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多明我站定,凝视着她远离的背影。“白霭然——”
白霭然摇着头,越走越快,不想听他叫她的名字。
他却还不放过她。“白霭然,如果没办法让你喜欢我——”嗓音不断。“我便要成为你所厌恶的人。”随风飘萦。
白霭然缓下了脚步,慢慢地、慢慢地,停住身形,僵冷着嗓音,说:“你已经做到了,柏多明我——”
没有人比他更彻底了!
她讨厌他!
白霭然奔跑着回到舞会现场,音乐声好大、好闹,她耳里却依稀听见柏多明我哼唱〈YOu are so beautiful〉的嗓音,他一直唱,不停地唱,像在取笑她这个要来体验不同学习的海岛之女太纯、太傻,所以遭他玩弄似的对待。
她讨厌他!这是理所当然的,那她为什么要觉得难过、觉得透不过气、觉得心痛?
她应该要漠然。她为什么要让他彻底地得到她的这份情感——
她讨厌他!
她讨厌自己讨厌他!
她应该要漠然,应该把脑海中哼唱〈You are so beautiful〉的馀韵摒除!
白霭然忧愤地抹掉脸上的泪水,脚步急促,一个转身,撞到暗处的躺椅。
一个粗嗓吼骂她。“识相点!”那是个披斗篷的男人,他斗篷下有个女人,与他一样赤裸着身体,躺在椅中。
白霭然抽了口气,倒退一大步。
“霭然——”一双大掌扶住她。
白霭然回身。
与谢野学随即带她离开。“你吓到了?”他安抚地揽着她的肩,走向明亮的餐亭,取水给她。
白霭然喝下他递来的水,微微颔首。“谢谢……”她的嗓音虚弱,经历了太多情绪。
与谢野学看着她略略失神的美颜,伸手将她掀至额上的面纱放下,大掌包裹住她柔荑,缄默无语。
过了好一段时间,白霭然渐渐稳定心神,抬眸,透过面纱看着这个握着她的手的男人。
他这时说:“可以吗?”
白霭然读出男人深情眼光中的意义,沉吟了一会儿,垂下脸庞,拉着他往舞池,与他共舞情人华尔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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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谢野学胜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确定这件事——海岛美人和与谢野学交往中。柏多明我消失无踪,听说他连课也不去上了、研究室关闭着,没人知道他去哪儿,南系宽说他夹尾窜逃了——一只丧家之犬。这阵子正是南系宽深感得意之时。晚间,男寝举办一般生的胜利派对—南系宽逐一揪出躲在寝室里的失败者,要他们来陪酒、取悦胜利者。
“南学长,赢就赢,钱已经付给你了,干么还这样……”糟蹋人。
“达凯,以后眼睛睁亮一点,别再押错宝。”南系宽心情大好,看着桌边矮半截的制服小鬼,拍桌吆喝着:“倒酒、倒酒!”
大理石墙上的挂钟,长短针早已通过十二,斜指一、三。男寝一楼的休闲厅仍旧喧哗不休,亮如白昼。大壁炉火光妖冶,烧得正红,驱赶着偷渡入窗的夜色。淡色真丝地毯上,丢得到处是坚果壳、烟肩、咬了一半的鱼子酱苏打饼,那些半醉、全醉的一般生们,有的高坐在临窗的黑曜岩大圆桌,脚踩着椅子,意态傲慢地享受达凯那一帮制服小鬼们的服务,有的占据躺椅鬼吼鬼叫。
“喂—小鬼,过来帮老子按摩!”趴在长沙发上的一般生——肌肉男——绰号“马鬼”的学长,粗吼命令着。
“达凯,你过去。”南系宽拍一下达凯的肩膀。
达凯猛地将酒瓶往坚硬的桌面放,发出抗议。“够了吧,南学长!天一亮,我还得跟老师出海采集——”
“哎呀、哎呀!穿制服的精英明早出荆棘海,”南系宽语气调侃地嚷道:“要去打捞那个姓柏的丧家犬吗?”
