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时他有种上当的窝囊感。
感觉到自己满腔热血的同情被她玩弄于股掌间,一把火抑不住在心头狂烧着。
“你诓我?”力召磊握紧着拳,粗声粗气地打量祥纱那仍悬着泪的美丽笑颜。
感觉到他山雨欲来的怒气,祥纱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你不会反悔吧!我是真的想出宫……”
“我见鬼了才会任你摆布。”他低吼了一声,真的有股破窗离开的冲动。
“我留了一封遗书,这只鞋是要搁在井边的……让大家以为我死了。”知道他还生着气,祥纱压低嗓音黯然道:“到时候,或许会流传宫里有个中了邪的公主投井自尽,不会真的有人计较我是不是死了……”
她语气里的苦涩让人无法忽略,不自觉地,力召磊的语气稍缓了许多。“纵使是个受冷落的公主,也不必出宫吧!你有多少能耐可以让自己适应宫外的生活?”
要带她出宫其实不难,但现实的问题还是得考量。
他不想偷了个公主,又惹了一身腥地做这种自找麻烦的事。
悄悄觑着他的表情,祥纱知道自己若不说清楚,眼前的男子是绝不会带她出宫的。
她拧下眉,回忆似地轻喃:“其实我是个假公主,当年只因为我爹战死沙场,我娘跟着生病死了,我才被接入宫的。
当时皇后未有子嗣,对我还算疼爱,不过等长平、祥凌、昭仁一一出生后,我的世界就变了。
她们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我不过是一个顶着公主头衔的郡主,能住进皇宫已属万幸,哪还能争夺不属于自己的宠爱呢?
渐渐地我开始无法融入宫中的生活。我喜欢长平,却与她不亲,祥凌就更别提了,她根本把我视为眼中钉。
于是宫中的人开始把我的孤僻,怪罪于我娘不纯正的民间血统。而我的快乐,是由喜儿的出现才开始的……”
一想起喜儿,她还是忍不住咽了嗓、微顿一下,话里藏着太多自己也难以承载的痛苦思绪。
“就是那天和你一起在大草原上的丫头?”
纵使她们当时都是男子装扮,但主仆那俊雅的模样还是格外引人注目。
“嗯!就是她,只是那一次溜出宫后,一回到宫里,她便被皇奶奶处以杖刑,死了……”握着胸前的紫玉瓶,祥纱拚命忍着心中的难过,对着他开口。“她被我害死了……”
祥纱咽着嗓,颤然摊开双手,根本无力压抑心里的沸腾。“很可笑是不是,贵为一个公主,我竟保不住一个奴婢,只能让她眼睁睁地死在我面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指上,才霍然惊觉她的十指竟泛着青紫色的淡淡瘀痕。
“你也受罚了?”
扬起苦涩笑容,她摇了摇头。
蹙起浓眉,力召磊惊骇地愣在原地,心头因她的话,掠过一丝心疼的酸涩。
想来她是将所有的无能为力全锁在十指里了。
“这是个无血、无泪,只有权力斗争的华丽牢笼。就算不争宠,终有一天还是会莫名其妙成为牺牲者……我恨这里、我讨厌这里!”祥纱仰起脸看着力召磊,幽怨地问:“那这样,我是不是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你带我出宫?”
迎向她反问的眸光,力召磊那藏在心头的正义感、义愤填膺地被激起,他双手落在她的肩上,正声说道:“好,我带你出宫。”
他的允诺让祥纱绽出了笑容。
看着祥纱那打心底漾出的笑容,有着当日在大草原上的飘逸,力召磊心口悬挂的怪异感觉竟被悄悄地纾解。
这一刻他明白,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也罢!偷一个公主就偷一个公主吧!
“神来无影”除了完成送剑使命外,还做了件善事,这也是江湖男儿该有的行侠仗义的行为吧!
力召磊敛下眉,如此说服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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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在这夜深人静的宫里,竟会有一男一女杵在井边低语。
“就这口井好不好?”拿着自己的绣鞋,祥纱的语气竟不由自主透露着一丝兴奋。
“随便,哪一口井有差别吗?”翻了翻眼,力召磊打量着祥纱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实在无法与刚才哀伤、低诉往日惆怅的公主联想在一起。
祥纱努起唇,转转黑溜溜的眸子,绕着井走了好几圈,她才开始布置着自己的“死法”。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终于决定好位置,将那一只绣鞋扔在井边不远处。
“深宫怨,转不出离别愁,
日向晚,解不开心难安。”
对着井口,她吐出了一句诗。
凝着她柔美的脸庞,力召磊竟无法移开目光,心口泛起了异样的骚动,轻轻微微地,教他辨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抚了抚后颈,想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却不经意与祥纱四目相触,当眸中映入那黯黑若星的澈眸时,他竟感觉到耳根微烧着,胸口的心跳奏着一股他所陌生的频率。
“大胡子,我们出宫吧!”祥纱挥着手,思绪还沉溺在那些讨人厌的负面情绪当中,根本没发觉力召磊赧然的模样。
他恍然地点了点头,瞅着姑娘那雅致的脸庞映着鬼灵精怪的俏皮,不由得蹙起了粗浓的眉头,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他会觉得眼前这让他无法捉摸的姑娘,任性得很美、很可爱……
力召磊攒着心口,不由得咒骂:该死,这是什么怪现象!
