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姊,我回到台湾了。”
“啊,你怎么没事先告诉我班机?我要去接你欸——”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回台北就好。”
“欸,我好饿、好饿,手边有好多十万火急的工作要跟你讨论,我们待会去吃大餐好不好?边吃边说。”迫不及待的口吻。
“呵呵,当然好啊,我好想念台北的食物呢!”
“那就动作快,到你家会合喔!”
“嗯,待会见。”修若娜笑着挂上电话。
学姊的贴心真低调,明明想要帮她接风洗尘还要这么含蓄。
返回台北的路上,她整理紊乱的思绪,准备调整心情投入工作。
然而不管她如何缜密的预想任何情况,修若娜绝对、绝对料想不到,在她的家门前,早已经有人在等着她的归来。
不是筱蓉学姊,而是陌生人,陌生的老人。
修若娜拖着行李走入巷底的公寓,一楼的门口停着一辆豪华黑色轿车,她以为是邻居访客的座车,所以不以为意。
一边哼着这趟到义大利听来的民谣小曲,打开位于一楼的住家大门后,修若娜还伸手在信箱搜括着累积了好几日的信件、广告纸。
这时,豪华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了,一名年约七、八十岁的陌生老人拄着拐杖从后座走了下来,直往修若娜面前而来。
老人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花白的头发、严肃的表情,看来是个极有威严的长者。修若娜的眼睛和老人足足对望了好几秒钟。
“老先生,请问你找谁,这楼上住户我大多认识,需要我帮忙吗?”她客气的问。
“我找你,我等你很久了。”翁国钦直截了当的回答。
“我?找我?”食指纳闷的指着自己。
“你是叫修若娜吧?”
“我是叫修若娜啊,但是,我不知道老先生你为什么要等我。”
“进屋说。”不等她应允,翁国钦迳自走了进去。
一楼的小庭院,种了一株株的桂花,直挺挺的翠绿,可以想像每当八、九月的时候,四周的空气会是怎样的芬芳。
这房子充其量就是简单、朴素,是个栖身的地方,至于其他,自然是比不上翁家的豪宅阔气。
翁国钦神情凛然的伫立屋檐下,“愣著作啥?还不快开门。”他不客气的催促着。
修若娜一方面觉得奇怪,另一部分则是感到恐惧,毕竟父亲过世之后,这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居住,安全自然得多费点心神。
“老先生,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开门让你进去?”
翁国钦的眉明显不悦的聚拢,“浑丫头,我不是什么老先生,我是你外公。”
“外公?”修若娜惊呼,两只眼睛瞪得像牛铃一般大。
外公?她有外公?问号像是荒野杂草似的,在瞬间布满了她内心。
这听来着实有些荒唐可笑,修若娜忍不住掩嘴大笑了半晌,“哈哈哈哈……”笑得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弯低身子,“老先生,哈哈!你年纪也有了,干么学人家年轻人搞什么诈骗呢?而且还是这么荒唐的骗词。”
“你在胡说些什么——”翁国钦板起脸孔。
“我没胡说,我啊,活到现在少说也二十多年了,我根本没有外公好吗?从来就没有,快走、快走,门在那边,你自己走吧!恕我刚抵家门,临时也变不出丰盛大餐请你吃,真的很抱歉。”
翁国钦愤怒的击了一下拐杖,发出声响,“你当我是游民在乞讨打赏啊,谁说你没有,我就是你的外公,浑丫头!果然跟你父亲一个傻样。”
父亲!“你干么说我老爸坏话,你认识他?他才不傻呢,我老爸是个温和谦恭的人。”修若娜出言捍卫父亲的名声。
“他要不傻,为什么你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外公,当然不需要知道你是谁,我连妈都没有,哪来的外公?说出来还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出去!你再不出去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老人,叫警察来抓你,没事假冒什么外公,你怎不干脆说你是我外婆好了?”修若娜恼火的说。
情急之下,老人递来一张泛黄的相片,上头年轻男女簇拥着一名甫出生的娃儿,相片里的脸庞、眼神,曾经是深深烙印在修若娜心里的团圆模样。
“丫头,我真的是你外公,你爸爸叫修逸,你母亲叫翁倩如,你父亲是个教书匠,两年前死了,这是你们一家三口的相片,你该认得的啊!”
她望着相片半晌,把这早已烙印心里的相片看了又看,莫名,喉咙梗着酸楚,她望着老人,许久都没说话。
“我真的是你的外公,长年都住在国外,我这一次从义大利回来,是特地要带你回家团圆的。你的确是我的外孙女,错不了的,你的眼睛和你母亲一模一样,不会错的。”
团圆?她的外公?一模一样……
修若娜的脑子里不断的反覆着老人的话。
忽地,她脸色一僵,“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老先生,你找别人去骗吧!”
