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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二号房  第16页    作者:绿痕

  千头万绪因他而在心底兜转个不停,她难堪地望着左刚的背影,很想躲,又很想走上前去问问左刚,为什么他甘心为她做至如此?

  为了她这种人,真的值得吗?

  她不明白,左刚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不欲人知的背景,她更是没从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看,可他怎都不因此而退缩或是改变初衷?她从没给过他什么,最多,也只是救了他的小命两回而已,而他,却总是不停的给她……

  心中百感交集的她,总觉得喉际因那道总是挡在她面前的背影而哽涩得疼痛,她很想出声喊住他,要他别再为了她做什么事了,可是一想到他那张总是无怨无悔的笑颜,她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蔺言?”将梁柱扶正后,停下来稍事休息的左刚,回过头来,就见她盯着他发呆。

  她清了清嗓子,在他走至她面前时,努力保持着不变的音调。

  “你在做什么?”

  他一把抹去额上的汗水,“帮你重新盖一个义医馆呀。”既是被拆了,那就重建一个嘛,等着上门找她看诊的人可多了,他可不能拖着这事让人苦等。

  “我没要你帮忙。”看着他已被汗水沁湿一身的衣裳,她有些不忍。

  左刚咧嘴朝她直笑,“我自愿的。”

  她将手往旁一指,“他们呢?”

  “非自愿的……”被迫来此做苦工的众家捕头,站在烫人的日头底下,含泪地齐声答道。

  “你们说什么?”左刚不满地瞪着那票他手底下的捕头。

  “我们很乐意效劳……”深怕左刚又连着十来日不肯回一扇门,领着一堆捕头来盖房子的邢净,只好率众人改口。

  “你别在这晒日。”左刚瞧她也被晒出些许汗水,忙推着娇小的她到远处能遮荫的屋檐下,“乖乖的,在这待着,我们会尽快把你的义医馆给盖好。”

  “头儿……”被烈日晒了快一日的众人,也很想要有那种清凉待遇。

  左刚横他们一眼,“闭嘴,快点干活!”

  在左刚又加入众人,蹲在墙边忙着砌砖时,手捧着一只龙纹端盘,上头放了一卷金色卷轴的鞑靼,在屋后找着了蔺言后,上前将端盘捧给她。

  “蔺姑娘,这张圣旨是千里侯特意请来给你的。”在有了这玩意后,相信往后再也没人敢砸她的义医馆了。

  她有些搞不清楚,“给我的?”

  “嗯。”鞑靼在她迟迟没有拿过圣旨时,干脆擅自替她打开那卷圣旨,让她瞧瞧上头写了些什么。

  她瞪着上头斗大的四字,“奉旨开业?”那个步青云究竟是对皇帝说了什么?

  “这玩意东翁也有一张。”鞑靼习以为常地耸耸肩,“对了,侯爷说,日后若有人敢上门找碴,亮出这张圣旨还不管用的话,尽管亮出他的名号去吓人就是。”

  “我知道了……”

  “那这没我的事了,我还得去外头拉客做生意。”办完这件小事的他,还得快点回去客栈里头帮忙,以免东翁又忙翻了天。

  “鞑靼。”她忽地叫住他,“替我转告千里侯一声。”

  鞑靼原以为接下来他将会听到,打进栈以来从没谢过什么人的她,会脱口说出对步青云感谢那类的词汇,岂料,他听到的却是……

  “就算是这样,他的看诊费,也一样不会降价。”脾气死硬的她,感激归感激,但她定规矩照样不变。

  “……”

  第八章

  “解开你的卸武式。”

  方自一扇门里忙完了一大堆待他处理的案件后,打道回府的左刚,在走至卧龙街附近的偏僻巷弄时,那个他曾经放她一马,已有一阵子不见的湛月,像是早就在这等了许久般,在他一踏进巷里没多久,便自暗处跳出来堵住他的去路。

  左刚揉了揉眼,然后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早已是武功全失的湛月。

  “你……居然还敢找上我?”她是不是逍遥日子过厌了,或是不想活了,所以想去蹲蹲苦牢,再被推出午门外一刀给砍了?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湛月当然也知道找上他得冒上很大的风险,可是只要他的卸武式一日不解,她就得继续当个什么武功都没有的废人。

  “听是听见了,只是……”左刚为难地搔搔发,“我没习过。”

  她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什么?”

  “这招,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个盟主大人才会解。”他无奈地摊摊两掌,“听说这可是他家的家传绝学,所以解式之法,不传外人。”他也不想只学一半啊,谁教盟主大人说什么都不肯再教。

  “你……”

  “你若闲着,那就快去找盟主大人商量看看吧,不过我个人是认为,你能找得着他的机会很小就是了。”还想早点回栈去缠着蔺言的他,懒得同她搅和,只是挥挥手恭送她。

  “慢着!”

