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塞很久吧?”她放弃般地靠回椅背。
“不会,大概再二、三十分钟就到了。”他轻拍她放在膝上的小手。“肚子饿了没?后座的餐盒里有寿司。”
“寿司?!”她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时欣喜转头看他,黑暗中只见他像猫一样发亮的双瞳,心一紧将视线收回。
她踢掉鞋子,爬到椅垫上,开始寻找他们的晚餐。
前座只见圆润的臀部高高翘起,主人浑然不觉这姿势有多诱人,沈博奕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从后视镜偷望了几眼。
“咳、咳。”他清了清喉咙。“我来拿,你坐好。”
“你告诉我在哪个袋子,怎么那么多东西?”她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他一扭头要告诉她时,就无法不“顺路”看到会让男人抓狂的优美曲线。
“你再不坐下,信不信我在吃寿司之前会先吃了你。”
“咦?”方韶茵纳闷地掉过头看他,再扭个二十度角,瞥见他视线的终点,脸一红,咚咚咚地缩回座位上。
“色狼。”这个时候,大野狼和小红帽将共处一夜的危机意识才冒了出来。
沈博奕无辜地苦笑,伸出右手朝后方摸了摸,提出一个方形竹编提篮,递给她。
方韶茵接过竹篮搁在膝盖上,没打开,而沈博奕也没再开口。
她突然觉得尴尬,一种带着桃色的暧昧回荡在空气中,像要一触即发。
答应他来垦丁是不是太轻率了?经过上次在夜晚海面上的经验,方韶茵发现她似乎缺乏足够的理智与他的调情技巧抗衡。
她暗自警戒,如果他色心大起,她就用高中学过的擒拿术,扭断他的禄山之爪,然后,将他五花大绑,丢到大海里喂鱼。
沈博奕完全不知身旁凶手的意图,专心致力于辨别两年前走的那条岔路,避开车潮弯进一条两侧都是平房的小路。
不久,路渐宽,拉下车窗可以闻到海水特有的咸味,远远仿佛还可以听见海潮。方韶茵前一刻警戒的情绪已随着那一长排被甩开的车阵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按捺的兴奋。
“这是到垦丁的捷径吗?你怎么知道的?YA!前面都没有车!”
她开心地注视着车灯探照的前方,期待愈来愈近的汪洋大海。
只是,五分钟过去,前面虽然没车,但是,也没有路了……
“死巷?!”一排豪华别墅出现在眼前,咸空气和海潮声都是幻觉,因为……“你走错路了?”她惊呼。
方韶茵哭丧着睑,揉揉坐了六、七个小时的屁股。“好累喔——不管啦!我要下车,我们就坐在人家门口看流星好了!”她像个要不到糖果吃的小孩,耍赖着。
沈博奕笑着打开车门。“好主意!应观众要求,那我们就坐在人家门口看流星。”
“你说真的?”方韶茵看着他从座位后面搬出大小包类似行李的帆布袋,急急地想拦住他。“这样好吗?万一主人回来,以为我们是小偷,报警抓我们怎么办?”
“我会向警察大人求情,把我们关在同一间,睡不着我们还可以聊天。”
哼,吹牛,假镇定,男人懂事之后,就剩那张嘴,千年不烂!
“走吧!寿司盒带着。”他牵起她的手,往别墅旁半人高的铁栏杆走去。
他先将一袋一袋的行李搬过去,然后身体一跃,轻松跳过栏杆。
“来,我拉你过来。”
“真的要私闯民宅?”她犹疑地问他。发现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要有非人想法和过人胆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他吓死或害死。
她将手交给他,认清事实后,她的心也横了,牙一咬就跟了他,现在只能大叹回头已太难……
大不了,两人双双登上明日早报,然后,从拘留所被抓回台中老家,禁足一个月。
跳吧!
她眉间轻皱又舒开,无奈后又释怀,一脸壮士断腕的表情,看在沈博奕眼底只觉可爱无比。
那跳跃的动作轻盈优雅,手长腿长,身体跃过后,及腰的长发在空中飞扬,划下一道完美的弧线。
令人惊艳!
在他还没回神时,她已经帮忙提起几个小袋子,走在前头。“喂,主嫌,走了呀!”
“你刚叫我什么?”他追上她。
“你是主嫌,我是被迫的共犯,被警察大人逮到的时候,记得这么说。”
“我会说我们是对亡命鸳鸯。”
“呸!呸!呸!谁要跟你做鸳鸯。”她长发一甩。在放开一切顾虑束缚后,心情突然大好。
“你不知道男人的心也是肉做的吗?刺久了也会痛的。”他再次哀呜,抗议她的无情言语。
“我只知道花心的男人没有立场喊痛。”
沈博奕苦笑,又是这套“花心论”,他究竟什么时候花心了?这三个月,他明明连路边的野花都没问过,整颗心都挂在她身上。
“哇——是海?!”绕过别墅停车场往后院走,沙滩就突然跃进眼帘,方韶茵惊叫着往前冲,一边拚命向沈博奕招手。“快来 是海耶!”
