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我真是老糊涂了。”江母笑着摇头,笑得有些凄苦无奈。
丈夫是个秀才,很早就去世了,她一个寡妇辛苦扶养一对双胞胎儿女,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儿子果然成器,一路从乡试到殿试,年纪轻轻就高中明经科进士,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知道有多高兴、多骄傲。
眼看就要苦尽甘来,怎知在回乡祭祖的路上竟染上瘴气,一病不起,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这叫她怎么活,说什么也不能、也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娘?”江嫣红紧张地轻摇看着她发呆的母亲。
弟弟撒手人寰,母亲几近崩溃,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母亲要她女扮男装,要她顶替弟弟走马上任,刚开始她不敢答应这种欺君的事,但经不住母亲苦苦哀求,她不得不点头答应。
反正她这张脸和弟弟一模一样,谁也分不出来,就依母亲的意思,帮弟弟做几年县令,让江青墨这个名字在官史上留下一笔好名声,等过些日子,母亲心情平复了,也赚了点俸碌,她就辞官回乡,买几亩好田,安养母亲天年。
江母回过神来,扶着发疼的鬓边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老夫人,我扶您回房休息。”
米贝扶着江母出去,临出房间,他回头瞧瞧穿着少爷衣衫的小姐。
说实在的,他真佩服小姐的孝心和勇气,但心里不免为她叫声屈。
小姐漂亮又能干,街坊邻居人人夸,有人上门提亲,老夫人就推说等少爷金榜题名再说,这么一拖就拖到了十七、八,这一回老夫人更过份了,硬逼着小姐女扮男装来当这个县令,就算能够平平安安混他个几年,等回乡的时候小姐都几岁了,恐怕也找不到好人家嫁了。
再想到那个勾勾缠的慕天秀,小米贝就头痛,祈求上天保佑,千万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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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丫头来了,是个十四岁的乡下小ㄚ头,名字叫阿柳。
拜见县太爷、老夫人之后,米贝带着阿柳到后面的厨房,教她家里的习惯和规矩。
“小米,接着--”
听到叫唤声,米贝连忙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大布包横飞过来,他赶紧接住,转头一看,慕天秀笑笑地站在厨房门边,他全身的神经不由自主地转紧。
“侍郎大人,这是什么?”
“关外的野山参、鹿茸什么的,听说这些东西挺滋补的,弄给你家大人吃吧。”
这些东西可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宝贝呀,天底下哪有人拿这么名贵的补品给仇家补中益气的,米贝突然感到害怕。
“你……该……该不会是……想...想毒死我家小……少爷吧?”
他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好笑,真好笑,你们家主仆的反应怎么都这么好笑。 米贝脸一红,“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对呀!我干嘛这么好心?”他走过去,笑着轻敲小书僮的头一下,“还不是因为你们家大人实在瘦得不象话,要是他在跟我斗的时候不支倒地,那多难玩。”
玩?!米贝真搞不动他到底在说什么。
“对了,你们回乡祭祖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我总觉得他变得怪怪的。”
米贝倒抽半口气,这家伙直觉好敏锐,一模一样的脸也看得出来不一样,太厉害了,不过现在不是佩服敌人的时候,连忙搬出一家三口早就串好的台词。
“没事,只是少爷大病一场,就是这样我们才这么才来上任。”
他沉吟了一下,听说人大病一场之后会有些改变,这就难怪了。“那就更应该好好补补身子,东西交给你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不行,我不能随便收你的东西。”
米贝把包袱塞回去,慕天秀手肘一抬,撞起布包,布包腾空飞起,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准准地落在厨房的桌上,阿柳一脸天真地拍手叫好,慕天秀微微欠身,然后潇洒转身,悠哉地晃向前厅。
阿柳好奇地打开布包,里面全都是一些见都没见过的奇怪玩意儿。
“小米哥,这是什么?”
“没见过世面,这是野山参,很贵、很贵、很贵的。”
“小米哥,你好棒喔,什么都懂。”阿柳拿起两根硬梆梆的人参互敲,“不过,这人参硬得跟树根一样,要怎么吃?”
“这么硬的东西用炒的会咬不动,当然是煮汤了。”不懂却装懂的米贝继续扯淡。
“我知道了,那跟萝卜一起煮汤,好不好?”
走到一半的慕天秀听到这么白痴的对话,咻的一声冲了回来,不敢相信地说:“哪有人用野山参煮萝卜汤的。”
“白菜?”阿柳抓起桌上的青菜。
“不行--”
“豆腐?”“菜干?”
