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没想到你随便在河边找的石头是真的宝贝,阿彦这块真的璞玉说不定都没这个价,一百两,侍郎大人出一百两耶,这下我们发了--”
想到那么一大笔钱,吴妻兴奋得控制不住。
“傻瓜,就算换回来,我们也不能拿去卖给侍郎大人,那不就等于承认我们真的偷换了人家的东西了吗?”
吴发达示意妻子把麻布袋放下,一点也不麻烦就找到文彦随便放在地上的石头,吃力地滚换过来。
“高兴得差点都忘了,没关系,我们拿去京城卖,那里多的是达官贵人,随便就卖得出去。”
吴妻继续想着她的发财梦,想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们想得真周到。”
吴家夫妻转头看见站在门外的县太爷、侍郎大人及捕头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呆掉了。
“这下人赃俱获,你们还有什么好说?!”
正如所料,起了贪念的人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换回来,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自动露出马脚。
文彦和朋友一起去喝酒,走没两条街就被捕快给追了回去,看见他家一屋子人,他愣了好大一下,后来才弄清楚这是县太爷的妙计,现已真相大白,他又佩服又高兴地叩谢。
“大人饶命呀,我们一时鬼迷心窍,起了贪念,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们吧!”
吴发达夫妇吓飞的魂魄终于回来了,咕咚一声跪下,一下子求县令开恩,一下子求邻居原谅,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忙得不得了。
“大人,他们会怎样?”文彦气归气,但到底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也不忍心他们的下场太惨。
“当然是打几十大板以示惩戒了。”
慕天秀理所当然地回答。
江嫣红瞪了老是抢着断案的慕天秀一眼,好没气地说:“到底你是县令?还是我是县令?既然你这么喜欢办案,你干脆回京去向宣城郡王讨个官做算了,凭宣城郡王的势力还怕没官可做吗?”
这话让慕天秀有如挨了一鞭,怒容蓦然升上他少年的面庞,一把抓起江青墨的手。
手腕传来一阵痛楚,江嫣红正想开口骂人,却被那腾腾的怒气给震住了。
以前不管怎么消遣,他都笑骂由她,但这次不同,他真的生气了,凶狠的眼神让她不禁胆怯起来。
“你……想……怎样?!”
“进士及第宴上,大家看在宣城郡王的面子上都让我几分,就你敢出来跟我单挑,我们斗诗、斗酒、斗音律,斗得好不痛快,我欣赏你的才华,更欣赏你的骨气。”
他轻屑地啐一声,“没想到你一当官就开始在意起郡王的势力,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普通角色,一点都不值得我另眼相看,是我看走眼了。”
“眼睛长在你脸上,看走眼也是你家的事,关我什么事?搞清楚,是你一天到晚在我的县衙进进出出,我可没求你来给我找麻烦,更没要你另眼相看。”
莫名其妙被数落一顿,她也火大了。
“好,很好,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再去了。”
慕天秀气得手上的力道不自主地重几分,江嫣红痛得额头浮起汗珠,却又倔强地不肯求饶。
“侍郎大人,快请放手--”看情况不对,捕头阿胜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慕天秀忿忿地放手,转身纵入夜色之中,江嫣红抱着发疼的手腕,嗔视着他消失的方向。
大家一头雾水地看来看去,就连刚刚哭天抢地的吴家夫妻也愣愣地傻跪在原地。
江嫣红发现众人异样的眼光,脸上一热,装出没事的样子,“阿胜,把证物全带回去,原告被告明天到堂上听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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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清悦的笛音从日暖楼的菱花格窗传出,悠扬轻转,吸引得大街上的路人停下脚步陶然聆听。
这日暖楼可是县城里最风雅的青楼,楼里的姑娘个个花容月貌,能歌善舞,挂头牌的石榴更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没钱进去一睹芳容的市井小民能够隔着重院听到曲子也算是赚到了。
一曲终了,石榴水嫩嫩的双唇离开那柄绿沉沉的漆笛,殷勤地问道:“我吹得对不对?和侍郎大人在京城听的曲调可一样?”