修若娜硬是把他一路推出去,然后砰的一声,使劲关上大门。
“外公?你干脆说你是我老爸算了,鬼扯!”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咆哮,她的双手因为发冷而不停的颤抖。
第五章
天空掉下来一个外公,不只被筱蓉学姊狂笑了一个晚上,还害修若娜作了一夜的恶梦。
第二天,她带着一双黑隆隆的熊猫眼去跟大家见面。
“干么,你四川熊猫啊!”昌雁小声的问。
“没睡好。”
“天气不冷不热的正舒适,干么没睡好?”
“作恶梦。”无奈的口吻。
“作恶梦?”
两人交头接耳之际,李筱蓉的办公室突然传出尖叫声。
“糟糕,大清早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群人挤到走道上,探头探脑的打量着。
不一会儿,李筱蓉气急败坏的跑出来,“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去杀了那个老头——”
“学姊,筱蓉学姊,你怎么了,冷静一下!”修若娜及时拉住她。
“有个自称是你外公的糟老头存心要把我的工作室弄垮,他竟然用十倍的利润买通厂商,要他们不准替我们生产,而且还要银行把我的创业贷款收回!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那个死老头”
“外公?若娜的外公吗?”昌雁投以探询的眼光,下一秒的现实担忧也随之浮现,“若娜的外公干么要这样对付我们的工作室?那我们JS还撑得下去吗?工作不会不保吧?”
蓦然,大家都把目光落向修若娜。
“我……”她不安的搔搔头发,“先冷静下来,大家都先冷静下来,他不是我外公,因为我根本没有外公啊,这样好了,我来找他谈,看看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大家不要慌喔,我会解决的,真的!”修若娜作出允诺。
不等大家回应,她已经抓着包包往外跑。
眼下,她只想要一把拽住那个头发花白的臭老头,然后命令他彻底滚出她的人生
从没有承认过的亲情,在事隔多年后突然出现,任谁都没办法接受,而且,为什么来找寻她的人是外公,而不是那个在角色上称之为母亲的女人?
难道,她根本不希望见到她?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来找她?
修若娜很生气、很生气,好像自己被彻底践踏了似的。
走了大段路,她突然傻了,“我要去哪里找那个老头?”
她没有对方的电话地址,就连那个自称外公的人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
“啊!这又不能怪我,还能记得那女人叫翁倩如,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她突然停下脚步歇斯底里的大叫。
下一秒,察觉路过的行人纷纷投以打量目光,修若娜当场窘迫得满脸通红。
她没有明确的去处,可又不能回工作室,都是因为她,工作室成了代罪羔羊,现在只有先跟工作室划清界线,才不会连累大家没头路。
修若娜一肚子怨气,在路上瞎晃一阵,最后索性回家去。
果然,那老头儿又来登门拜访了,张扬的黑头车停在巷底,着实碍眼。
她气冲冲的跑到车窗边,狠狠的敲着乌漆抹黑的玻璃。
砰、砰、砰——“快开窗,我有话要说。”
墨黑的车窗以一种从容的速度缓缓摇了下来,修若娜正要弯下身子狠狠的发泄一顿,不意,那张熟悉的痞子笑脸竟出现在她面前。
“哈罗,我们又见面了。”宿文棠带着笑容的脸,赫然出现在车窗内。
狠狠的退了几步,“啊!怎么是你——”修若娜大叫。
是……是宿文棠!那个在威尼斯叹息桥下强吻了她的男人。
一个踉跄,过度惊吓的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
宿文棠用修长的手指打开车门,迳自走了下来,睐了她一眼,“看到我需要这么惊讶吗?”
关于接修若娜回翁家的事,原本他是没打算参与的!可是得知她在Sergio W集团的设计师甄选活动中落选,不知怎的,他就是满心挂念。
当天,顾不得什么,宿文棠也没有跟翁国钦说一声,就迳自搭了下一班飞机飞来台湾。
他竟然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这是第一次,这么渴望见到一个人。
宿文棠自己都不免吃惊!
巧合的是,显然翁国钦寻亲之路出师不利,因为他昨天见到宿文棠出现,惨澹的面容浮现异常的高兴,也不问他此行是否有其他公事要忙,迫不及待的就把这个苦差事交给了他。
“怎么不吭一声就跑回台湾了?”宿文棠伸出手,递到修若娜面前。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食指微微颤抖,她始终就是不敢把手搭上。
“看来那个传说还真是神准。”宿文棠轻而易举的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起身。
“什么传说?”她不解。
“叹息桥的传说啊!”他低下头,在些微的距离下用一种亲昵的口吻说,“怎么办勒,你人都跑回台湾了,我们竟然还会再见面?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可能真的要长相厮守了?”
