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砍了他。”这样往后住在这里的大伙都可睡得好。
丹心重重叹了口气,“上上回,天字三号房的房客砍了他十来刀……”会想这么做的,自以前到现在,从来就不只她一个。
“结果?”
“即使左捕头被砍得只剩半条命,天亮前,左捕头还是没放开他。”她就认了吧,今晚,算她倒楣。
☆☆☆
这个姓左的男人,还当真又抱着她过了一夜。
睡眠严重不足的蔺言,光只是昨夜一夜,在她脑海里,大约就动了一两百回想杀了左刚的念头,而接连着两夜未睡,更是让她对这姓左的男人记恨累积到了极点。
于是在今日天色一亮,她就先赏他两记火辣辣的耳光,趁他还不太清醒时,她硬是拖着他到她家大门门前,再一脚狠命地将他给踹出门外。
“日后,夜里不许灯火通明!”蔺言怒不可遏地指着坐在地上还一脸睡眼惺忪的他。
“啊?”
“也不许再冲过来!”整间客栈里不知住了多少人,可他哪家的墙不跳,偏就挑她家的!
“可是……”左刚讷讷地抬起一掌,有点想争取一下发言的权利。
“更不许再碰我一根寒毛!”她最气的就是这个,他当她是谁?她是他爱搂就搂、爱抱就抱的人吗?他老兄也不先去洗把脸照照镜子!
“我……”眼看她的怒火已是高张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了,左刚方到了嘴里的话,很快即被她的恫喝给盖过去。
“再有一回,我就杀了你!”他要敢再来一回,往后她可就不会光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算了。
一鼓作气吼完了他后,犹在喘气的蔺言,满心不痛快地瞧着坐在地上愣愣呆看着她的左刚。
“看什么?”
他眨眨眼,“你还是头一回对我说这么多话耶……”
“……”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口齿有障碍不太会说话,或是有什么隐疾呢,原来你同常人一样嘛。”看了就让人觉得刺目的笑容,大大地在他面上漾开来。
她挑高一眉,“还有何指教?”朽木……一棵?
“你好美……”他一脸陶醉地瞧着她清丽可人的面容,一想到她可能就是他命中的真命天女,他就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果然,她是该有识人之明的。
不愿再同他多废话一字的蔺言,无言地转过身,再起脚踢上大门,任那个根本就是棵朽木的男人,继续坐在外头呆呆傻笑。
打心底认为她生得美若天仙的左刚,兀自晕陶陶坐在地上乐了好一会后,这才缓慢地想起她先前说过的一句话。
咦,她刚刚是不是撂话要杀他?
可是,凭她?这么娇娇弱弱的女人,她有这本事或能耐吗?
站在原地猛想着这事的左刚,在早起的丹心路过他身旁,并来到他的面前叹为观止地瞧着他脸上的两记巴掌印和额心上的鞋印时,完全都没注意到丹心的存在。
她以指戳戳他,“左捕头,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挨打挨得还不够过瘾吗?
“丹心,这号房的主人姓什么?”他回过神,思索了一会后,一手指向十号房大门。
“姓蔺。”
他愈说一双浓眉愈朝额心靠拢,“她还刚好是个大夫?”若他没记错的话,昨日东翁是这么告诉他的。
“嗯。”丹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看他将眉心攒得死紧,而后过了半晌,再一脸不愿相信地走至十号房的大门前开始敲门。
才回到房里刚刚想躺下睡一顿,便被大门外的敲门声吵到无法入眠,蔺言顶着眼窝下的黑影,满面不悦地一把拉开大门。
“欠扁,或找死?”
左刚一手抚着下颔,“不,这回我额外想问个问题。”
“说。”
“姑娘。”左刚边问边以全新的眼光将她重新打量过一回,“你不会就这么恰巧有个在百年前曾干过刺客与神医的祖先吧?”
她很坦白,“是有个。”
当下左刚的脸色,因她而微微变了。
“还有何废话?”忙着想回去睡觉的她,在他还杵在门前不动时,赶人似地问。
“我。”他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恰巧也在百年前有个曾干过六扇门总捕头的祖先。”
蔺言的面色也随即一变,微眯着眼,重新估量起这个彼此祖先曾在百年前结过怨的男人。
站在他们两人近处,卡在中间的丹心,在他们两人无言地对峙了起来时,左瞄瞄、右看看了一会,而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就在她完成闪避动作没多久,永远都学不到教训的左刚,两眼带着期盼,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打破他俩之间的僵局。
“蔺姑娘,昨儿个你还没回答我,我可以追求你吗?”他还等着她的答案呢。
额上青筋直跳的蔺言,当下直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这男人,百年前他们的祖先是门对户的死对头,而他还想追求她?