闲坐在窗边美人靠上的慕天秀饮尽杯中的酒,淡笑着说:“曲调是对,只是意境完全不同,这胡曲调子本来是高兀亢凉,有如杜鹃啼夜,你吹的却是轻快飞扬,就像雀儿喜春。”
石榴把笛子交给丫头,纤纤玉手端起酒壶,为雅客再斟上一杯,“来勾栏院的无非是寻欢作乐,那样催感人心的曲子不适合,可是我又很喜欢这曲子,所以就擅自改了一改。”
“喜欢是因为心境,改变是因为处境,虽入风尘,却笑看红尘,石榴姑娘好高的道行,佩服。”
“侍郎大人就别取笑我了,我哪有什么道行,我只是想乐是一天、苦也是一天,当然要快乐地过了。”
“想得通这一点就很厉害了。”
石榴笑笑,话题一转,“对了,前几天玉工文彦的案子判了,大家都说县太爷判轻了,可是我却认为不会。”
说到这个,他当然有意见,“才判罚金和摆酒席道歉,是判轻了,要是我的话,一定重重打几十大板,给贪心的人一个惩戒。”
“文彦和吴家夫妻做了几十年的邻居,要是真判重了,文彦也会觉得过意不去,怨结深了,以后恐怕连邻居都没得做了,人总有糊涂的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认为县太爷判得很好,为他们以后留了后路。”
石榴的一双美眸中尽是赞赏。他微微一愣,倒没想过这一层。
“听说侍郎大人和县太爷交情不错,改天请带他过来,我很想见见这位通情达理的大人。”
石榴柔声请求。
“听说多半是错的,我跟他没交情,你找别人帮忙介绍。”他心头忽然一阵烦燥,放下酒杯不想再喝了,“我要走了。”
在风尘混的石榴很识趣,没有多问,恭顺地送贵客出门。慕天秀离开日暖楼,还不想打道回府,策马四处闲逛,东逛西逛,竟习惯性地逛到县衙附近,眼前的高墙后就是县衙的内院。
他咒骂一声,正想转回头,忽闻墙内传出叮咚的琴声,精通音律的他忍不住勒马倾听。
所弹的是古琴曲‘伯牙悼子期’,传说伯牙和子期是知音,子期病故,伯牙在子期的坟前弹奏此曲,曲罢摔琴,哭道世上再无知音。
此刻的琴音有着无比的愁怅、无尽的思念,充沛的感情深深感动了他。
抚琴的人是谁?难道是江青墨?应该不是,江青墨的琴艺他见识过几回,虽好,但没这么好。
他抑不住好奇心,随手将马栓在树下,纵身跃过围墙,循声找去。
县衙内庭的千叶桃长得森郁茂盛,碧竹在风中轻轻摇曳,修长的竹影映照在素窗之上,江嫣红坐在窗前低眉抚琴。
从前,她常陪着弟弟一起寒窗苦读,有空的时候姊弟俩就一起抚琴自娱,现在,那手足情深的情景已经永成追忆了。
失去有如半身的双胞胎弟弟,她的悲痛并不亚于母亲,只是母亲已经伤痛至此,她非坚强不可,但她还是经常想起亲爱的弟弟,思亲之情无处可诉,只好把万般不舍与深深思念寄托琴音。
慕天秀躲在叶影之后,惊讶地望着抚琴之人,他不但看走了眼,也听走了音。
琴声嘎然而止--
“好痛--”江嫣红拉下袖子翻看还是一片乌青的左腕,懊恼地嗔骂:“可恶的慕天秀,害我痛这么多天~~~”
慕天秀被骂得脸红,当时火气一上来,忘了控制手劲,再怎么说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不应该下重手的,他有些愧疚地看着那腕上被他掐握过所留下的斑斑紫痕……
衣袖滑落,露出白藕一般晶莹滑嫩的腕臂,他不禁失笑,天呐,江青墨的手臂怎么这么细,不但细,还嫩得跟娘儿们一样。
娘儿们?!这念头狠狠地敲了他一大下,不由自主地重新审视江青墨的一举一动,那秀眉微蹙的模样、那纤指揉臂的模样……
真的好娘,可是……还不难看,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娘的洽到好处,一点也没有令人讨厌的感觉。
陶醉欣赏了好一阵子的他猛然惊醒,天呐,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躲在暗处偷看男人,偷看男人也就算了,竟然看得快流口水,他像要打醒自己似地用力地拍打额头。
隐约听见一声轻响,江嫣红连忙拉好衣袖坐好,紧张地望向窗外,幽静的庭院中只有花木婆梭,没有半个人影,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低头凝望手腕上渐淡的紫痕,平心静气地回想,慕天秀并不是真的有恶意,只是不知道他在气些什么罢了,听他的口气,他很欣赏弟弟的才华和骨气,光冲着这一点,她可以原谅他一半。
自从上任以来,那家伙一天到晚在眼前转来转去,烦归烦,看久了也不那么讨厌了,鸡婆的他出了不少主意、帮了不少忙,但自从那晚闹翻了之后,他就没有再来了,耳根子突然清净下来,还真有一点不习惯。
米贝脚步轻快地越过庭院,“小少爷,吃饭了。”
小书僮帮忙把七弦琴放回高柜上,忍不住关心地问:“侍郎大人真的不会再来了?”
“他说就算我求他,他也不会再来,那你说呢?”