第四章
“啊!好高……我在飞耶!”
为了避开守卫森严、巡逻严谨的皇宫侍卫,力召磊只得让祥纱环抱着自己的腰际,施展轻功离开。
一跃上檐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竟睁大眼睛,好奇地觑着那笼罩在夜色里的巍巍建筑,不断兴奋地逸出银铃般的笑声。
力召磊翻了翻眼,感觉到满怀的馨香,身体竟不自觉地僵直、紧绷,气息陡地跟着粗重起来。
遐想搅得力召磊心口怦怦作响,美人在抱,要没反应可真难。
他眉蹙成峰,粗声低语:“小心,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我才不会掉下去呢!”
祥纱紧紧圈着男子粗壮的身躯,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暖、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住,她压根不觉得有任何害怕的感觉。
本来她不擅于和别人相处,但一遇上这鲁男子后,祥纱竟觉得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呈现最真实的一面。
不知为何,心底已认定了他可以照单全收地包容她的一切。
让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甚至是无理取闹、耍无赖。这样的思维,让她可以理所当然地依赖他,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很窝心。
“小心。”
力召磊翻身下檐,碎石块让他落下的脚步颠簸了一下,祥纱仰起的小脸就这样撞上他满是胡子的脸。
谁也没料到,会发生如此意外的插曲,当祥纱软若凝脂的娇颜,与他满是虬胡的粗犷脸庞轻贴的瞬间,两人的心跳都因此失序了——
那浅浅软软的呼吸,与他粗重的男性气息相揉成一抹羞人的局促。
错愕地匆忙别开眼,祥纱颊边荡开两抹红云,连忙咕哝着:“你的大胡子扎得人好痛。”
“嗯……不好意思。”
力召磊赧然低语,发现鼻息还残留她的馨香气息,心头不禁一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自己的胡子道歉。
“没关系。”祥纱仰起下颚,强装镇定地轻抚着罗裙。
暗潮汹涌的心思却在那轻轻的碰触里起了变化,为什么心里绕着一丝一缕她无法解释的感觉?
那大胡子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更没有温文儒雅的翩翩风采,为什么她的心跳会变得那么快?
“丫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抛开那让他极度不悦的怪异思绪,力召磊步向前问。
“什么丫头不丫头的,我叫祥纱,吉祥的祥,纺纱的纱。”
“祥纱……祥纱……”细细咀嚼二字,力召磊唇畔竟透出了一抹笑容。“多么温婉秀逸的名字啊!”
“当然。”笑染上眼眉,听见他称赞自己,祥纱竟不由得开心了起来。
觑着她欢喜的模样,力召磊竟兴起了捉弄她的念头。“可惜不像你本人。”
“怎么会不像,那可是我的名字呢!”
祥纱定住脚步,指着他挺直的鼻梁,美丽的眸子里尽是指控。
“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你哪来的温婉秀逸?”力召磊扬起眉,毫不留情地数落她一番后,忍不住狂笑出声。
“你胡说!”祥纱重重地跺踩他的脚,看他猝不及防地跳脚,她才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哼,活该受罪!”
她扭过身子,不去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迳自往前走。
“你……这坏脾气的姑娘……”力召磊追赶在她身后,想发脾气却又无能为力。
那胸口高涨的怒火,在瞧见她雅致脸庞时,竟不知怎么地又给缩了回去,瞬间他又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错觉。
“是啊!本公主就是脾气坏,怎么样?”
她不服气地转身,却险些与追赶上来的力召磊撞成一团。
“好痛。”抚着泛红发疼的鼻尖,祥纱指着他硬邦邦的胸膛问:“过分,你的胸口打铁了?!”
力召磊翻了翻白眼,对她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嘴脸。“身子壮,难不成又是我的错了?”
“当然是你的错!”祥纱努着唇,摆明吃定力召磊。
“你……”那美丽脸庞的主人,实在骄纵得教人又爱又恨,力召磊再一次哑口无言,终于彻底明白“好男不与女斗”的道理。
这骄横的公主,他才不屑与她计较。
按下心中的气,他收回想说的话,越过她直行而去。
“哇!你好过分……”
祥纱蹲下身,感觉到力召磊肃然的神情,她那双眼委屈至极地就要滴下楚楚可怜的泪水。
“又怎么了?我的公主!”听到那气呼呼的语调,力召磊停下脚步,莫可奈何地转身看她。
“你不理我、你生气了!”