  “你是要他慢着,还是我慢着?”跟踪左刚多日的天水一色,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问。

  一回头惊见天水一色就近在眼前,湛月在来得及拔腿就跑之前,天水一色不慌不忙地一手握住她的掌腕,在将她扯回来时,再次在她的胸坎上不留情地击出一掌。

  左刚在天水一色出手更狠之前,一手按住他的臂膀。

  “喂,蔺言说她自个儿会清理门户。”

  天水一色挑眉反问:“你希望你的蔺姑娘再杀人吗?”说起来,他也算是好心了,替自己赚来一大票赏金之馀,也省了那个蔺言的一笔杀孽。

  “不希望。”左刚想了想,不情不愿地扁着嘴。

  “那这个功劳我就代你领了。”挨了一记佛手印,眼下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湛月,也只能任由天水一色拎着她的衣领准备送回六扇门。

  左刚不满地瞪着专捡现成的同僚,“次次都这样……”

  也知道被他怨很久的天水一色,回首瞄了他一眼,再缓缓踱回他的面前。

  “好吧,看在你又替我赚了个功劳的份上,我就免费告诉你一个消息。”不要说他都不照顾同僚,另外两笔赏金,他就牺牲点,让这个还欠人诊金没还的同僚去赚。

  附耳听了一阵后,左刚不语地竖紧了眉心。

  天水一色拉拉湛月的衣领,“这下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吧?”

  “成交。”

  ☆☆☆

  出动一扇门的捕头们,不过两日左刚就将蔺言被砸的医馆给盖好,蔺言在药房里清点了被捣毁损失泰半的药材后,在这日天色一黑,早已掌握住剩下那两名自天牢逃出要犯目前行踪的她,即身着黑衣隐身在黑夜里,以上乘的轻功全力赶至那个她预估应可堵到人的地点。

  位在城外偏远的林子里,墨色正浓的四下,突兀地出现一只不该出现在此的灯笼,大老远就瞧见灯笼红融融光芒的她,先是缓下了步伐,在不出半点声响地来到灯笼的附近后,她意外地瞧着蹲坐在林子里,依靠着手中灯笼所散放出的光芒,不断在发抖的左刚。

  在他还抖个不停时,蔺言走至他身后,怎么也想不通怕黑的他怎会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

  “你怎会在这?”

  透过天水一色给的消息,早她一步来这等人的左刚,虽然身子抖得有如风中落叶,但他回首看向她的目光,却一点都不意外。

  “等你。”他这回牺牲可大了。

  “怕黑就快回去,我有事要办。”蔺言看不过眼地走上前,一把将蹲在地上的他拉起。

  “杀人吗?”左刚弯低了身子,眼对眼地看着她。

  “谁告诉你的?”不愿在这时接触他那种目光的她,连忙别过脸。

  “别看我笨虽笨,好歹我也是个捕头。”她找人的功夫一流,但吃另一行饭的他,有个天水一色在他背后帮衬着,自然也不差。

  蔺言两手环着胸,“怎么,你想抢生意?”

  “不。”左刚摇摇头,反而指向她,“抢生意的,应当是你。”

  “我?”

  “没错,早在你之前,我就已经放出风声说我要把那两颗人头放在午门前交差了,因此,你少来同我抢。”天水一色那日是说,他们要是再不快点把剩下的那两颗要犯的人头带去给总府衙门的话,限他们期限破案的总府衙门,定会摆脸色给他们看,所以他也只好苦命点,来这办一办正事顺便阻止她杀人。

  蔺言冷淡地问:“你不让?”他又不像她急需着用钱。

  “不让。”他很难得在她面前摆起固执不顺她的意。

  不想与他在这耗下去,省得待会可能经过这里的那两人会因此而跑了,不想出手伤他的蔺言,只好向他吐实。

  “我需要那两笔赏金。”

  “我知道。”他伸手拍拍她的头顶,注意到林子外远处的动静时,他忙将她推至一旁,“喏,我等的人来了,麻烦一下,让让。”

  “左刚……”

  “既然你已不干杀手那行了,那么,我还是老话一句。”他回过头对她交代,“你就别再趟这些浑水,回家专心当你的大夫吧。”

  “你以为,凭你一人,会是他们的对手?”若两人联手,他要怎么办?他是又想欠她诊金吗?

  为了她话里的担心,左刚着实在心头乐上了一会,半晌,他正经八百地将脸一板,同她说得很不客气。

  “那当然!”他的武艺虽然是远远及不上她,但排在他下头的人,可多着很呢,至少林子外头的那两个就是。

  “慢——”她伸出一手,但没来得及捉住飞快冲出林子的他。

  老早就打听清楚,吞月城一扇门总捕头,有着怕黑的要命弱点后,在吞月城里躲了一阵,却因一扇门日日都派人出门搜捕他们,在苦躲着追兵而无法再犯下案子糊口的两人,索性把心一横,刻意趁夜想在左刚无法出门的这时分逃离吞月城,改去别的城镇。

  匆忙踩在林子外草地上的两道步伐,却在一抹熟悉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急急停住脚步。

  “哟,赶路呀?”左刚提高灯笼照清了他们的面容,“才在吞月城里待了一阵而已,别那么急着走嘛。”

