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生得像熊?”这是最直接的推理。
“不,那是因为……”他放下油灯,困窘地转着左右的手指头,“因我曾在山里遇过熊。”
“你打死了它?”以他这高壮的身材,再加上他那一身的好武艺,只是打倒只熊应当是没半点问题。
“并不是。”左刚直朝她摇首,“实际上,是我……咬了它。”基本上,他是不太愿意对人提起那桩陈年旧事的,谁教她偏挑这事来问?
咬……咬了它?蔺言听得两眼发直。
他状似腼腆地搔搔发,“我也不是故意的,谁教那时我连着三日没吃没睡,在饥寒交迫的景况下,那头熊……又实在是长得很肥,看起来也挺好吃的,所以我就……”
“……”彻底无言的蔺言,讷然地瞧着眼前这个一脸不好意思,脑袋里可能还不能装下太多东西的男人。
为何这种人能当上一扇门的总捕头?那些当差的是眼都瞎了不成?
左刚恐惧地看了看四下,“蔺姑娘,你不觉得这么大一间宅子,你只点一盏灯太暗了些吗?,”干啥那么节省呢?反正都是花东翁的钱,她就不能多点几盏灯吗?
“不觉得。”她随口应着,一手抚着额,直在心底盘算,今晚她该采取什么手段打发这个怕黑的男人才好。
“你习惯躲在黑暗里?”他随口问问,没想到当下她的脸色说变就变。
不意被踩中痛处的她撇过芳颊,“与你无关。”
“这里实在是太暗了,我可不可以再多点几盏——”左刚的话尚未说完,蔺言已抬起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点他数大穴。
她站起身,“你话太多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遭她连点数穴的左刚,却在下一刻,涨红了脸使劲一运气后,登时解了她点的所有穴门。
“硬气功?”蔺言愕然了一会,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是咱们家那个盟主邻居教我的。”他心情很好地向她说明,还不忘褒褒自己,“我的天资不错哟,光只是看一回我就习会这招了。”
“是吗?”蔺言自右手绑着红腕带的腕间抽出两根银针。
被她下过药,身子还不太听使唤的他,有些害怕地瞧着在灯下闪闪发光的银针。
“蔺姑娘,你……拿着那玩意做什么?”
“让你闭嘴。”她简单地说完,即一针刺向他的睡穴,另一针则刺向百汇穴,让他闭上眼直接倒在地上。
天资高?还不是照样得给她乖乖躺下。
大功告成的蔺言拍拍两掌,在总算是摆平了老是扰她清眠的左刚后,她顺手扔了件凉被盖在左刚身上,并将油灯置在他身旁的地上,随后她走回寝房,安稳地躺在床上,打算好好地享受个宁静且不会又再灯火通明的夜晚。
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你习惯躲在黑暗里?
是啊,她是习惯如此。
自小到大,她的生活环境与她的身分,逼得她不得不承认,黑暗,才是最安全的保护,唯有躲在黑暗里,别人才能看不清她,而她也看不清自己,可她也知道,黑暗亦是最危险的时刻。
为免在深夜中遭人暗算,长年下来,她总是不敢熟睡,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警醒,尤其是在有月光的日子里,若是没找着能令她觉得心安的地点,她通常就是一夜无眠到天明。
自窗棂悄悄泄进的月光,一格一格地映在她的身上。她打开窗,窗外的月儿,以柔媚似水的眼波与她对饮,可她,却怎么也无法以坦然的目光回敬,仿佛只要抬首一望,那似要看穿她的光芒,就会将她身上那抹已黑的灵魂照穿现形,在月光下映照出从前那个她抹灭不掉的自己。
伸手关上窗阻绝月光后,她逼自己闭上眼,试图遗忘记忆中那一双憎恨她的眸子,可它们,却固执地停栖在她的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
若是蔺言以为那样即可摆平左刚的话,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打小活到现在,蔺言发誓,她这辈子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比他更黏人,因他简直就跟麦芽糖没两样。
以往她是往外跑他就到处追,现下他是成天在她的地字十号房里跟上跟下,她做什么他就跟着过来凑热闹,叫他滚回他的房里,他就是摇头不肯,就算是她多扇他几记耳光或是多踹他几脚,他也照旧咧大了笑脸,继续跟在她的后头团团转。
金盆洗手这么多年后,蔺言深深觉得,她应当把那个金盆给抢回来,等她除掉了这缠人的男人后,再来洗手也不嫌太迟。
整整在药房里撮药制药了一整天,整个人累得提不起劲的蔺言,两手拉开被她拿来充当药房的客房房门,就又有一张笑得比阳光还要耀眼灿烂的笑脸摆在她的面前,她不禁一手抚着额。
缠人缠得要命……看样子,早上他刚醒来时的那一脚,她踹得不够用力。
“滚回去。”她边说边快步走过他的身边,“我有事要办。”
“我可以帮你。”不顾邢净的哀号也不回一扇门,成天赖在地字十号房的左刚,心情很好地跟在她的后头跑。
走在前头的蔺言忽地止住了脚步,害得后头的左刚险些就撞上她。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后,突然对他点头,m好,你来帮。”
左刚两眼一亮,“我真的可以效劳?”