见她如孩童般开心的笑颜,他心中莫名涌上一种满足感。
他卸下肩上的行李,架起高倍望远镜,铺好野餐餐巾,将准备的食物和水摆好,方韶茵已经跟浪花你追我跑地玩了几趟。
他支着下巴,远远看着她嬉戏的身影。三个月来,他对她的好感只增不减,只是这个多变的女人,总让他有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
像是两人已有默契,正在谈一场成人式的恋爱,但是,当他想再往前踏一步时,她却永远与他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
她是聪明的、狡黠的、滑溜的,带点小小心机与坏心眼,却又是可爱的、迷人的,有种熟女的妩媚与小女孩的天真直率,紧紧抓住他的目光,让他移不开视线。
第七章
其实,流星并没有像下雨般的一颗一颗接连坠下。方韶茵右眼抵着高倍望远镜,久到想打瞌睡,才看见隐隐两道光线划过,而且,她还严重怀疑是不是因为眼花的关系。
“不看了。”她倒回野餐巾上,学沈博奕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其实,南台湾的天空,不知道比污浊的台北澄澈几百倍,满天都是星星,光这样抬头看,就觉得好美,值回票价。
“过来。”沈博奕抬起手臂绕过她的后颈,让她当枕头靠。她也顺其自然,享受他体贴的照顾,但仍认为自己清楚危险的界线在哪里,不会因为浪漫的气氛而松懈,泄漏心底对他的情愫。
两人静静地望着星际,许久没有交谈。当方韶茵发现沈博奕的视线从天空转向她时!空气中传来的危险电流让她开始慌张,她不安地悄悄挪了一下位置,好避开贴着他的身体所带来的窒息感。
“你车子挡在人家车库前,我们又这样正大光明地躺在人家后院的沙滩上,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她侧过脸看他。
在这么气氛美、情调佳的时候,方韶茵问了一个十分杀风景的问题,沈博奕哭笑不得。她太敏锐,也太狡黠,时而温顺得犹如小女人,却总在气氛正热时急踩煞车。她不是天真得不懂男女之情,反而是因为了解得太清透,才能如此巧妙地维系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很靠近,却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玻璃。
当然让人感到挫败。
“怎么不说话?”她知道他此时一定很后悔带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来,她有点坏心地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想从中找到一点沮丧或挫败,取悦自己。
他点了点她微凉的鼻头。“屋主夏天才会到这里度假,放心吧!不会有警察找上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你认识这个屋主?所以,你并没有走错路,我们也没有私闯民宅?你本来就是准备到这里来的吗?”
她的一连串问题问完,完全不等他回答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气得想槌他一把。
他及时抓住欲从天而降的拳头,包进自己掌心中,立即温暖了她裸露在空气中,已被冻冰的手指。
“好泼辣的小猫,错要挨揍,对也要挨揍。”说完,缩起横在她颈下的手,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很轻、很浅的一吻。
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红唇,有如一朵小小的雪花停伫在上头,很快,就被体温融化。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方韶茵的视线回到天空,心……突然揪在一块儿,有点刺痛、有些紧窒。
她想逃离,才稍稍挪动不到三公分,便感觉到他手臂肌肉隆起,夹带着不容对峙的力道,像随时可以将想逃跑的她抓回来。
“你很习惯用逃跑来躲避内心真正的感觉。”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淡淡地响起,却有如警钟往她心脏重重一击。
她直觉想反驳,他却先出声。
“嘘……静静地听大海的声音……”
她立刻静止不动,侧耳倾听。
“大海包容天地的一切,雨水冲刷着人类制造的污染、对自然的破坏,最后脏污都流向溪水、江河,汇入她的怀抱,然后沉淀,回归到我们眼前的,依旧是碧蓝美丽的海洋。”
他停顿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望着她。
“所以,在大海面前,要坦白,不必用过多的理智与情绪包装自己,不可以再增加她的负担了。”
她因为被一语道破,因为心虚,所以久久不敢接话。
“我不懂,为什么害怕?为什么要逃避?”