恶劣的笑声爆开来。
“说得好,南!”马鬼吹了声尖锐的手哨。
“我也在猜柏多明我跳荆棘海去了,哈哈哈……”坐在桌上的某个不知名小卒狂笑附和着。
这些该死的一般生,达凯暗骂着。最近学长们都有事,不在男寝,组织学员只剩他们这些低级数的,才会让一般生如此嚣张。
“倒酒、倒酒,手别闲了……达凯过去帮马鬼按摩,那个……柯西谟不是会弹吉他吗,唱首‘胜利者之歌’来助兴吧!”南系宽对制服小鬼们下了一串指示。小鬼们臭脸相对。他爽得咧嘴,道:“别再想你们的柏学长了,你们当初要是穿这一身制服站在我们这边,本大爷肯定更给你们大大奖赏,哪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带枪投靠的叛将是最吃香的,懂吗?下次记得站我们这边啊,穿制服的学弟们——”
“是啊,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以后跟你们的柏学长一样,跳荆棘海好了……”可恶的附和又起。
“哈哈哈……我看那丧家犬永沈荆棘海里,翻不了身了——”
“你是在说我吗?”一个清冷嗓音冻结了笑闹气氛。
所有视线聚往休闲厅拱门口。柏多明我站在悬有鹿头标本的拱顶下,高大昂藏的身躯不偏不倚挡住信道中央。
“哼……”南系宽出声。“输家终于出现了——”
柏多明我俊脸沉在拱门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移动步伐,沉慢地往厅里走。
“柏,”外头走廊还有几个跟他一样穿着制服的组织学员,其中一人说:“过几天要出队了,别惹事。”
“当然。”柏多明我回应同侪,做个手势。
走廊上的人没再多说、多留,各自离去。
柏多明我走入了光亮处,冷眸环顾一圈。两、三个站在门口旁、撞球台边的一般生,迅即往里退。
“干么、干么,不要一副输不起,来寻仇的模样嘛,柏多明我——”南系宽摊手,蔑笑走上前。“竖立个真正的输家风范给学弟们瞧瞧吧。”他说着,撇头弹指。“达凯,倒杯酒给你们柏学长——”
“谁是赢家?”柏多明我眼神鄙薄地对上南系宽。“你吗?”
南系宽表情一僵,皱眉。这家伙输了,气焰还这么张扬!
柏多明我大掌捏住南系宽肩头,推开他,缓步走向大壁炉前的蓝绒单椅落坐
那是王座。一般生们保留给与谢野学的。
“喂!姓柏的!”绰号“马鬼”的家伙跳了起来。r你凭什么坐那里?”
柏多明我昂首。“这个位子写了你的名字?”
“写了我的名字。”一个嗓音回道。
“与谢野!死家伙现在才回来!”南系宽重展得意笑脸,看着好友走来。
“南,拿酒来吧。”与谢野学直接走向柏多明我。
南系宽取了一瓶酒和一个杯子,来到与谢野学旁边。与谢野学接过手,将酒倒进杯中,递向柏多明我。“我等着你跟我说‘恭喜’。”
柏多明我瞅着眼前的酒杯,迟迟不接手。
与谢野学又开口。“我先谢你好了,”他喝掉杯中的酒,说:“如果不是你,我想要追一个清灵的海岛美人,恐怕得花更多时间——”
“嘿,干么说这种没自信的话,”南系宽插嘴了。“我们接下来还要赌你何时将海岛美人弄上床,让她在你的斗篷下栖身,下次化装舞会,你就不用扮什么狗屁侠盗了……”
与谢野学扬唇一笑,重倒一杯酒。“白霭然是一个生长在美好海岛、心灵不染纤尘的女人,对她而言,我是这个魔鬼城堡里最圣洁的良心吧……恶棍那一套是不管用的——”
柏多明我猛然站起身,拿过与谢野学手中的酒瓶。“这酒我带回寝室喝。”他拉开衣服的胸前袋,将瓶中的酒液尽数倒入。一群人全傻了眼,望着那笔挺制服渗开一片酒渍阴影。倒完酒,他对着与谢野学说:“接着,是我的恭喜——”乓地一声,坚硬的威士忌酒瓶砸在与谢野学头上。
惊慌四起。“狗娘养的!”马鬼骂道。
柏多明我手一撒,推倒眼前头破血流、身躯摇摆的家伙。
南系宽捞住与谢野学,大喊:“他妈的!医药箱、医药箱!”
柏多明我迳自走出休闲厅,不管背后的一团乱。
出拱门,长廊有串紊乱的脚步声正在远离。柏多明我停顿身形,转头,看见那抹纤细人影奔向男寝门厅。
他追了上去。“白霭然——”
那身影跑得更急了。
冲过门厅,下台阶,他在男寝大门口抓住了她,铁臂从她背后紧紧搂抱她的腰。
她喘着气,身子抖得厉害。
他以为她在哭,大掌扳转她的身躯。
她双手抱着一本《人体解剖学》,美颜漠然。
他盯着她毫无波动的眼,抽开《人体解剖学》,随手一丢,说:“这么晚了,还来男寝,你不知道里面全是恶棍吗?”
