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苗景毅躺在床上许久,却难以入睡。
许多前尘往事,与难以消解的恩怨情仇,充斥在他的心头,让他怎么也无法平静入眠。
这时,有人打开他的房门,悄悄溜进来。
“你来做什么?”苗景毅懒洋洋地闭上眼。
他不想理会她,她要说什么,他不用问也知道。
她必定是要来责怪他对自己的叔父太狠心,骂他冷血无情,是个连圣人见了都会摇头的超级坏胚子。
“关于你叔父的事……”苹儿看着他,迟疑地开口。
“我叔父怎样?你也认为我该为那一家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他尖锐反问,掩饰心底的受伤。
“不是的,我相信你。”苹儿忽然大喊。
“什么?”苗景毅错愕地看着她。
“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如果是的话,你根本就不会管介颐大哥的死活,你会这么对待你叔父,一定是有原因的。”苹儿愿意相信他。
“你……”他诧异地瞪大眼,定定看着她。
多久了?已经多久不曾有人愿意相信他?
长久以来,大家只愿意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全当他是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浑蛋,有谁对他说过一句:我相信你?
“虽然我不知道以前到底怎样,但我就是觉得,你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没良心的坏人,一定是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原因,你才会这么无情对待他们的吧?”
“苹儿!”他的眼眶逐渐发热,鼻头泛起酸意,为了她愿意相信他而感动。
“是的,你说得没错,确实是有许多原因,我才这么痛恨他们两人。”回忆起往事,苗景毅满脸痛楚。
“我的父亲与我的叔父,他们兄弟的感情并不好,我十岁那年,我父亲因为投资失利,欠了一大笔债务,他却懦弱地自杀了,留下我与母亲。”
苹儿温柔望着他,静静地听他说。
“我父亲死后没多久,我母亲交到新的男朋友,并且和他同居,那个人不喜欢我,常常毒打我、凌虐我,我母亲却从来不管。”
“噢!你的母亲好糟糕。”苹儿不敢苟同地皱眉。
“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的是那个男人好吃懒做,而我母亲也没有工作能力,他们很快就因为缺钱而坐困愁城,这时候,他们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主意?”什么主意?
“我母亲替我保了很多保险金──”苹儿正要开口询问,他已主动解释:“所谓的保险金,简单地说,就是在一个人过世之后,活着的亲人可以领到很多钱。”
“噢。”苹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为了得到巨额的保险金,我母亲伙同那个男人,好几次制造意外事故,企图谋杀我,但都被我阴错阳差的幸运逃过一劫。最后,那个男人失去耐性,逼迫我母亲亲自动手,于是在一个月色极美的夜晚,我母亲借着酒意壮胆,竟然把我按进装满水的浴缸里,想活活淹死我。”
想起童年时的事,苗景毅至今仍心痛不已。
“天哪!”苹儿只能发出惊叹,其他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后来因为我剧烈挣扎,还趁隙大声呼叫,引来邻居报警救了我,但我母亲却因为这个案子被判刑入狱,没几年就病死在狱中,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我叔父收留我,将我接回去。”
“幸好,你还有个好心的叔父。”苹儿替他感到高兴。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可是住进叔父家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苗景毅痛苦地讽笑。
第六章
“他不是因为怜悯你才收留你?”苹儿猜测。
“不是,那时候他正好想参选里长,需要藉由收养我来沽名钓誉,制造善人的形象,所以他才接我回去。
但是,他和我叔母都不喜欢我,认为我是吃闲饭的讨债鬼,所以他们在外人面前,总说得他们对我有多好,我还不满足,事实上,他们常常连白饭也舍不得给我吃,更别提吃菜吃肉了。”
“被他们收养后没两年,我升上国中,他们故意把我送到收费低廉却偏远的山区学校,我每天得一大清早走山路上学,而且没有钱吃午餐。但他们却告诉别人,他们送我进私立名校栽培我,那时候是介颐常常给我吃他的便当,或是拿自己的零用钱买东西给我吃,我才能撑过去。”
“喔,原来这就是你那么照顾介颐大哥的原因。”苹儿这下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对其他人都毫不留情的他,却对介颐大哥那么好。
“嗯,我知道介颐是真心对我好,所以我也真心把他当成朋友。”虽然当他的朋友实在很倒楣。
“国中毕业后,我因为成绩优异,获得私立高中学杂费全免的优待,才能够继续升学,但是叔父叔母却嫉妒我的成绩比堂弟好,对我更加刻薄。甚至连除夕夜,他们都不准我和他们同桌吃饭,怕我吃掉好菜,所以把我锁在房间里,只在深夜时,送进来一碗冷掉的白饭。”
“什么?!他们怎么这么坏?”苹儿好生气,亏他叔父刚才还好意思在大家面前哭诉自己有多可怜。
“我不在乎这些,反正我早就看透他们的为人,但他们不应该这样对待她。”苗景毅痛苦地低吼,语调哽咽。
“谁?”