“我哪有害怕什么?”她还在挣扎,整个人陷于理智与情感拉锯中……
“害怕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认为你看不出我喜欢你。”
“嘴上说喜欢,我可不觉得你有多努力地在追求我,你以为女人都这么好骗吗?”她开玩笑地说,实际上只有自己知道这句话有多沉重。
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但是却感觉不出重量,他表现得太洒脱,一点也不像会对爱情认真的男人,如果,他要的是一场游戏,她无意奉陪。
先表现出在乎的,先付出真心的那一方,在定要落居下风。她很早就学会如何在爱情中保护自己,不再让自己受伤。
“为什么要努力地追?我以为我们彼此喜欢。”他纳闷地说。
听到他的话后,她的心顿时凉了。
他是这么打算的吗?一句彼此喜欢,一拍即合,愿者上钩,别对他日后的花心风流有怨言,他像风,不要想束缚他,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因为,他什么承诺也没给,因为当初两人是“彼此喜欢”?!
她冷笑。“既然你没有追我,那我为什么要逃?”
“感情是两情相悦的事,是一种默契,如果男女双方互有好感,不必谁追求谁,一切顺其自然。女人喜欢被追求,那是她们用来提升自我价值的一种虚荣。”
她语气略微不善地说:“或许,就是有那么多的女人,需要从男人费尽心思追求的过程中满足虚荣感;需要鲜花、钻石、烛光晚餐来烘托自己的身价,那种只想不劳而获或捡现成便宜的男人,不妨到街边看看有没有正在跳楼大拍卖的货色。”他的解释只是让她更火大,好像拐着弯骂她。
“我不信这一套,也不喜欢勉强得来的东西,只想确认彼此是否有相同的默契。”
“那你现在确定了吗?”她扬起眉毛挑衅地问。
他轻笑。“确定了。”
“是吗?”她哼了声,等着泼他”盆冷水。
“不过,我猜你不会承认。”他说。
深夜,他们在摊平椅背的休旅车内休息一晚,除了零星的交谈外,并没有再涉及感情的话题,两个人心中都产生一些细微变化,但是,谁也没有将这份感觉让对方知道。方韶茵暗自做了决定,沈博奕也保持沉默,他隐隐察觉这份宁静,其实意味着疏离的开始。
清晨射入车窗的第一道阳光,轻易地将睡得并不安稳的两人唤醒,在附近的商店用过早餐后,即踏上回程。方韶茵寻着轻松的话题,好似昨晚两人的对话对她没有丝毫影响,沈博奕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却对她表面看来热络、其实围篱高筑的态度而感到失落。
他从不勉强自己,也没有崇高的志向挑战难度,他喜欢随兴地过活,不属于自己的不强求,要耗力强求的不要;在方韶茵明显变冷的态度下,他应该潇洒挥手,重新走回原本的生活轨道,欣赏存在于生命中的美好事物,但是……
他侧头看了看她,方韶茵正专心望着二高沿途的风景,泰然自若,而他的心情却愈来愈沉重,这次,他会打破自己长年以来的原则吗?
车速渐渐转慢,随着拥挤的车潮,进入台北市区,原本还零星的交谈只剩静默,沈博奕望着前方的煞车灯,方韶茵看着街边的橱窗上 股莫名的坚持拉扯着两人的心。
车子来到方韶茵住的大楼,她微笑向他道声谢,提起自己的简单行李,下车,然后,头也不回地,笔直走进公寓大楼。
她表现得自然大方,实际上一股难抑的失落充斥胸怀,数度让她红了眼眶,她知道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也太轻忽沈博奕的魅力,她对他的在乎不知不觉中已经超过他的,天平倾斜,她是落地的那一方。
不过,她不会承认,她不会成为他天边的一颗流星,她唯一留下的,只会是一抹美丽的“背影”。
沈博奕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大厅之后……
在那之后,他再打电话给方韶茵,都只得到她淡而疏离的回应,还是朋友,只不过,比陌生人还要令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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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过去了,从垦丁回来后,大半的时间沈博奕都待在台东,开始规划社区总体营造的案子。
白天,与热情开朗的山区居民交谈,深入了解与平地不同的生活文化,晚上,顶着星空,闻着林木间特有的清新空气,与新认识的朋友把酒高歌,醉了,席地而睡,自在惬意一如在海上的日子。
但是,当笑意停歇,在饮尽杯中佳酿再斟满之间,有个身影不断闯入脑海,经常,令他措手不及,一颗心,就这么陡然落地,接续不上前刻还高涨的情绪。
回到企划案总召集人为他安排的景观饭店房间内,从落地窗向外望去,是深黑汪洋,除了扑往沙岸的白色浪花为阴郁的天气带来些微变化,连天空都是幽暗的,就如同他的心情。
手上握着从工作室传真过来的“当代女性杂志社”社庆邀请函,邀请人署名社长方凌云与总编辑方韶茵,日期就在后天。
他是气她的,气她强作的云淡风轻,气她语气的平静疏离,气她骄傲的姿态;他从来都不屑那种虚华的浪漫,不信经由精心营造的气氛得到的感动,然而他却像鬼迷了心窍,站在这个窗口两个小时,为了一个女人心烦不已,犹豫着该不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