”
吴知县一愣,知道这王爷不是个简单角色,没办法用一般的应酬方式打发,即便如此,仍是装傻陪笑。
“王爷时刻以社稷为念,做臣子的自然也该效法。”
真是油嘴滑舌!“既然吴大人这么有心,本王也就不再推辞,就定明晚吧,届时,咱们再细细聊聊。”说罢,他便起身往外头走去,吴知县忙不迭地跟在身后相送。
“噢!对了。”承先假意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道:“你们的县城门,开得很早啊?”
吴知县闻言,连忙解释。“噢……其实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为了防止宵小盗匪趁天色渐暗时摸入城中滋事,属下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城门选在天尚未黑之前关起来,再由路检士兵详尽盘查当天可疑的旅客,如此一来,就能防范不肖之徒……再者,这样做的话,城中老百姓也安心多了……”
“瞧你说得头头是道,真是爱民如子啊?”承先语带嘲讽,偏偏吴知县听不懂他的话中带剌,还当成了褒奖。
“哪里哪里,属下自从上任以来,每日莫不以百姓为念,这是为官者最基本的啊!”
承先在心中冷笑,这时已然步出县衙外头,吴知县连忙道:“属下这就派人备轿送王爷回驿馆。”
“不必了。”承先一口回绝。“这儿离驿馆不远,坐什么轿子?吴大人还是请回吧!”
语毕,也不再看吴知县是否还有话说,他迳自离开,留下吴知县站在门口,一脸莫名其妙。
这王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主儿啊?真教他半点猜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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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馆中,承先正自思索着该如何与吴知县交手,德子已经迎了上来。
“主子回来了。”德子注意到主子手上拿着一样东西。“主子,这、这是……”这不是小孩玩意儿吗?
承先没有回答,劈头就问:“她呢?”
想也知道在说谁,德子忍住笑意说道:“欢儿姑娘吗?主子离开以后她就待在房间里头,一直没出来。”
“那就好。”承先直接住房里走去。
客房里,李欢儿正望着窗外呆站,她长这么大,从来不曾像这几天闲得发慌过,以前每天早上一醒来,她就要为了有没有米下锅而烦恼,白天则大多都是在打零工中度过,现在居然什么都不用做,就有热腾腾的好饭好菜可以享用,不知怎地,她反倒吃不多了……
“不知道爹现在怎么样了……”
尽管分开时的场面那样难堪,她仍然为了父亲的生活烦恼,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会洗衣煮饭的,想到父亲也许连烧个水也成问题,她就不禁忧心忡忡……
“在想什么?”
一个东西突然横到李欢儿面前,李欢儿不及细看,承先已走到她身边。
“哪,给你。”承先看着她错愕的表情,心中煞觉可爱,忍不住微微一笑,催促她收下。
李欢儿定眼一看,原来他拿给她的,竟是只麦芽糖人儿。
“你……你买这个做什么?”她惊讶得抬高了音量。
“自然是买来吃的。”承先答得一派轻松。“方才见路上有小贩,就买了。”
说心里没有一点高兴,那是骗人的,李欢儿正想伸手接过,突然看到扭伤的手腕,手又缩了回来,说她小心眼也行,她就是不想让他觉得好过。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啊?”她压低声音,装作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
“打发你?什么打发你?”
“你倒是好记性。”李欢儿抬了拾自己的手,故意在承先面前晃了两下。“一支糖人就想打发我?”
承先闻言微微皱眉,这丫头居然还敢拿乔?真真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了。
“爱要不要随你,反正我也不吃这东西。”他说着说着,举起手来,作势要将糖人往窗外丢。
李欢儿一时情急,一把就抱住他的手臂,把糖人给抢了下来。
“怎么说都是吃的,你这么做不怕遭雷劈吗?”
“反悔了?”承先斜瞄着她问道。
李欢儿着恼地骂:“你这人真讨厌。”
“讨厌你今后的衣食父母?”承先挑眉。“当主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你的胆子未免不小。”
“不管你是不是天皇老子,糟蹋食物就不应该。”李欢儿从来不示弱,她对事情自有一套见解,这是她十多年来刻苦生活的体认,不是旁人能轻易动摇的。
“你长这么大,出门骑好马、穿的是绫罗绸缎,想当然一定没饿过肚子吧!你知道那种头昏眼花的滋味吗?光是站着都头晕,可偏偏田里种不出半粒白米,只要看到地上冒出绿色嫩芽,就在心里思量这能不能煮来吃,我想这些事情对你来说,一定没有经历过,也无法想像吧?”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堆,待得说完后,才意识到承先正—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霎时间双颊有些烧灼,下意识地,她转过身咳了两声,想藉此掩饰尴尬,这时突然听到承先叹了口气。
“喂!”她回过头,偷瞄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承先一方面惊讶于她的见解,一方面却又为了她之前贫苦的生活而感到心疼,这种复杂又儿女情长的感觉,是他之前不曾有过的,却独独只为了她而存在……
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怎么样?承先暗暗思索着,以欢儿的个性,或许会以为他在开玩笑吧?