满心期待地等着答案的左刚,所得到的,即是蔺言旋身一脚将他给踢得远远的,再火大地把门大力甩上落锁。
因有先见之明,所以没被波及到的丹心,走至方落地的左刚身边蹲下,然后佩服地看着他脸上新添的那只鞋印。
“啧啧,你还真是给他有毅力……”他的这张脸,敢情是专门用来给这号新房客印鞋印的不成?
“好,有个性!”一骨碌地自地上跳起后,掩不住兴奋的左刚举起一拳,“我就是中意这一款的!”
丹心不看好地摇摇头,“往后你的苦头吃不完了。”
第三章
“可耻。”
身为天字一号房房客,也是所有住户中认识左刚最久的步青云,瞪着左刚脸上的绣花鞋鞋印,并再度唾弃起他那见不得人的弱点一回。
“一个大男人却怕黑,你丢不丢人?”全天下所有男人的脸面,都被这家伙给丢光了。
摆着张苦瓜脸的左刚,也有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
“你以为我很愿意这样吗?”他也不想要有这种要命的缺点啊,可每个人生来都有弱点嘛,而老天爷要给谁什么弱点,这又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撇开这个暂且不谈。”消息灵通的步青云,扬扇扇了扇,“我听丹心说,你要对那个新来的邻居负起责任?”
“当然,我不但摸过她,还抱过她,她从头到脚都已被我轻薄过了,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当然——”左刚大大地朝他点了个头,满面的义正词严,当下即被对面踩过来的一只大脚给踩平。
“我说,你脑袋里装的都是豆渣吗?”为了他的愚蠢程度,步青云忍不住在他的脸上再多添一只鞋印。
“你干哈呀?”也没同他客气的左刚用力挥开他的脚。
步青云索性抄起纸扇直往他的头顶敲呀敲,“你知不知道她的祖先是做哪一行的?”
“神医兼刺客啊!”
“那她的祖先跟你的祖先又是什么关系?”为免他的脑袋永远都不开窍,千里侯大人愈敲愈是使劲。
“敌对关系啊!”
“既然都知道,你还发哪门子的春?”这一回,步青云干脆将纸扇往他的头上砸过去。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我轻薄了她,我就必须对她负责。因为名节就是女人的性命嘛,毁她名节的人是我,我怎可能弃她于不顾?况且,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会被天下人唾弃那倒还无所谓,可她不是,她还是个好好的姑娘家,这教她日后要怎么做人?”被敲得满头包的左刚,两手捂着头,口中还是照样蹦出让步青云听了就想扁人的话。
步青云朝天翻了个白眼后,再抄起椅上的书册砸向他的眉心。
“你就不怕她杀了你?”都说了老半天,居然还抓不到重点?他简直想剖开这家伙的脑袋亲自替他洗一洗!
“你想太多啦。”左刚不当一回事地挥挥手,“她生得柔柔弱弱的,就像是尊一捏就会碎的人儿,她哪可能像她祖先一样那么本事?”娇小瘦弱,看似又柔嫩无骨,说不定风儿一吹就会倒,这种女人,他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呵护都来不及了,她哪可能似她的祖先般能成为他的头号大敌?
步青云蓦地将脸一沉,天外飞来一笔的问。
“我是不是病恹恹的?”
“每日都这样啊。”就是因为知道这家伙是个长年病号,与他动手胜之不武,所以每回才都随便他乱揍乱扁。
“我像不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去下头报到的人?”步青云更是问得云淡风清。
“像啊。”印堂发黑,面色苍白如纸,东翁老早就在等着准备写他的讣文了。
步青云将锐眼一眯,“那,你认为我没法整得满朝文武百官鸡飞狗跳吗?”
“……”
“表相可欺人。”步青云说着说着又抄起一本书往他的头上敲,“这道理,你这豆渣脑在我身上明白得还不够是不?”都给他敲那么多年、也被他骗过那么多年了,这家伙居然还是蠢得一如当初。
“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啦……”被敲得满眼金星的左刚,皱眉地捧着可怜的脑袋瓜。
千里侯大人用力将衣袖一拂,“那你就最好少与她接触,省得你顶上的脑袋与你的颈子何时分家你都不知道!”
“嗯……”可惜的是,他的赌性还是很坚强,“我是有考虑过可能会有这种下场,可是……”
“可是?”光听他的语调,步青云就火大地扬起剑眉。
他将两手一摊,“没办法,我就是要负起责任。”既然话他都说出口了,若是不去做,岂不就是言而无信?生性正直且负责的他,可没办法当那种出尔反尔的食言小人。
步青云气得全身隐隐颤抖,“你这只大呆熊……”他早该知道,要是这呆子能听得懂人话,那顽石早就学会如何点头了。
“轩辕如相也都说了,她是我命中的真命天女,所以说,这是天意。再加上,看上了就看上了,我哪有什么办法?”左刚边回话边忙碌地闪躲一本本又朝他扔过来的书册。
“办法?”步青云两眼朝他一瞪,“趁她杀了你之前先她一步杀了她啊!”