“都不行--”他翻了个大白眼,喘着问:“你们总听过人参鸡汤、鹿茸三珍汤吧?要那样煮才对。”
“那个……我们家最近手头有一点点紧,吃的……比较简单。”米贝抠抠发窘的脸颊。
慕天秀放眼四望,这才发现厨房里除了青菜豆腐,就是梅干泡菜,连颗鸡蛋都没有,更别说鸡鸭鱼肉了,难怪那小子的脸色绿得跟青菜一样,他忍不住叹一声,乖乖地从巩包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米贝。
“不可以,我不能拿你的钱,小少爷会骂我的。”
慕天秀可管不了这么多,一边摇头一边往前堂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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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黄昏,总算忙完了一天的公务,江嫣红饥肠碌碌地走进后堂。
还没走到饭厅她就被一阵奇异的香味引得肚子擂鼓大鸣,当她看见桌上的人参鸡汤、红烧黄鱼、蒜泥白肉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她还以为自己饿到昏头眼花了呢。
“这些全都是侍郎大人送的。”江母眉开眼笑地指着一桌子的丰盛菜色,更高兴才刚上任就有人送礼,当了官,境遇果然就不一样了。
她脸一沉,要小柳招呼母亲先吃,手一招,米贝就乖乖地跟着小姐到外面的花园。
“小米,这是怎么回事?”一想到接受那个轻浮的家伙的接济,她就觉得好丢脸。
米贝一五一十说地招了,江嫣红愈听愈气。
“好,我就吃得白白胖胖,养足精神跟你斗。”
“小少爷,你好有志气。”米贝竖起大姆指称赞。
江嫣红一个飞掌掠过米贝的额头,轻声斥责:“有志气个头,吃人嘴软,多吃几次,我连骂他的立场都没有了。”
“我以后不敢了。”
看小书僮低头认错,她也不忍再苛责了,忍不住纳闷地喃喃自语:“可是再怎么说这些东西都蛮贵的,送这么贵的东西给对头吃,划得来吗?”
“侍郎大人一直都这么怪,之前我们要回乡的时候,他硬送盘缠,现在又送来这些,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总之,他那个人就是这样,我根本就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你们两个躲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人的江母干脆自己出来叫人。
“没事。”江嫣红朝米贝眨眨眼,小书僮会意地点点头,他们都不想让老人家操烦。
“难得侍郎大人这么有心,明天你过府跟人家好好道谢。”江母吩咐。
“不用了,我们肯吃就很赏光了。”江嫣红不以为然地摇摇手。
米贝喷笑出来,小姐的个性和少爷一样强,不同的是少爷整天读圣贤书,有的是读书人惯有的清高与矜持,小姐为了持家,经常在市集穿梭,多的是善于应变的机智与自得,也难怪她够胆当这个县令了。
“野丫头,你当这里是我们四川老家,他是普通的街坊邻居呀?就算你不想拍马屁,也不可以失礼。”江母好没气地说。
“娘,你就别担心了。”江嫣红拍拍小书僮的肩头,笑着说:“收都收了,煮都煮了,我们就好好地吃一顿,要是让人家‘失望’,那才是真的失礼了,你说是不是呀,小米。”
第二章
“威武--”
一声惊堂木,堂下跪着的三人都胆颤心惊地抽跳一下,在大堂外围观的乡亲们顿时鸦雀无声。
新任县太爷年纪虽轻,但审起案来一点也不马虎,再加上精明世故的师爷从旁边协助,累积好一阵子的案子一件一件地审清、结案,大家对新任县令渐渐有了不错的观感。
“没等我就开审了?”慕天秀神清气爽地晃进大堂。
衙役们熟得跟什么似地,不必吩咐就自动将椅子摆到大公案边,打从县令上任,侍郎大人三不五时到县衙串门子,开始审案之后,他更是热心不已,常常一起坐在大堂上陪审,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就当我不在,请继续。”慕天秀悠哉地坐下。
江嫣红好没气地白他一眼,转头继续审案,“原告文彦,你告你的邻居吴发达夫妻调包侵占你拜托他们保管的璞玉,是不是?”