也因此,面对她的疑问,他只能选择避而不答,隐藏心绪。“说过别喂喂喂的叫个不停,看你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怎么这般不受教?”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李欢儿皱了皱眉头,不甘示弱地道:“要我认你做主子,除非让我心甘情愿的服你,那么到时,我自比谁都还恭敬!”
“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样才能让你心甘情愿?”他扣住李欢儿的两边肩膀,低下头,眯眼看着她。
一切都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带走她,临时起意地要她窝在自己的寝房里一步也不得擅离;一切的临时起意,最终的结果都是让李欢儿更加的靠近自己……
她不是顶尖漂亮的姑娘,而且态度又那么的倔傲,但她就像一朵长在荒地上的花,用尽方法让自己茁壮,不同于皇宫里那些楚楚可怜的公王或是权贵之家的千金
小姐,她的双手是粗糙的,眼神是坚毅的,她有一股野性的生命力,既清艳又纯洁令人、心动的姑娘……
意识归结到最后这一句,他的视线,也落在李欢儿的唇上,一切都是临时起意
只是……还来不及将心中的意念付诸实行,李欢儿的声音忽然惊醒了他。
“喂……你要做什么?”
李欢儿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承先,毕竟他这模样,令她感到陌生……
承先突然醒了过来,他在做什么啊!若是真把李欢儿给怎么了,不就成了大欺小吗?她虽是在那种不堪的状态下跟了自己,可他最清楚李欢儿比谁都还清白。没有婚妁之言,她更不是青楼妓女,自己无论如何不该轻薄于人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松开了双手,登时转身走向书案。
“喂?你没事吧?”李欢儿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地探问着。
“嗯……没事。”承先不看她,迳自强作镇定。“对了,明天吴知县要为我办个洗尘宴,你也一同前去。”
“吴知县帮你办洗尘宴?”果不其然,李欢儿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拉开。
“为、为什么?”
“因为他想巴结你主子。”承先随意翻阅着案上的书本,淡淡地回答。
李欢儿一脸讶异,这对她来说可奇了,她长这么大也没进过几次城,自然也不可能见过高高在上的吴知县,如今吴知县居然要帮承先接风洗尘?看来她想的没错啊!
“我渴了,倒杯茶来。”承先突然吩咐了句。
李欢儿难得的没回嘴,真的去倒了杯茶来,嘴里还不住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想的不会错。”
“唔?”承先接过茶水便喝。
“你是吴知县吴大人的亲戚对吧!”
“噗!”水呛进气管里,承先霎时喷出一口茶来。“你说什么?”
李欢儿对自己的推理倒是很有信心。
“对嘛!这样就合理了嘛!看你听到别人说吴知县的不是就那么生气,自然是吴知县的亲朋好友嘛!驿馆也是吴知县帮你安排的对吧?这样一来就全说得通了嘛!”
“你……”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欢儿编造情节,承先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笨,想像力如此丰富,她根本该去当个说书人才是。“真不知道你脑袋里都装些什么……”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你刚刚肯定没在听我说话。”承先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我先跟你说清楚,我跟吴知县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可别乱说话到时闹笑话,明白吗?”
“不是那种关系?”李欢儿可迷糊了,“不然是哪种关系?”
“到时你就知道。”承先微微一笑。“好了,我去找德子交代事情,你自个儿慢慢猜、慢慢想吧。”语毕,他便转身离开,留下李欢儿一个人在房里。
“什么嘛!现在就跟我说是会怎么样?”李欢儿皱着眉,视线突又瞟到方才被她放在桌上的糖人儿,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来,慢慢地舔了一口。
“唔……好甜……”
留在舌尖的甜味很浓,好像化散不开来一般,李欢儿看着那只糖人,忍不住流露出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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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次日当晚,正是赴约时刻,李欢儿又换了另一套全新的衣裳,令她惊讶的是,县府那边更派了顶大轿子过来迎接,弄得十分郑重的模样,承先的反应却一如往常,似乎他早就习惯了这般排场。
“欢儿姑娘、欢儿姑娘?”德子轻声叫唤的声音将李欢儿带回现实之中,她一醒神,只见德子已经为她掀开轿帘,而承先早就坐在里面。
“请上轿啊!”德子向她示意,李欢儿没被这么殷切服侍过,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承先洞悉了她的想法,在轿子里对她招了招手。“进来。”
真奇怪,他的声音仿佛有让人稳定的力量,李欢儿心神一定,便钻进轿子里去,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轿子,才一坐定,外头突然有人大喊!