“过来。”她朝他扬手,一路领着他走至后头的墙边,再一手按在墙面上,
“这墙,你打不打得穿?”
“当然能!”
“蔺姑娘,左捕头。”手捧着晚膳却在屋里找不到人,找人找到后头的丹心,走至他们的身后不解地看着他俩,“你们在做什么?”
“你肯定?”没有理会后头的丹心,蔺言只是刻意用很怀疑的目光扫向左刚。
不愿被她看轻,更想藉此证明自己的能耐,左刚扬起一拳,二话不说地就狠狠替她家的墙面开了个大洞。
“瞧,这不就打穿了?”他邀功似地拍拍两掌。
她满意地颔首,“多谢。”
“东翁……”目睹一切的丹心可笑不出来,“东翁家的墙……”完了,这下她是要怎么去跟东翁解释?
“丹心。”蔺言朝她扬手交代,“差人来这筑一道门,尽快。”
“是·--…”面色苍白如纸的丹心,只是摇头再摇头地捧着晚膳进屋搁着后,再走出地字十号房准备头痛。
出手打穿东翁家的墙后,左刚晚了一步才想到自己还没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蔺姑娘,你在这筑道门要做什么?”难道是她嫌她的房风水不够好?
正在检查墙上大洞够不够宽的她,简单地应着。
“开门看诊。”既然她身无分文,无法在外头租间铺子或是买间房,那她也只有善用祖先所给的恩情了。
“看诊?你要替人看病了?”打她住进来到现在,她不是成天往山上跑采药,就是窝在药房里撮药,他还以为她会永远赖着东翁不做生意呢。
“我要义诊。”老早就想这么做的她,在今日清点完药材,觉得已准备得差不多后,这才准备实现一直以来她所想要完成的愿望。
“义诊?”左刚顿了顿,讶异地拉大了嗓门,“难道你不收钱?”
她懒懒瞥他一眼,“分文不取。”又是废话,这男人除了怕黑外,他的另一个毛病就是天生废话也特多。
听完了她的话,左刚心头登时勾勒出一幅幻想的美好远景……悬壶济世,分文不取,在这种世道下,打哪再去找第二个像她这种好姑娘啊?
“天快黑了,你快滚。”没空管他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还外加流口水,蔺言冷淡地开口送客,一点也不想今晚又让他窝在这不走。
偏偏左刚却对她摇首,“我不敢回去我那黑漆漆的天字二号房……”谁教丹心这些日子来,夜里一到就把他房里的灯都给熄了,就连盏灯也不留给他。
她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而后她叹了口气,对他勾勾指。
“跟我来。”既是赶不回去,那她还是有别的解决之道。
一步也不敢停留的左刚,在她快速远离他时,忙追上去跟着她一道进入主屋,只是在追进里头后,他一脸纳闷地瞧着她先是拿来一座上头有着十二盏烛台的灯座,再打开巨大的衣柜,将它放进衣柜里。
“进去。”随手扔进一堆准备好的蜡烛,再把火摺子扔给他后,她指指里头说。
“啊?”左刚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里头,够亮了。”他不是怕黑吗?而她讨厌光亮,那就让他关在里头亮个痛决。
抵死不从的左刚拚命朝她摇首,“我不要,而且它们也没你亮……”
她的秀眉隐隐抖动,“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什么叫没她亮?她又不是天上的日头!
“不要啦,让我留在你这里啦……”左刚苦着一张脸,高头大马的他,硬是弯下身子向她苦苦求情,“我情愿抱着一盏油灯也不要进去里头。”关在里头活像具棺材似的,那岂不是更可怕?