“是。”玉工文彦气愤难当地说起当初他因为要出远门,所以拜托邻居吴发达夫妇帮他保管一块璞玉,哪知等他回家,他们还给他的竟然是颗烂石头,打死都不承认调包偷换,他只好告官,请县太爷主持公道。
“冤枉呀大人,当初文彦交给我们的就是这颗石头,烂不烂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好心帮他保管,他竟然反咬我们一口,唉呀,这年头真是好人做不得喔。”
吴家夫妻齐声喊冤。文彦气不过地臭骂跪在身边的邻居夫妇,原告与被告各持己见,当场在堂上吵了起来,师爷何一问使个眼色,衙役们纷纷跺杖、高喊威武,吵吵闹闹的大堂一下子就又安静下来。
“就是这块石头?”江嫣红指着跟前的证物,一块饭桶大小的花色石头。
“江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跟玉有关,你就得问问我这个买卖玉石的专家才对。”
慕天秀走到石头前东瞧西看。
“刚刚是谁说就当他不在的?”江嫣红凉凉地回。
衙役们个个掩嘴偷笑,侍郎大人的话最多了,怎么可能乖乖坐着不说话,两位大人在堂上抬杠的戏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家早就习惯了。
慕天秀单手便轻松地拿起大石头,在双掌中把弄了一会儿,审视的双眼突然亮起了异样的光彩。
“好玉,我买了,八十两,不,这么好的璞玉,少说也要一百两才公道。”
一百两?!公堂上一阵哗然,堂外观审的乡亲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到底谁是谁非。
他把石头放在玉工文彦跟前,笑嘻嘻地说:“我做玉石生意两年了,璞玉买卖的规矩我懂,赌输赌赢,买家自行负责,切开之后,就算里面真的是烂石头,我也不会找你负责,你放心好了。”
怒容中,玉工文彦流露出身为匠人的骄傲,“我做玉工十年了,自尊心还有,就算侍郎大人要给我一百两,我也不会把这个烂石头当成璞玉卖给你。”
慕天秀淡淡一笑,一双炯亮的眸子扫过窃窃私语的被告夫妇,随即回头看了县令一眼。
“侍郎大人,你弄错了吧,这里是公堂,不是玉市,那个是证物,不是商品,请你不要再闹了。”
江嫣红一双慧诘的双眼在原告被告间溜来转去,默然沉思半晌,拿起惊堂木一拍,“这件案子择日再审,你们先行退下,证物由原告带回好好保管,退堂--”此时天色已渐黄昏,大堂外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玉工文彦一脸不快地抱起证物离开,吴氏夫妇隔着一段距离,怏怏然地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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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清凉的晚风从网川习习吹来,吹动路边的矮树草丛,草丛中几颗人头冒着冒着,四双眼睛全都盯着前方不远的屋舍。
啪的一声,江嫣红打了自己一巴掌,皱着眉抹掉黏在脸上的蚊子尸体。
“大人,你先回去好了,这边由我们守着就行了。”
蚊子老挑细皮嫩肉的县太爷咬,看长官一直自打耳光的糗样实在好笑,捕头阿胜和两个手下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出来,憋得脸都快变形了。
“这主意是我出的,我想亲眼看看结果。”
才不想输给蚊子呢。
“玉工文彦真的被坑了。”
耳边突然响起慕天秀的低语声,江嫣红吓得花容失色,还来不及叫出声,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别叫,要是被听见的话,你引蛇出洞的计就别玩了。”
身边无声无息地冒出一个人来,捕头阿胜等人也是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来人,他们释怀一笑,听说侍郎大人从小跟着他父亲,也就是前宣城郡王慕傲云东征西讨,练就一身好功夫。
有那么一下下,江嫣红乖乖听话,不叫也不动,但随即意识到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处境。
他的大手一掌包覆住她的下半张脸,她那无人碰触过的樱唇就抵他的掌心上,刚刚吓得差点跳起来的身子也被他的另一只手臂给按下,那手自然到不行地勾住她的肩头,然而更让她羞慌的是因为过近的距离,他温热的鼻息就这么喷洒在她的耳后,害得她都起鸡皮疙瘩了。
他斜低眸子向下望去,又是那张潮红冒汗的脸孔,嘴角扬起捉弄成功的得意笑容。
她完全明白他是故意吓她的,柳眉一竖,狠狠地将手肘撞向他的肚子,他机灵地往后一缩,躲过攻击。
“你来做什么?”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火气却不小。
“有热闹看怎么可以错过。”
他乐得跟什么似的。
“我是在办案,不是在玩。”
因为不懂玉石,就在伤脑筋的时候慕天秀跑来了,一眼就判定证物只是块烂石头,她灵机一动,反正这家伙三天两头坐在大堂上插花,不如就由他在公堂上开个价,试探原告和被告的反应,结果指向吴家夫妇很可疑,现在守在这边,就是想看看最后的结果。
“这样办案挺好玩的。”
果然,请神容易送神难,她狠狠地瞪他一眼,往旁边挪动几步,打算离这个轻浮的家伙远一点。
他故意挨过去,看江青墨像青蛙似地跳来跳去,他笑得更开心了,旁边的阿胜等人也被逗得咧嘴大笑。
可恶,老是给她难堪、让她出丑,在衣袖中的粉拳握得紧紧的,恨不得挥拳痛扁那张嘻皮笑脸。
“嘘,有人来了--”听见脚步声,慕天秀机警地轻喝一声,大伙儿连忙转头,只见一个粗壮汉子敲敲文彦的门,不一会儿门开了。
“阿彦,官司打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你一定很闷吧,走走走,喝酒解闷去。”
文彦随手关上门,跟着朋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