沉静的夜,冷雾已漫至堡内广场,不知名的夜禽在那儿低空飞旋。
白霭然开口:“很晚了,我得回女寝休息。”声音慢慢地,不仅温柔,而且悦耳。
柏多明我凝视她良久,退开身子,让她走。
她轻轻走过他身旁,朝女寝前进。
所以——
赌局是真的。
他从没对她隐瞒。
人总有一天都会成为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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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谢野学住进医学部的病房。事情闹得有点大,柏多明我被召到码头中心的组织行政大楼。
一个小时的训诫后,柏多明我走出大办公室。
“他们怎么说?”等在门外的雅代,急步跟在他背后。
一个师长级人物迎面而来。
柏多明我微笑,礼貌问好,等师长经过,才淡淡回答雅代的问题。“他们要我负责医疗与谢野。”
雅代顿住步伐,知道他很生气,只有很生气时,他才对师长特别有礼貌。“你不接受,对吗?”她继续跟着他。
帕多明我不再回答,走到电梯前,按了键。没多久,电梯来了。
门滑开,里头已有个男人。
柏多明我微微颔首——即便对方是个陌生人——走进电梯。
雅代皱了皱眉,忧心地看着柏多明我。学员打架是常有的事,往往,大家吵完,随便自行敷敷药,休息个几天就又生龙活虎,这次,受伤的与谢野学连续几日昏迷不醒,引起了师长们的注意。他们是无国界慈善组织,搞死人命可是不行的。他们是要做大事的精英,为了儿女情长出这种事,更不可原谅。
一个星期前的夜里,白霭然回女寝没多久,帕多明我也到了女寝。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被难得尽责的舍监栏下,可他不理会,硬是上五楼,进白霭然的房间,待了一整夜。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绘声绘影的流言开始传播。
有人说,柏多明我输不起,蛮干了。
有人说,海岛美女胃口大,一次吃下两个男人,才是赌局最大赢家。
那天清晨,雅代的确看到柏多明我走出白霭然的房门……
“柏,你对那个交换学生白霭然——”
“你们认识霭然?”
雅代一开口,马上被电梯里的陌生男子打断。
柏多明我看向男子。男子身材魁梧,面貌俊朗、刚毅,衣装简约。“你不是本地人?”柏多明我说。
男人颔首。“就是这点麻烦——找人麻烦。”
“你要找白霭然,我可以带你去找她。”雅代立刻说道,眸光瞟了柏多明我一眼。
“那就拜托你了。”男人微笑。
柏多明我转开视线,对着楼层显示板,到了一楼,开门时,他伸出右手,问男人。“你的大名——”
“罗炯。”男人握握柏多明我的手。
男人的掌非常有力。柏多明我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柏多明我。”
“很高兴认识你。”男人回道。
柏多明我接着说:“我也是。请多指教。”然后,他看向雅代。“白霭然在了望塔天台。”
雅代神情闪了闪。“我知道。”嗓音有些硬。这阵子,他不关心任何人,只知道白霭然的行踪!
第五章
开门的声音几不可闻。
是空气里的酒味,让她知道他进来了。她锁了门,他还是进得来,这没什么好奇怪,她没忘他是个全才,解个锁,不是什么难事。
“但愿你不是难过。”他说。
她徐缓地翻身坐起,美眸看着门边那抹阴影,低语:“你来笑我的吗?”她不相信他,他更有理由笑她。
“我是来看你睡觉的——”他走近床畔,点亮幽魅的夜灯,坐在床缘,大掌摸她的脸。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坐的地方,不久前也坐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比他还温柔,那个男人离开时,忘了带走《人体解剖学》的做法比他的《Fanny Hill:Memoirs of a Woman of Pleasure》高明、隐晦——
温柔眼神下的矫情,不解剖,是不会知道的……
“今晚,你会有个好梦。”他又说,像在唱一首催眠曲般。
她躺回床铺里,美颜罩在夜灯光芒中,依旧看着他的脸,渐渐地,越来越看不清 睡了。
梦里,她跟男人吵了一架——
这样的赌局到底算什么?他们赢了什么?她吗?然后呢?赢的人继续跟她谈恋爱,把她弄上床,乃至婚姻、生儿育女吗?她怎么可能允许这样有阴影的爱情存在
如同上帝自己的心
今夜我纯洁无瑕,
像他所有的祝愿一样美好
像他的威力一样自由。
我愿使所有的人快乐
我愿为所有的人受苦:
我是一个女人心中
爱的阴影。
清晨,她自男人吟诗的嗓音中清醒过来。男人已经不在了,只留飞鹤振翅似的馀韵——
北国澄澈的阳光从窗扉洒入,照映床边桌上的沙漏钟,那白沙是故乡龙鳞湖的底层沙,流动时有种湖水轻柔荡漾的音节
噫噫嗡嗡——她想不起,男人吟诗后,说了什么——隅隅私语,使她心平和,宛如回到故乡,美好的龙鳞湖。
“霭然。”
飘散的思绪如鸟儿回笼,徒剩空中无形幻羽。白霭然蓦地旋身,美颜一亮。“姊夫!”
罗炯缓步走来。背后的雅代无声离开了望塔天台。
“霭然,怎么在这里吹寒风?”罗炯一接近她,便皱眉,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赞成。这个地方太冷,植物表面结了一层结了雾淞,寒气逼人,她眼睛周围都冻红了。“你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大掌抚抚她的发,摇了摇头。
白霭然拉住罗炯的手,眼眶潮湿。“姊夫,你怎么会来?”
罗炯盯着白霭然的脸,久久不语。
白霭然被看得有点心慌,只好垂下脸庞,转身往天台边的岩石台座走。
罗炯也走过去,眺望远方海景,眉微挑。“这儿看得到皇家——”
“皇家?”白霭然转头呢喃。
罗炯指着荆棘海孤岛,对她说:“那是祭老太夫人的娘家。我就是从那儿过来的,看起来很近,坐船得花上半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