“够了,别又靠过来。”蔺言一掌将又想巴上来的他给推得远远的。
“那……”眼看外头愈来愈暗,里头也暗得几乎快瞧不清她的脸庞,左刚满面慌张地左看右看。
“拿去。”很不想又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抖成那副德行,蔺言在点亮了油灯后再把灯台塞进他怀里给他捧着。
“蔺姑娘,我可不可以……”左刚在她自房里拿了本医书,坐在椅上看着时,忍不住捧着油灯偷偷想靠近她。
“不可以。”她将他推离一臂之遥,但觉得光线太暗不便于阅读,于是又把他拉回来一点。
“我……”
“想待在这就闭上嘴。”专心阅书的她,头抬也不抬。
他乖乖点头,“是。”总比被她一脚踹出去,又回去他那黑压压的天字二号房来得好。
就着不算是很明亮的灯光,坐在昨夜位置上的左刚,不语地瞧着她在光晕下显得分外柔美秀气的侧脸,在他的呼吸下,油灯的灯光左右摇曳,一会儿照清了她的轮廓,一会儿照亮了她闪烁着光泽的一头长发。
不知过了多久,在外头的月儿明媚的月光穿过窗棂,映照进屋子里时,直望着她,舍不得眨眼的左刚,突然觉得,安静不语的她,远远比似水的月光更加明媚。
心情似朵无根的萍飘飘荡荡,沉醉在一池月光酿的美酒之下,像朵月光花的她,独自绚丽、独自绽放,或许在她身后点缀的是一室的清寂,可那并无损她一丝一毫的美丽,而他,则是入池即醉之人,不需豪饮,一滴即醉。
“蔺姑娘。”沉默了许久后,他出声打破一屋的寂静,“关于年纪那回事,我想了很久。”
“结论?”蔺言将手中的书页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应着。
“虽然我的年纪比你小,但,我并不想放弃。”不管了,他认命就是,哪怕她再怎么摆冷脸、再怎么虐待他,在知道她是个心地怎样好的姑娘和看到她这一面后,他全都认了。
“放弃什么?”有些摸不着头绪的她,不解地侧首看向状似一脸虔诚的他。
“机会。”他铿锵有力地将他的诺言打进她的耳里,“倾尽我所能,让你得到幸福的机会。”
这个打从头一回照面后,就老爱抱住她和巴着她不放的男人……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蔺言没好气地合上手中的书,一手杵着额,对总是不肯死心的他实在是感到有点没辙。
“我只是很坚持我做人的原则,那就是要负责任。”左刚不改初衷地对她重申,“既然我已对你做出承诺了,那么无论如何,我就定要做到。”
“不需要。”她愈听愈烦,也愈听愈觉得手痒。
他坚持不让步,“不,一定要。”
“你这家伙……”被烦得什么都看不下去的她,不胜其扰地瞪向他。
执着不悔的目光,在她瞪过眼去时,直直地映入她的眸心,蔺言不禁愣了愣,一时半刻间忽忘了该怎么对他说说嘴,好教他死了那条心,但就在她迟疑了一会后,左刚的脸上漾出了那抹她熟悉的笑容。
“你知道吗?今晚你既没一脚把我踹出去,也没揍我,更没有一针就摆平我耶。”他就知道只要锲而不舍的努力,就算是速度很慢,但只要肯用心慢慢磨,总有天他还是会等到她的。
“……”他就这么期待吗?
“这是个好现象,你说是不?”他搁下手中的油灯,心情甚好地发现,在他已经拉近他俩之间的距离,近到他的气息都已吹拂到她的发上,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笑什么?”她搁下手中的书,两眼直盯着他那张总是开心不已的笑脸。
“有一天,你会幸福的。”左刚执起她搁在小桌上的一手,低首亲吻着它,“我会让你幸福的。”
任人轻薄的蔺言,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径,她只是在左刚仰起头、状似深情地看向她时,淡淡地问。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左半身有点麻?”
他转转眼眸,这才大感不妙。
“是有点。”糟糕,他好像又慢了一步才察觉她又动了手脚。
“四肢也开始不太听使唤?”她抽回自己的手,一手撑着下颔再问。
“是这样没错……”动弹不得的他,总算记起上回的教训,“你又对我插针了?”
蔺言面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一手指向他的左腕。
“我若拔掉它的话,会如何?”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知是在何时又被她针上一针的左腕。
她也不罗唆,在伸手替他拔掉时,顺道同他说一声后果。
“周公会等着你。”
轰然一声巨响过后,睡死的左刚又再次直接倒在地上入眠,已经有过经验的蔺言,先是起身去房里拿了张薄被盖在他身上,再将他舍不得放开的油灯搁在他的身旁。
当油灯再次照亮他的脸庞时,蹲在他身旁的蔺言,不语地将面容刚毅的他仔细再瞧过一回。
不知过了多久,发觉自己瞧他瞧着就发起呆的她,伸手拂开一绺盖在他面上的发,再踩着无声的步伐踱回寝房里,没有打扰他的安眠,也没有,把他踢回他的天字二号房。
☆☆☆
“开后门?”
“对。”今日客栈方开门营业没过多久,丹心就从本馆里跑出来找他报到。
听完她的话后,东翁只觉得满头雾水。
“开什么后门?”那个姓蔺的女人,这回又是想怎么整他?
丹心边说边往后头站远了些,“蔺姑娘说,她要开业,但进入这间客栈本馆太麻烦了,所以昨日她就在地字十号房的墙边打个洞,还命我替她筑道门,以方便病号上门就诊。”
接连着几日下来,日日都在狂吼和吐血的东翁,这一回,他所吼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倒嗓。
“她打穿了我家的墙!”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继上回的贵药单后,算算才三日的时间,那女人就又不给他安分的过日子,偏要给他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