江嫣红和小米贝一起步出房间。
“好可惜喔--”
“你可惜的是人家赞助的好料吧,贪吃鬼。”
她摇头晃脑地背起书来:“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所以颜回才会那么早死,他是饿死的。”
她喷笑出来,正想回话的时候脚下一绊,往前跌跪在地上。
“小少爷,你不要紧吧?!”米贝连忙扶起痛得抱膝叫痛的小姐,顺脚踢开绊倒人的破碎花砖。
“好痛,我最近是走痛运,是不是?”她气得跺跺坏得坑坑疤疤的花砖壶道。
“是走穷运,我们哪有钱修呀。”
米贝一脸纳闷地说:“小少爷,别人当官发财,我们怎么都发不起来?”
“那种鱼肉乡民的黑心钱我们别赚,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好机会,不好意思,再忍耐点。”
“我不是埋怨日子苦,只是觉得平平在当官,怎么差这么多。”
“我知道啦。”
她细心吩咐:“别让我娘来这边,免得她老人家跌倒。”
主仆二人边聊边往饭厅走去,丝毫没有察觉到千叶桃的叶荫深处站着一个满眼困惑的男子。
第三章
一个好大的哈欠--
在屋子里谈生意的人全被这声响雷似的哈欠声给引得回头,站在门边等着的彪形大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慕天秀微微一笑,这鲁三刀原本是父亲的贴身随从,虽然是个大老粗,却很有个人原则,两年前父亲去世,大部份的部属很自然地转投到承袭爵位的大哥麾下,鲁三刀却毅然辞去军职,坚持要跟着只有武散官空衔的他,对于这个重情重义的大叔他心存感激,一点也没把他当下人看待,
“三刀,你到外面透透气,等一下我再去找你,”
鲁三刀高兴地点头,轻快地跃下台阶,昂首阔步晃向由口字状的房子所围戍的大广场。
广场上一摊摊大大小小的玉石摊子,众人看到这虎背熊腰的大壮汉也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因为大家都认识这位蓝田别业的总管大人。
“少爷,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摆在这里的石头和外面路边的石头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这话引得鲁三刀回头张望,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们正和一个采玉工人说话。
采玉工人指着石头上粗略劈开的一个小洞,“小哥,看这里,这个我们叫‘窗’,有经验的人从这里一看,差不多就知道好坏了。”
江嫣红向窗中尽力看了看,的确有些光彩隐约流动。
蓝田自古产玉,蓝田玉质地之好、色彩之美,历代皇室与显贵都视为珍宝,想当然耳,当地有不少人靠玉维生,有许多采玉工人、玉匠、玉商等等。
采玉工人上山采玉,没有特定贩卖对象的就在赶集的日子拿到王市上兜售,玉匠、玉商们也都会到玉市找货,身为蓝田县令的她怎么可以不知道玉市长什么样子呢?闲来没事就带着小书僮来逛逛玉市,了解一下风土民情。
“我看看。”米贝接过碗公大小的璞玉,对着所谓的窗拚命地挤眉弄眼,“不过就刮掉一点点皮,石头还是石头呀。”
鲁三刀听了忍不住爆笑出来。
米贝不高兴地回瞪一眼,这么一瞪眼珠子差一点掉下来。妈呀!大熊穿上衣服上街了,而且就站在他后面对他龇牙咧嘴。米贝吓得丢开手中的璞玉,采玉工人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哈哈哈,原来有人跟俺一样笨,不管二公子教俺几次,俺就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鲁三刀说得高兴,熊掌般的大手就那么拍了过去,让米贝抱头惨叫。
“住手,你想做什么?!”江嫣红挺身护住吓坏了的小书僮,大声斥责突然出手的莽汉。
鲁三刀的大手突然僵在半空中,一双乍眼般的眸子直视着眼前的俊俏少年郎,啧啧称奇地说:“乖乖隆地咚,没想到有人长得此俺家公子还要俊。”
旁边的人们连忙上前缓缓场子。
“鲁大哥,别乱来,这位是县太爷。”
“大人别怕,鲁大哥只是长得凶,其实他人很好的。”
弄清楚对方没有恶意,江嫣红在胸口惊吓狂跳的心才渐渐平缓下来。
米贝还是很怕那只看起来很可怕的大熊,干脆就躲在小姐的后面不出来。
鲁三刀恍然大悟地击掌,“原来是县太爷,这就难怪了,连俺二公子都称赞的人当然是号人物了。”
“你家二公子?”
“宣城郡王府四品侍郎慕天秀。”鲁三刀骄傲地报出主人名号,顺手指向主人所在的方向。
江嫣红凝眸望去,可不是吗?敞开的门扉里,慕天秀和两位男人正在讲生意的样子,为免见面尴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拱手行礼,拉着米贝匆匆告辞。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
鲁三刀正想留人,但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妇人带着三个稚龄孩子哭着跑过玉市广场,冲到慕天秀面前,哇的一声就哭倒在地,他见状立刻旋风似的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