“小雅,我高中时的女朋友,也是我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子。”
“噢。”苹儿听了,静静地点点头,心头却有点酸酸的。
她摸摸胸口,不知道这种呼吸困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和小雅真心相爱,也说好了将来要永远在一起,但是有一次约会时,不小心被我堂弟看见她,他竟也喜欢上小雅。他背着我偷偷追求她,小雅都不理他,没想到,我那卑鄙的堂弟气不过,便假借我的名义,把小雅约出来。”
“啊!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苹儿紧张地问。
“那禽兽……那禽兽竟然污辱了她。”苗景毅将脸埋进手心里,因为自责而低声啜泣。“我是那么珍爱她,把她当成易碎的花朵,小心地保护她,但那个卑鄙无耻的禽兽,却这样伤害她。”
“天呀!”原来真正邪恶的人不是阿毅,而是他的堂弟!
“事情发生后,我气得快疯了,冲去找我堂弟算帐,但我叔父叔母却护着他,强辩说是小雅主动勾引他,还讽刺小雅和我这种人交往,也不是什么好女孩。”
“他们居然这么说,真的是太可恶了!”苹儿忘了嫉妒,义愤填膺地挥舞小拳头。
“小雅顾及面子,不肯去报警,我堂弟就这么逍遥法外,但是小雅受到的伤害却怎么都难以抹灭。事情发生后,她整个人几乎崩溃,而且从那天起就休学了,也不再和我联络。这就是为什么我堂弟出了重大车祸,我却一点也不难过的原因,我只觉得报应来得太晚。”
“说得没错。”苹儿点头赞同。
虽然碧姬儿阿姨经常告诫她,希望她拥有宽大包容的胸襟,接纳人们所犯的各种过错,但是像这么邪恶又可恨的人,根本不值得被原谅。
“后来小雅怎么样了?你有再去找她吗?”苹儿心底酸酸涩涩的,但也是真的关心。
“嗯!几年前我请私家侦探找到她,那时候她已经有要好的男朋友,即将要结婚了。她说,她已经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噢,那真是太好了。”
“但是她也说,不想再见到我。她说一看见我,就会想起那些可怕的回忆,所以她拜托我,不要再去找她了。”苗景毅苦涩地扯动嘴角,试图挤出笑容,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微笑。
“啊?”苹儿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被自己最初爱恋的女人这么说,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我完全了解她的感受,所以我答应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他不怪她,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好好保护她。
他们之间的爱情,全是被他以及他叔父一家给毁掉的。
“难怪你这么恨你叔父,他的确不值得原谅。”
这种人还有脸跑到这里哭,脸皮还真是厚耶!
“那么──”苹儿想了想,又问:“那位教授呢?他说他是你的恩师耶,你又为什么恨他呀?”
“恩师?哼!”苗景毅听了真想吐。
“他到底做了什么?”苹儿不解地问。
“他骚扰我。”他眼神冰冷,语气怨恨。
“啊?”她听不懂。
“他企图非礼我。”苗景毅面容窘迫,又羞又恼地控诉:“他趁研究室无人时,把我压在桌子上,企图对我……”
“啊!”她有一点懂了。“你是说,他是──”
“同性恋。”他恨恨地吐出这三个字。
“哇!”老天!她再一次无力呼喊。这到底是什么世界?!
“他说我剽窃他的研究数据,根本是恶人先告状,其实那些研究全是我做的,他要我把研究的成果无条件让给他,我不肯,他便四处散布不实的谣言诋毁我。”
“至于推荐我进研究所,那更是天大的笑话!那些教授根本不认识他,他如何帮我引荐?我懒得和他争辩,他倒是说得振振有辞,煞有其事。”实在可笑!
“没想到一个身为教职人员的教授,人格居然这么卑劣。”苹儿感到好失望,在人间待得愈久,愈发现人类的丑恶。
“哼!这种戴着假面具的伪善者,世间多得是,所以我根本不相信人性,人不都是因为利欲熏心,才会变成这样的吗?所以人类最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金钱,我相信只有金钱与权力,才能让人得到幸福,因此我需要财势,为了得到它们,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这是他始终坚持的信念。
“不!”
苹儿惊讶地呼喊,急忙摇头道:“不是这样的,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我知道,光有金钱与权力,并没有办法使人得到真正的幸福。金钱权势带来的幸福只是一时的,应该还有另一种幸福,是更深刻、更长久,会令人永远感到快乐与满足的。”
“那么是什么呢?你说啊!”苗景毅冷哼着问。
“啊?那是、那是……”是什么呢?