“胡说八道!”一掌推开他碍眼的脸。
“啧啧,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拉你一把,还被你打。”自嘲的口吻。
“我问你,你为什么知道我家在这儿?”
“你外公告诉我的。”宿文棠斜靠在车上,一派从容,“你的外公是我的老板,充其量我也不过是个小员工,老板说什么,我自然只有遵办的命。”
说起那个自称外公的老人,修若娜肚子里的一把无明火顿时熊熊燃烧。
她揪住他的手,“他在哪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什么话?你决定要跟他回义大利了?如果不是,你还是别见他好了。”
“谁想要跟他回义大利?我是要当面问他为什么这么卑鄙,怎么可以为了逼我就范,竟然利用私人关系要把我学姊的工作室弄垮,我还听说他竟然用十倍的利润买通厂商,要厂商不准替我学姊的工作室生产,而且还要银行把创业贷款收回!”
“唔,就这样吗?”眉尾一挑,不以为意,“应该不只这些的啊,你好像还少说了其他事情。”
她气得直跳脚,“什么?他还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宿文棠笑得诡异。
难道,“你……”修若娜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点点头,“没错,你猜的没错,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主导的。”他笑了笑,“你一定还没去查一下你的银行帐户。”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她整个人扑上前去,揪住宿文棠的襟口,泼辣的质问。
“也没做什么啊,就是暂时冻结,让你动不了存款的一分半毫。”他揶揄的点了她的鼻尖一记,十足的暧昧。
哎呀,有没有人说她长得傻气又可爱呢?瞧,发起狂来整张脸红通通的,像颗鲜嫩的红苹果,叫人真想咬上一口呢!
“太过分了,你们实在太过分了!”
“为了求你回义大利,这也是逼不得已的。”
“如果我不呢?”
“那么JS工作室就真的要关门大吉了,然后这屋子、你的存款、朋友、工作……将会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另外,你还会连个时薪七十块的打工机会都找不到,然后流落街头,一天一天的饿下去,最后……”
“太过分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可恶?”她怒不可遏。
“只要你点头,这一切都是可以阻止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修若娜激动的抗拒着这样的结果。
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该尊重她的个人意志,怎么可以用这种手段逼她就范,这算什么亲情,这算什么?
抛弃的时候可以如此绝然的不闻不问,想要拥有的时候,又可以如此可恶的使尽卑鄙手段,这样的亲情她才不要!
记忆里,父亲口中温柔美丽的母亲,此刻对修若娜来说,竟是如此的厌恶、不堪。她伤心自己曾经对母亲存有幻想,更伤心父亲总是对母亲念念不忘,莫大的伤痛逼得她的眼眶泛红,哽咽的几乎要夺眶而出。
忽地,宿文棠一把扣住她的下颚,欺身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嘴巴,封吻住她所有的抗拒。
“唔……”修若娜措手不及,惊慌的瞪大眼睛,双手死命的拍打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做出夺吻恶行的痞子男。
然而她越是挣扎,宿文棠的拥抱就益发的紧固,亲密的贴合叫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贪婪的偷着一点点的鼻息,任晕眩来袭。
漩涡般的黑洞,在侵略与挑逗之间徘徊的亲吻,修若娜感觉自己昏沉得无法思考,只有把自己挨靠着他。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该怎么决定的。”几乎贴靠在她耳畔,宿文棠用低沉的嗓音说。
猛然推开他,修若娜让理智回到自己身上,眉一皱,她气窘的挥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落在他脸上,留下印记。
他没有闪躲也没有发怒,任一双炯炯有神的锐利眼神,直直的望着她。
修若娜头也不回的进屋,极度的愤怒,这愤怒还包括了对自己的不满。
再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肯定,宿文棠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女孩,他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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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文棠没有再出现过,然而这一个礼拜以来,她发现宿文棠说的情形,全都一点一滴在实现,他没有一次赶尽杀绝,反而像是在戏弄小猎物那样,慢慢的、慢慢的把人往后逼去,直到没有退路。
工作室停摆了,她找的每份工作结果总是换来一句抱歉,就连想去赚个微薄时薪也都被彻底拒绝,想要靠着老本生活,银行帐户却无端遭到冻结,修若娜求助无门……
该死!人活在世界上没一点势力还真是卑微,永远只能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