“起——轿!”
“啊!”李欢儿低叫一声,被突如其来的摇晃吓了一跳,直觉捂住了嘴巴,可这么一来她也没办法支撑自己了,就这么着,她朝承先的方向跌了过去,承先也张开双臂,很自然地一把抱住她。
“真是拿你没办法。”承先带着笑意,低声地道:“这么不灵巧的丫头,我要花多少时间调教才会变得可人意?”
李欢儿满脸胀得通红,用力地想挣开身子。“要、要你多管闲事,放手啦!”
不过轿夫好像跟她作对似地,此话甫毕,轿子忽然又颠了下,把李欢儿又给摔回承先怀中。承先再度温香暖玉抱个满怀,她又惊叫一声,这回可从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感觉到了他勉力想压抑的笑意。
“你……太过分了……”她红着脸埋怨了一句。
“过分?哪里过分?“承先扬着眉笑道:“我要不扶你一把,你肯定跌出轿外摔个狗吃屎,你还该多谢我呢!”
“你……”真是讨人厌,总是那般不正经!李欢儿气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何必多此一举?”承先没有松手的打算。“难保你不会再摔第三次。”
“谁要你乌鸦嘴,放开我啦!”李欢儿气得直想捶他,不过考虑到后果,她还是咬牙忍下来,仅以口头表达不满。
“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即使隔着几层衣裳,抱着她的指尖着力处,似乎仍可感觉到她的纤细。
处在这狭窄紧闭的空间里,规律摇晃的轿身,透着蓝色帘布照映进轿内的光线,酝酿出一股奇特的氛围,莫名地,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承先纯粹是沉浸在这股微妙感觉之中,李欢儿却是不自觉地羞怯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正在一滋长……
“喂……”半晌,她呐呐地出声。
“唔?”承先懒懒地回应,语气沉稳闲适至极。
“那个……”李欢儿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末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盘旋在心中的疑问。“你这样,一直抱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承先本已半闭的双眼霍地睁开,他垂首、李欢儿抬头,两人目光交错。
就在暧昧的时候,轿子忽然磕地。
“县府已到,请下轿吧!”
轿夫的声音自帘外传来,接着就是要掀帘子了,承先直觉便一个松手,李欢儿回过神来,急急退开,两人的眼神也如同被斧头一劈两半似地朝着两边别开。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欢儿的声音如同不曾消散,仍旧盘桓在他心臆之间,承先力持镇定、表面如常,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胸中心跳……有多么剧烈。
望着他面无表情地跨出轿子外头,李欢儿这才慢慢地回过身来,喘了一口大气。
真是的,她刚刚……刚刚怎么说出了那么不知羞的话来啊?想到这,脸颊又红了起来,看向外头,只看见承先的背影,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啊?
“还不出来?”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儿,承先的声音忽然自轿外传来,
李欢儿连忙拍了拍双颊,下了轿子,岂料一下轿,她就傻眼了,眼前这是什么场景啊?居然所有的人都向她跪倒下来?!
不、不、下……他们跪的人下是她,是她身旁的承先哪!
“王爷千岁、千千岁!”一群兵丁们中气十足地恭敬拜倒。
然后,穿着官服的吴知县忙不迭地迎了出来,堆着满睑的笑道:“王爷再度大
驾光临,卑职真是不胜欢喜,请受卑职一拜。”
连这老头都对承先卑躬屈膝的……李欢儿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难道这个人就是吴知县?心底的疑惑还没问出口呢!承先立刻就帮她证实了这个答案。
“吴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让您特意准备的酒菜凉掉可不大好。”
承先这么一讽刺,正好提醒了吴知县,他连忙站起身来,拍拍灰尘,将承先往里头延请。
“请进、请进。”说着请进的同时,吴知县也发现了李欢儿的存在,掂量了量
李欢儿服色并不华贵,举止也不像一般大户闺秀,反而睁着大眼滴溜乱转,心想也许是王府中的丫鬟,也就没多问,迳自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