“我?”指着自己,力召磊不认为他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之处。
看到她眸中水漾般的控诉时,他竟没骨气地步向她,蹲下身并认真地打量她。“好……是我错,让我看看你的塌鼻子撞扁了没?”
祥纱的心好不容易沁了一半甜,却又因为他后半句的调侃迅速转喜为怒。“哇!你好可恶,臭胡子、烂胡子!”
入夜的大街,荡着她娇斥的软语声。
他头痛地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再一次投降。“好,是我错,您行行好,别为难我了,行不行?”
力召磊揉了揉眉心,即将而立之年的他与祥纱相处不到几个时辰,竟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难不成他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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踽行在入夜后的大街,祥纱收回玩闹的心思,已经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思绪才刚转至此,力召磊随即开口问:“你还没回答我,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扬州。”握着装有喜儿骨灰的紫玉瓶,祥纱的心里总算踏实些。
“你要去扬州?”力召磊微扬语音,难以置信地重复她的话。
由京城到扬州不是三两天便可到达,他对这养在深宫的纯真公主能否顺利抵达扬州,抱着质疑的态度。
“为什么这样瞧人,我想去扬州很奇怪吗?”看到他的眼神充满了轻视,祥纱心底窜扬起一抹不悦。
力召磊收回目光,语气却兀自沉重起来。
“为什么想去扬州,有想过要怎么去吗?”
“我想走水路!”
正值暮春时分,一想起李白那一首“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美景,祥纱便抑不住地扬高了语音。
那掩不住的情绪,让她的纯真表露无遗,力召磊真的不相信她有独自到扬州的本事。
他还来不及开口,祥纱却倏然黯下眉头。“因为……喜儿的故乡在扬州,我要把她的骨灰带回家,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语落,她扯出了一个坚强的笑容。“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得用多少时间才到的了扬州,但我相信,只要有心,我终有一天会到的。”
他震惊万分地看她哀凄里揉着故作坚强的笑容,现下才深刻明白,失去喜儿对祥纱的打击有多大。
为此,他不由得深深感动,在尔虞我诈的宫中,喜儿能遇到祥纱这样的主子,该是一种福分吧!
“这并不是到不到的了的问题……”想她一个眉目如画的姑娘孤身上路,他便不免胆战心惊地沉重开口。
力召磊所担忧的她也曾经想过,但是为了实现对喜儿的承诺,再苦她都会咬牙捱过去。
“我答应过喜儿,绝对不会食言的。”
“好,那我带你去。”
对于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姑娘,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圆瞠着眼激动地扯着他的袖口问:“你说……你愿意带我去扬州,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他咧嘴扬眉,被她感动的模样给偎得心暖暖的。
力召磊突然觉得,面前的姑娘有着他捉摸不定的多种面貌。开心的时候,能毫不掩饰地绽放着属于她的热情。生气时,却又骄纵、任性地让他想掐断她可爱纤细的脖子。但感性时却又重情、重义地激发起他胸中属于正义的热血。
他不知道祥纱还有多少他未发现的性格,只知道他无法忽视她,不得不跟随着她的脚步去感受这一切。
“大胡子,你真的是一个大好人。”祥纱感动地牵动着柔美的唇瓣,心口发热地直瞅着他。
那灼灼的目光,让力召磊不由得赧然地别开头,不去看她眸中所迸射的热情。
他清了清喉,慎重地开口:“我的名字是力召磊,不是大胡子。”
“大胡子就是大胡子,教人家一时间怎么改口啊!”祥纱嘀咕着,强烈表达出她的不满,那一双满是活力的眸子,毫不掩饰地流转在他身上。
力召磊瞪着她,上一刻对祥纱所有美好的印象瞬间毁灭。“我有名有姓,再叫我大胡子就揍扁你。”
脚步定在“独饮居”前,力召磊企图改正她对自己“奇怪”的称呼。
祥纱拧起眉,完全没办法认同。“要不然,你把胡子给剃了。”
他浑身一震地扬起眉,难以置信地觑着身旁的小女子。“不可能。”
“为什么?”眨着眸,祥纱这下又成了得不到答案不会善罢甘休的好奇娃娃,绕在他身旁打转。
“不为什么!”力召磊抚了抚额,语气有丝紧绷,故意别开脸,不愿去理会姑娘眸中那快承载不住的好奇。
“如果你不把胡子刹掉,我就不让你跟我去扬州。”一双藕臂环在胸前,祥纱威胁地轻斥。
啥?!瞧她那反客为主的模样,力召磊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他对她挑战似地嚷道:“我若听你这臭丫头的话,把胡子剃了才有鬼!”