左刚很严肃地朝他摇首,“不行,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杀了她,我到哪再去找另一个我这么中意的女人?”
被他气到气虚无力的步青云,一拳再挥过去后,两手即撑在椅上不住地喘息。
“与她的力道比起来,你的算是轻了。”左颊挨了一拳后,左刚心情仍旧很好的笑得无比灿烂,“啧啧,你就不知道,她甩人巴掌时的狠劲,那真是又快又狠又准……”
他居然还一脸回味的模样?
“你——”步青云喘了喘,开始剧烈咳了起来,“咳咳咳……”
“喂。”左刚没料到他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发。
接连咳了好一阵,却还是无法止住咳意,在左刚慌张的目光下,步青云痛苦地一手掩着胸口,下一刻即咳出一椅的血花。
“喂喂,你别吓人呀……”左刚当下被吓得手忙脚乱,“你……你还行不行?”
被气得吐血……不,是咳出一摊血后,步青云惨白着一张脸,半趴在贵妃椅上,紧闭着眼,气息微弱地想压下另一波咳意,而兀自在原地团团乱转了一会的左刚,则是晚了一步才想起得快讨救兵,于是他赶紧跑至书案的后头拉铃叫来丹心。
“侯爷,您找我有事?”总是在十四条巷子里穿梭如风的丹心,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房外头问。
“丹心,快去找名大夫来!”左刚又是倒茶水又是拍抚着步青云的背脊,还得忙里分心地对她大叫。
“大夫?”
“一号房的快不行了!”完了,若是这千里侯当真挂了,那皇帝铁定会斩了没把他好生伺候着的东翁。
“大夫……”丹心怔了怔,再不慌不忙的拍着两掌,“对了,这儿刚好有个现成的大夫。”
“哪个?”
“你叫侯爷暂且先别死,我去去就来。”她话一说完,即转身快步走出天字一号房。
暂且……先别死?等一下,这是要怎么个先别死呀?
半搂着步青云的左刚,低首瞧着面色苍白得像是死人的步青云,气弱如丝的模样,似乎就像已是快喘不上最后一口气了,当下,心底很犹豫、很犹豫的他,两眼直瞪着步青云那张毫无血色的双唇……
半晌过后,决定忍痛牺牲点豁出去的左刚,在他俯下身,四片唇瓣才要接触前,他的脸已遭人一掌推开。
步青云不领情地怒瞪着他,“与其被你这般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家伙不要脸面,他要。
“我不过是好心想救你!”他也很不愿这么做好不好?
“不需要……”步青云别过脸,勉强推开左刚后,横躺在椅上闭眼稍作休息。
“左捕头,人请来了!”不过许久,丹心小跑步地跑进书房内,在她后头,还有个硬被拉来的蔺言。
蔺言不悦地拉开丹心的手,“你做什么?”
“救人救命,请你快为同是这儿的住户看诊。”丹心一手指向椅上奄奄一息的步青云。
两眼瞥了瞥步青云的气色后,蔺言调回水目,冷声地问。
“为何我要?”都已是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就算眼下救活了,日后也还是得拖着。
“啊?”
在蔺言话一说完,转身就要走时,丹心忙跟在她身后留人。
“慢着,蔺姑娘……”
她再留下一句,“救他,只是白费我的时间。”
冷不防地,远处椅上传来一句令蔺言随即止住步伐的清冷男音。
“你这么无能?”
无能?蔺言慢条斯理地转过头,两眼看向那个已撑起身子,一副将她看扁的男人。
“没本事,你大可说一声。”天生就嘴毒的步青云,很懂得该如何在这种场合下激励一个人。
她哼了哼,“这世上,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是吗?”他摆出跩样刻意冷嘲,“我瞧你的退堂鼓还敲得挺快的。”
在场完全不敢出声的左刚与丹心,两人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同样一头冷汗地瞧着那两个正在互瞪的男女。
“我最讨厌有人同我挑衅了。”蔺言转过身,大步直朝步青云走去。
“喔?”
她二话不说地出手,一手准确地扣住步青云的掌腕欲替他把脉,在他不让步地想抽回手时,她使劲将他拖过来,并腾出另一手按住他的胸口制止他再乱动。
“在我手里,想死,你还早得很。”握住他的脉门且把到脉象后,她的五指飞快地在他身上连点几穴,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而后,她再得意地瞥他一眼。
“你有那本事?”目光冷度不低于她的步青云,只是在她把完脉后抽回自己的手。
“纸笔!”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吩咐。
老早就准备好的丹心,马上奉上给她。
“照上头的方子抓药,日服三回,连服三日。三日后,我再来看他!”下笔飞快的她,在写完后将药单扔给丹心,而后,她也没有多看左刚一眼,以远比步青云更加目中无人的姿态走出天字一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