  “左刚?”也同时看清楚他的面容的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怕黑的他居然会在这时出现。

  “对。”他将灯笼往草地上一插,朝他们笑得很热情,“不知你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们到一扇门里坐坐。”

  “没空!”他俩齐声答道,其中一人先是对他亮出一柄镶有九个铁环的大刀,另一人则是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际的长剑。

  “慢着。”左刚抬高两掌,“我个人是希望能直接将你们带回一扇门,因此能不动手的话是最好,你俩就配合点成不成?”他可不想又再出刀,然后一个不小心就又砍了别人指定的人头。

  划过他耳边的刀风,下一刻随即削下左刚的一截发,迎面而来的利尖也直刺向他的心窝……

  看样子,眼前的这两位仁兄是不愿与他谈谈了,左刚叹了口气,一手握住其中一人的掌腕,硬是将他的剑插回剑鞘里,而后头也不回地朝后重踹一脚,正中另一个打算将他给劈成两半的人。

  “好吧,那我就不罗唆了。”他朝被按住剑不能抽剑而出的人笑了笑,随即大步退开他并一手按向腰间的捕刀。

  伸手拨开林间的密叶,蔺言无言地看着每回出刀砍人,都会准确砍到人的左刚,这一回下手算是轻了,只在他们的腹部砍过一刀后,就收工将捕刀给收回刀鞘里。

  “邢净。”走回插着灯笼的地方提起灯笼后,他朝另一处的林子弹弹指。

  大半夜被左刚叫来,拖着一伙捕头同来的邢净,窸窸窣窣穿过林子,以稀奇到不行的目光,注视着他家那个怕黑怕到已经有恐惧症的头儿。

  左刚指指躺在地上呻吟的两人,“把那两个交至总府衙门换成现银,然后再交至有间客栈,叫那个东翁将现银全都送至十四巷。”

  邢净怎么也想不通地摇摇头,“是……”他家头儿是不怕黑了,还是前阵子喝错蔺言给的药了?

  “我不需要施舍。”在邢净领着人扛走要犯后,蔺言走至他的面前站定。

  他早准备好说词了,“我没施舍,我只是在付我所欠的医药费。”

  “太多了。”

  左刚轻点她的鼻尖,“剩下的就存着吧,我想日后我会用得着的。”倘若每日清早她都踹他或掌他巴掌,他就有理由又去赖着她叫她治了。

  难道他以后还想再中毒或是受更重的伤?蔺言愈听他的话眉心就皱得愈紧。

  “蔺言。”左刚在她面无表情拂袖就要走时,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还有事?”

  “你知不知道,人生是可以重新来过的?”他慢慢将她拉回他的身边,再一手轻抚着她美好的脸庞,“不管过去发生了何事,只要改走另一条路,其实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感觉到他掌心如昔的温暖,蔺言在他扬高了灯笼想看清她的面容时,忍不住垂下眼眉。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过,也可以像个无忧的孩子憧憬着美丽的远方……这种事,他以为她没有想过吗?这些年来,她不知已在心底祈求过多少回,渴盼上天能让她的人生重新来过,可现实依旧是现实,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挽回一切,当然也不可能将过往一笔勾销。

  “若我找不到路呢?”

  他笑了笑,说得好简单,“那就像我一样,提着灯,努力的把它给找出来呀。”

  “犯下的错呢?那些罪,又该怎么办?”

  “这错这罪,是谁定的?”他在她又开始往心底的死胡同里钻时,左刚一手抬起她的下颔,歪着头问;“你说,杀百人与救一人,谁的功劳较高?”

  功劳?杀人也有功劳可言?她不以为然地摇首,转身要走时,左刚在她身后叹了口长气,探出一手,稍稍使劲将她按在他的怀里,再低首看着明明就一直很想得到他人的原谅,可是却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她。

  若是无人开口对她说这句话,那就由他来对她说吧。

  “当你救了一个人之后,哪怕过往再错再坏,你就已经把罪都赎清了。”

  眼洼中泪水早就已干涸的蔺言,背对着他靠在他的胸前,在被身后的身子温暖了整个人后,感伤地将他那句听来似是云淡风清的话,倾尽全力留在心底。因为,或许对别人来说,这话,并不怎么重要,可对她来说,它就像一颗倒流进她心底的眼泪,湿透了她的伤怀,和她的难以自容,并且还给她一个她苦苦追找回的自己。

  盼望了那么多年,或许,她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吧。

  这一句,终于飘进她的耳底,贴至她的心房,命她把所有罪疚都放下,要她饶过自己,放自己一马,不必再辛辛苦苦地去证明放下屠刀这个选择没有错的一句话。

  当你救了一人之后……你就已经把罪都赎清了。

  哽咽得难以成言的她,在这刻,仿佛看见以往那个罪仇高筑,步步走来艰辛,却又不时刺痛她的心的台阶,而在这句话赦免了她之后,她不再需要一步一沧桑地朝着似永无止境的长阶往上爬,却又苦苦得不到个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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