糟糕!碧姬儿阿姨没有告诉她呀,她也不知道。
“哼,连你也说不出来了吧!”苗景毅嘲讽她。
“我……”呜呜,被瞧扁了啦!
“不和你多说,我要睡了。”他困倦地闭上眼。
把深藏心底的秘密痛快地说出来之后,苗景毅觉得心情放松许多,倦意也随之袭来。
“好。”不知何时爬上床的苹儿也困了,张着小嘴打了个呵欠,主动拉开被子钻进去。
苗景毅又倏地睁开眼,眯眼瞪着她。“你还不走?”
“啊,要走喔?”苹儿嘟起小嘴,不情不愿地拉开被子,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下床。
她磨磨蹭蹭,嘀嘀咕咕,一副舍不得走的样子,让苗景毅瞧得既好气又好笑,也心软了。
“算了,如果你想留下来,那就留下吧!但是你得保证不能吵。”他的耳朵也想好好休息。
“没问题。”苹儿大声保证,开心地转身爬回床上。
她好喜欢和阿毅在一起,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会感受到一种称之为“安全感”的东西。
虽然他冷血又无情,也常常对她很凶,但她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安全。
她偎近他温暖的身体,拉起薄被覆盖到下巴,微笑着闭上双眼,甜甜地进入梦乡。
苗景毅原本已有困意,但是软玉温香在怀,他反而睡不着了。
她这样紧贴着他,教他怎么睡得着?
他瞪大眼瞧着天花板,睡意全消,而身旁的她已迅速沉入梦乡,还张着小嘴吹泡泡,气得他低咒连连。
该死!他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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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毅。”
一早,苹儿笑眯眯的,因为睡了一场舒服的好觉,心情很好。
“呼啊──”
而苗景毅却不停打呵欠,昨晚他根本没睡多少。
“阿毅,我帮你做了早餐,你吃吃看好不好吃。”苹儿欣喜又羞涩地道。
“早餐?”她做的?
苗景毅的瞌睡虫顿时吓跑一半,有鉴于上回的炸蛋事件,他到现在还不敢让她进厨房,动用锅铲。
“我已经做好了,我去端来,你等等喔!”苹儿飞快跑进厨房,很快地端出一盘东西,远看像是某种食物,但是近看却像白蛇传里的雷峰塔。
“这是什么?”另一半瞌睡虫也被吓跑了,苗景毅此刻眼睛瞪得很大,神智清醒得不得了。
“三明治啊!我把电视上的食谱抄下来,亲手替你做的。”苹儿羞答答地道。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那些美丽的女主角总会亲手为英俊的男主角做早餐,男主角都会很高兴,不但会吃光女主角的爱心早餐,还会给女主角一个热吻呢!
想到那些热呼呼、麻辣辣的吻,苹儿害羞不已,但她真的很希望看到他惊喜的表情。
可惜她没发现,这会儿苗景毅脸上的表情是震惊居多,完全没有喜悦的神色。
“三明治?!”他失控大吼。这座雷峰塔也能算三明治吗?!
“难道不是吗?我做错了?”苹儿委屈地问。
“你当然做错了。”苗景毅扯着头发,发狂地看着那个号称三明治的大怪物。
她在吐司面包里夹入火腿、番茄、鸡蛋、生菜,还挤上美乃滋,以材料来说,她没有做错,但是制作的方法却完全不对。
他不知道她看的是哪台诡异的料理节目,但是上述那些材料她竟然完全没切。
也就是说他眼前有一整条直立的吐司面包,中间被挖空一个大洞,里头塞进一条未切的火腿,几颗剥了皮但也没切开的白煮蛋,还有一颗完好如初的大番茄,以及整棵未切的嫩绿青菜──天知道有没有洗。
这些丰富的配料上头,被挤上许多美乃滋──事实上是太多了。黏糊糊的一大坨,看起来相当恶心。
这是、这是人吃的东西吗?苗景毅抿紧嘴,忍住欲呕的感觉。
“阿毅,你怎么了?”苹儿见他闭着眼猛揉眉心,以为他头痛。
苗景毅缓缓睁开眼看着她,因为气过头,怒火反而不知该如何发作。
“苹儿,你听我说。”
他轻柔而缓慢地开口,用教导三岁小孩的耐性,一字一句地说:“以后这些材料都要先切成薄片,才能夹进一片片的吐司面包里,这才是三明治的作法。而且美乃滋只需要一点点,不用整瓶都倒下去,知道吗?”
“啊,是吗?喔,我知道了。”苹儿难过地瘪起小嘴,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又做错了。
可是她看烹饪节目,他们明明是先把材料夹好,才切成三角形来吃的嘛!
呜呜,到底哪里出错了?
苗景毅苦笑着摇摇头,她明明就是没有料理的天分,何必勉强自己呢?“以后你别做了,我们出去买就行了,买现成的比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